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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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侯都督過謙了,不過柳某這確有一法。”柳昕笑著點頭道“侯王不日將遣我西行,我會爭取讓你與劉無敵做我的貼身護衛,借機將你們帶出潁川城。你程氏族人自汝陰被毀之後,大部分往西投了宇文泰,另有一部分南下去了梁朝,你等或西或南,另覓他處去吧。”
    “這?”程越遲疑了一陣,輕聲道“若就此臨陣脫逃,會不會有點不妥?”
    “有何不妥?”侯子鑒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怕當逃兵?笑話,再不走,連命都沒了,還管得了這麽些虛名?”
    “侯都督所言甚是,”程越恭敬地回答道“隻是,河南王對卑下,實有知遇之恩。若就此不告而別,隻怕。。”
    “哼!還提什麽知遇之恩,”侯子鑒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定是舍不得你這個芝麻大的隊主之位吧?”說到這,他用一種怒其不爭的語氣嗬斥道“你好歹也是個能文能武的世家子弟,怎麽眼界竟這般狹窄?!時值亂世,以你的身世和武力,無論在西北或是東南,哪裏不能成就一番事業?你又何必為了這點蠅頭小利,置身於步步殺機之中呢!”
    柳昕站在一旁,淡淡地看著程越一語不發,等侯子鑒話一說完,他便冷冷地說道“侯大都督真是個直爽率真的漢子,你就沒發現程大隊主對你我深懷戒懼之心嗎?”說著,他擺擺手製止了侯子鑒,朝程越一笑,道“程隊主能有如此心性,柳某人倒是放心了許多。想必你對我與侯都督如此推心置腹之言定是滿懷疑惑吧?你是不是在心中暗自警惕我等在苦心做戲誘你入甕呢?”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過重了些。”柳昕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若非你乃我與侯都督恩人的故交之子,我們才懶得與你多費唇舌。一場大戰下來,像你這樣的小小隊主,戰死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以為我們閑到要對他們中的每個人都苦心籌劃的地步了嗎?”
    “恩人的故交之子?”程越驚問道“如此說來,都督和參軍的恩人與卑下家君是故交?”問罷,程越恭敬地朝兩人一躬身,誠懇地道“個中緣由,謹請明示。”
    “說來也簡單,”柳昕笑道“當年楚州之戰時,我與侯都督兩人,都曾受過白袍將軍陳慶之陳將軍的活命之恩。
    “是啊!”侯子鑒眼望著帳外,悠然感慨道“白袍將軍的風采,至今想來猶令人神往。令尊既與陳將軍有舊,你若有事,我與柳參軍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白袍將軍陳慶之?”程越驚叫道,這可是個牛人,他曾以七千自募之眾奉命送元顥入洛,從銍縣至洛陽,前後四十七戰,攻城三十二座,破敵數十萬,所向無前,且一生作戰無數,鮮有敗績。這要是擱在後世,熟知南北朝曆史的人稱其一聲軍神都毫不為過,聽說一代毛偉人對他也是讚賞有加。這麽牛哄哄的一個人,居然看起來與自己家還頗有淵源?怎麽在程越的記憶裏,對此卻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怎麽?程隊主對此似乎頗為意外?”柳昕皺著眉頭道“令尊莫非不是豫州程道雍?難道我等先前所探有誤?”
    “啊?”程越打了個激靈,訕訕道“家君大人名諱的確為上道下雍,隻是卑下自小未曾聽家君提起過此事,故而驚詫。”
    “令尊實乃坦蕩君子。”柳昕歎息道“厚施於人而默然不宣,單憑如此胸懷,足可見你程家家風純厚。“說到這,他長長地吐了口氣,道“當年陳將軍在中北城與爾朱榮對峙,因眾寡懸殊最終敗退洛河,因爾朱榮追殺甚急無處容身。後來幸得令尊相救,將其化妝為僧人,日夜間行送出汝陰,方使陳將軍得以生還建康。”
    “不錯。”侯子鑒點頭道“後來,聽說陳將軍將其最為心愛的一杆金絲大槊贈予令尊並邀其南歸,令尊因顧念北方親族,未能成行。”
    程越是見過那杆金絲大槊的,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家為何會有一杆馬槊,此刻聽他們說起,才知道那竟是白袍將軍所贈,隻可惜一場大火之後,那杆大槊就蹤跡全無了。程越心中惋惜了一陣,拱手道“經都督與參軍此番提點,卑下倒想起了一些幼時舊事來。都督與參軍高行大義如虹貫日,卑下深銘五內。我與劉無敵兩人拜謝盛情,唯參軍之議是從。”
    “如此甚好!”柳昕與侯子鑒相視一笑,朝程越擺了擺手道“能屈能伸者方為丈夫,亂世之中,風雲四湧,唯有全身而待,審時度勢,方可馳騁天下,縱橫四海。柳某出行必在這幾日,你等且先稍安勿躁,切不可輕躁浪行,讓旁人看出端倪來。”
    程越忙拱手應是,柳昕點了點頭,瞥了眼在一旁木木呆呆的劉無敵,笑道“劉無敵,我說的你可記下了?”
