第三十章 暗埋棋

字數:4379   加入書籤

A+A-




    新梁漢王!
    “高大將軍會不會殺我我不知道,但如果沒有這六具屍體,河南王一定會把我和劉瘋子的腦袋掛在城樓上。”程越看著遠處黑黝黝的城牆,澀聲道“你貴為郡主,也是一言可決生死的人上之人,又豈能體會到我等廝殺漢的艱辛。”
    “如果我以死相逼呢?”陽翟郡主冷冷道。
    程越淡淡一笑,道“郡主是聰明人,在十餘名活著的騎士和六名死去的騎士之間,想必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你!”陽翟郡主氣得渾身發抖,程越這般不冷不熱、油鹽不進的態度,讓她在憤怒之餘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但她卻不得不承認程越所說一點不錯,如果她真在這裏出了意外,大兄高澄絕對會讓這十餘人給她陪葬。
    陽翟郡主暴躁地掙紮了一陣,見徒勞無功,隻得慢慢平靜了下來,半晌,輕聲道“你說得對,縱然我此刻以死相迫也於事無補,但他們都是我秀容的勇士,雖死也應該有他們的尊嚴,不要侮辱他們,可以嗎?”
    “你也知道,兩軍交戰,自會無所不用其極。”程越苦笑一聲,話剛出口,隻覺身前之人猛地打了個顫,心中頓時一軟,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盡量。”
    “謝謝你。”陽翟公主小聲說道。
    “嗯?”程越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陽翟郡主,隻見她忽閃著兩隻眼睛看著前方沉默不語,不由得在心中輕笑了一聲,看來這郡主心地倒也不壞,單憑她會因為一個並不靠譜的承諾而對挾持他的敵人說謝謝,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必是性情中人,也難怪她雖不是秀容騎的主帥,但高洪等人也願隨她出來夜襲城池。
    “好了,你說的我們都照做了,馬上放開郡主!”程越正想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高洪在不遠處大叫道。
    “劉瘋子,你那邊怎麽樣?”程越也不理他,揚聲朝劉無敵問道。
    “這幫胡虜,打仗本事稀鬆,辦起事來倒還算利索。”劉無敵在不遠處大笑道“十六杆馬槊,十六把騎弓都在這了,隻是可惜了那麽些膘肥體壯的秀容馬啊!”
    “你都聽到了,現在可以把我放了吧。”陽翟郡主冷冷說道。
    “當然,我程某人自會信守承諾。”程越笑答一聲,朝劉無敵說道“劉瘋子,你留在此地稍待片刻,我將郡主送過洧水便來。”說完,朝高洪道“高將軍,勞煩將程某的馬牽過來,程某將你們一並送過洧水去。”
    “程越,你是我秀容騎的生死大敵,日後不能將你碎屍萬段以報今日之恥,我高洪誓不為人!”高洪黑著臉,萬分不情願地將程越的坐騎牽了過來,咬牙切齒地對程越叫道。
    “高將軍,我若是你,一定不會在郡主還沒脫險的時候就說這種狠話,”程越接過韁繩,一翻身上了坐騎,雙臂一用力,將陽翟郡主也拉上馬背置於身前,淡淡說道“不過程某今日不與你計較。前麵帶路吧,動作最好快點,免得我反悔。”
    高洪罵罵咧咧地領著十餘名騎士,將程越兩人一馬夾在中間,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洧水河邊走去。
    由於中原戰亂頻仍,耕灌皆廢,河流泥沙淤積無人疏浚,所以六月的洧水闊而不深,雖剛經雷雨,然最深處也不過馬腹,待十餘人擇一灘灣緩流之處過了河後,天便已徹底黑了下來。
    程越往岸灘上走了幾步,將陽翟郡主放下馬來,將係在馬鞍上的環刀提在手裏,拱手道“程某多謝郡主護持,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再見。”
    高洪等人見陽翟郡主得脫程越的控製,氣勢洶洶地就要一擁而上,陽翟郡主一把拉住高洪,沉聲道“程越,我知道此時未必能留得下你,本郡主認栽。但今日之賜,本郡主銘記在心,日後定會百倍奉還!”
    程越哈哈一笑,道“郡主之言,程某受之有愧。不過程某有句忠告送予郡主,戰場之上,水火無情,婦人女子還是敬而遠之為好,萬一力有不逮,難免遺恨無窮。”
    “受教了!”陽翟郡主冷冷地應道“那把小匕乃是本郡主心愛之物,還請相還。”
    程越一撥馬頭,轉身踏入河中,朗聲道“程某冒死護送,郡主豈能無一恩賞?這柄小匕程某便留下了。不勞郡主相送,程某告辭,後會有期!”