    “我不用記,”劉無敵悶聲悶氣地道“反正跟著程二,他怎麽做我便怎麽做,他怎麽說我便怎麽說,其他的,我一概不言聲就是了。”
    “哈!這猢猻倒也實誠。”侯、柳二人見他如此憨態,不禁大笑。
    幾人正說笑著,突聽得遠遠的暗夜深處傳來幾聲號角聲,侯子鑒撩開氈室的門簾朝外望了望,轉頭對程越叮囑道“今日就先議到這裏吧,時辰不早了,河南王已在巡營了。你兩人且盡快回營帳去,約束好隊中士卒,切勿犯了軍中章紀。”
    “卑下領命!”程越拱手應下,領著劉無敵便往外走去,走到侯子鑒身邊時,程越略一遲疑,又轉身朝他拱手道“稟都督,卑下還有一事相求。”
    “還有何事?”侯子鑒奇怪地問道。
    程越恭聲道“卑下在原伍中時,有一伍長與卑下及劉無敵親善,此番卑下被提為隊主,曾向他許諾將其調入卑下隊中。此事還需煩勞都督首肯。”
    “你啊,當真是一波才平,又起一波。”侯子鑒無奈地笑了笑,問道“卻不知你程大隊主這次又要調選何人?此人該不會如劉無敵一般令人為難吧?”
    “不會,不會。”程越訕笑著搖了搖頭,道“此人乃中軍一籍籍無名之伍長,名叫李胤,在中軍時日已久,與他人素來無甚瓜葛。”
    “李胤?”侯子鑒將這名字低低地念了一遍,抬起頭來看了柳昕一眼,道“你說的這李胤,可是親口答應願調入你甲隊之中的?”
    程越聽得侯都督這話,心中頗覺奇怪,看侯、柳二人的樣子,似乎二人是認識李胤的,他遲疑了一下,答道“確實如此,卑下曾與李伍長談過一回,李伍長應下了卑下的邀請,此事劉無敵也是知曉的。”
    “正是,”劉無敵嚷道“這個李胤,別的本事沒有,胡吹大氣倒是拿手得很,他還說讓程二給他一個什長的位置,否則他便不去。”
    “隻要一個什長的位置他便去了?”侯子鑒驚奇地朝柳昕道“這還是你那個狂妄不可一世的得意門生嗎?”
    “在中軍能活這麽長的李伍長,除了他還能有誰?”柳昕沒好氣地說道“當日我苦苦相勸讓他到河南王帳下做一名司馬,他竟然寧願到中軍去做一名卑賤的軍士也死活不願接受這一職務,差點把老夫活活氣死。”說完,柳昕長歎了口氣,道“看來,程隊主可是比老夫有麵子得多啊,用區區一個什長就把這猢猻給收入囊中了。這猢猻最是滑溜,斷斷不會給自己找什麽不痛快的,既然是他,那都督若是無異議的話,能調便調吧。”
    李胤居然是柳昕的門生?而且聽他的語氣,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充斥其間,想來定是深得柳昕喜愛。程越心中不由得悚然一驚,自己之前也就是單純地覺得他是個不簡單的人物,這才想將他拉入自己隊中,以便能借助他久在軍中熟諳事務的優勢助自己一臂之力,此刻看來,他之所以願意來自己麾下,或許是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藏於其中,而自己反倒成了那個蒙在鼓裏的人,如此想來,更覺得他不可捉摸了。
    正想得入神之際,隻聽侯子鑒在一邊笑道“柳參軍不必煩惱,想來這李胤必是在軍中吃夠了苦頭,又拉不下臉來求助你這恩師,所以就借這個法子來耍耍小聰明吧。如此也好,反正程越不日就要脫離河南王,到時我再想想辦法,給他個台階,讓他來找你認個錯吧。”
    “行了,這猢猻的事,我是懶得去管了,”柳昕意興闌珊地道“侯都督,我們在這留的時間有點長了,也該走了。軍中事務繁多,莫誤了大事才好。”
    “也是,走了。”侯子鑒一撩帳門,與柳昕兩人跨出氈室,大聲道“你兩人也快回營去吧,李胤的事我允了,你自去找主官辦理即可。”
    程越扯著劉無敵,也跨出氈室,看著侯、柳二人上了馬,消失在暗夜的街道上,這才在帳前的馬樁上牽了馬,兩人摸索著往甲隊營房所在地走去。走了好一陣,兩人來到那間插著甲隊帳旗的雜貨鋪前,程越輕舒了口氣,正待進屋,隻見鋪子裏急急地衝出一個人來,那人一邊往外跑一邊叫道“程隊主,你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