    劉無敵等了好一陣,眼看天色漸暗卻始終未見程越回來,他心中急躁,正待跨馬過去一探究竟,還未及上馬,便見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團黑糊糊的影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來者何人?”劉無敵一聲斷喝,伸手將大鐵戟操在手裏,隨時準備暴起突擊。
    “是我,程二,我回來了。”黑暗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讓他們給留下了呢。”劉無敵放下鐵戟,急吼吼地叫道“怎麽樣?他們過河了?沒追過來吧?”
    “追過來?我還巴不得他們追過來呢。”程越笑了笑,道“他們一無兵器二無坐騎,若是追過來,豈不白白送我們戰功?”
    “戰功?好好的一個陽翟郡主就讓你給放跑了,還在這說什麽戰功。”劉無敵怪叫一聲道“程二,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郡主了,不把她抓回城也就罷了,那麽多上好的秀容馬,怎的一匹都不要?”
    程越狠狠地擂了劉無敵一拳,罵道“劉瘋子,你這說的什麽瘋話呢!那郡主從頭到腳蒙著甲葉子,我連她長什麽樣都沒見著,是美是醜都不知道,怎麽看?!”說著,話鋒一轉,語調一沉,問道“無敵,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的做法不對?”
    “那倒不是,你程二的腦瓜子比我好使,你這樣做,自然是有道理的。”劉無敵撓了撓頭,悶聲悶氣地說道“那個郡主嘛,放了便放了,真要抓在手裏,那些秀容騎非得與咱們拚命不可,他們人馬比我們多,我可沒把握能打得過他們。”說著,劉無敵指了自己那匹被鐵箭射中此刻已奄奄一息的坐騎,嘟囔道我隻是覺得那些秀容馬可惜了,本來還說著要給你搶一匹馬,這下倒好,他們的馬沒搶著,自己的馬倒折損了一匹。”
    “幾匹馬而已,不用這麽在意。”程越溫聲道,方才他聽劉無敵語間頗有不滿之意,以為劉無敵並不認同他的所作所為,但聽劉無敵隻是因為沒有搶到馬匹而心中不快,不禁如釋重負舒了口氣,認真解釋道“無敵,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將所有的秀容馬都留了下來,我們怎麽處理?我們無法將它們據為己有,隻能全數獻給河南王。但如此一來,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這些馬匹的來源?說是繳獲,又豈會有馬無俘?說是挾持,又難免會被人汙為暗通敵寇。所以,留不如縱,你明白嗎?”
    “你說得對,我聽你的。”劉無敵拍了拍腦袋,傻乎乎地笑著,用嘴努了努那一堆馬槊騎弓,道“馬是要不得的。那這些兵器怎麽辦?他們要是問起來,我們怎麽跟他們說呢?”
    “這些兵器好辦,”程越壓低嗓子沉聲道“我們在小樹林中挖個坑,先把它們埋起來,不帶回城去。”
    “埋起來?”劉無敵疑惑地問道“這些馬槊都是上好的細柘杆鞣製的,埋在地下受潮時間一長,恐怕槊杆就會鬆軟不能再用了。還有這些三石騎弓,弓弦都是牛筋勒製的,更受不得地下的潮氣。”
    “嗬,想不到你一個莽夫,對這製器之法倒是知之甚詳。”程越揶揄道“你放心,我們隻是暫時將這些兵器埋起來而已,過不得一兩日便會掘出,不會讓這等良器久處地下。”
    “一兩日便能掘出?”劉無敵歪著頭看著程越,道“韓軌不是就要攻城了嗎?這一兩日我們又如何出城?再說,軍中軍械用度極為嚴格,縱然能掘出,又該如何使用呢?”
    “我們自己不掘,也暫時不能使用,”程越淡淡道“我自會安排人辦妥此事。”
    “誰?除了我倆,誰還能來辦這件事?你該不會是讓李胤來掘吧?”劉無敵不解地瞪著雙眼,叫道“程二,這可不行,李胤那家夥成天不陰不陽的,叫他來辦,我可不放心。再說,他也是中軍軍卒,和我們沒什麽兩樣。”
    “當然不是李胤。”程越笑了笑,道“你還記得今日來我隊中的那個周義嗎?讓他來辦這事便好。”
    “周義?”劉無敵大叫道“那個瘦猴子?他還能幹這事?!”
    他當然能幹這事,程越笑看著一旁抓耳撓腮的劉無敵,沒有回答他的話,心中暗想道他不是說他有墨家同門在潁川城中嗎?既然他能聯係上他的同門救助城門口那老婦人和小女孩,自然就能聯係他們幫自己保管這批兵器。墨家雖離群索居,隱世獨立,但其暗藏的力量卻不容忽視,走下這一步棋,日後與墨門中人便有了瓜葛,隻要日後能善加經營,自己在這亂世之中也就多了一份可以憑借的力量。
    想到這,程越走上前去,將放在地上的馬槊攏在臂彎裏,轉頭朝劉無敵笑道“走吧,劉瘋子,別傻楞著了,跟我埋兵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