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摸魚郎！
    “老宋，大龍躲不過去了，投子吧。”
    王吒異常輕鬆，勝負根本沒懸念。
    開玩笑，王吒大學畢業時，已是業餘五段，殺遍學校師生無敵手。
    業餘五段啥概念？是業餘圍棋界的巔峰，其實有名師指點的話，已可入職業圍棋界去廝殺一番，問題在於沒有哪個師傅會收一個二十多歲的徒弟，職業高手一般隻會收小朋友。
    老宋嘛，業餘初段水平，讓兩子沒啥難度，別說下分先了。
    開局一個中國流，直接就把老宋鎮住，厚勢要成空，他隻好治孤，年紀又大，頻頻長考，無奈棋力所限。
    老宋，名喚宋應星，工部雜造局副史，因喜歡鉛筆，一來二往，跟王吒熟絡起來。
    工部雜造局就在軍器局旁邊，王吒今日過來送鉛筆，見老宋在看棋譜，便與老宋手談。
    王吒如今非常願意跟官員交流，老宋很和善，沒有絲毫官架子，尤其喜歡跟工匠談論製造流程與技術，一聽說鉛筆是石墨所製，便對王吒大加讚賞，引為忘年交，堅決不讓王吒叫他大人。
    老宋五十多歲，頭發胡子花白，著有《天工開物》，圖文並茂。知識麵之廣博，見識之豐富，讓王吒佩服不已。
    非要挑瑕疵的話，就是書籍對許多工程技術不夠精深，數據量化方麵弱。其實，老宋這種人才，非常適合工部統籌管理，懂的東西多呀，人形百科全書！
    無奈，奇葩的大名朝官場！老宋聽說皇帝征召全國能工巧匠，熱血沸騰來到帝都，獻上《天工開物》，最後隻讓他做一個從九品的小官。
    為啥呢？因為老宋隻是一個舉人！
    推子認輸後，老宋戰意昂然，嚷著再來一局。
    圍棋這門技藝，其實下多了，隻會越下越糊塗。正確提高技藝的方式，是下一盤，然後複盤，最好讓高手給你複盤！
    王吒耐心給老宋複盤，說著說著，王吒便從棋盤變化取舍，講到心境，講到做事，講到工部，最後問起火器。
    “老宋，我聽說河間大捷，火銃揚威，為何軍器局不製造？”
    “咦，火銃揚威之事，你如何得知的？”老宋驚訝，我在老家看到朝廷邸報，方知河間大捷些許細節，一個工匠從何而知。
    “我們副史大人說的，我經常幫他對賬，聊天時談起的。”王吒張口就編謊話，幫小鵪鶉查賬本，這是真事，至於談了些啥，真真假假，誰會去查？
    “鐵小友多才多藝，奇人也！老夫我活了一把年紀，生平僅見。”
    老宋，五十多年才練就世人眼裏的多才多藝，見多識廣。可麵前這位十七歲的少年，驚豔世間，越了解越知曉少年的知識廣博，工部的高手太多，深不可測！
    “鐵小友，你還年輕，為何不考科舉，依你才華，舉人不在話下，進士亦不晚。”老宋識才愛才，願意向鐵敢家鄉教諭寫信推薦。
    王吒鬱悶，老宋這是咋了，話題偏了，我是問火器的事。
    “老宋，小子我隻想多賺錢，不想為官。”這確實是王吒的真心話。
    王吒是樸素的現代社會青年，總認為賺錢是王道，不屑做官。當然以後有他哭的一天，開玩笑，官是宇宙的盡頭，是萬物之主，隻能說王吒太膚淺。
    老宋搖頭，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解王吒，他本人就熱衷工程技術，自己都做得不好，如何教人？
    “老宋，我對火銃很感興趣，河間大捷的火銃威力如何？”
    “嗯！威力不在於大，在於射擊速度快。”老宋認真思考後，提出自己的觀點，關於平行天師的火銃，他問過不少人。
    “老夫認為，與畢懋康的自生火銃相似，但更好用。”
    王吒佩服，整個工部估計沒有一個人有老宋點評得更準確，這就是見多識廣的好處，他知道自生火銃，所以能做出很多判斷。
    “老宋，我在老家就聽人說，平行天師是活神仙，您見過他麽？”
    老宋稍微疑惑，但也沒當一回事，畢竟平行天師名滿天下，有人打聽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他略微沉思，鄭重說道“平行天師是一位大英雄！是一位令人歎服的奇才！”
    “可惜未曾與之一見！”王吒心神往之，不禁脫口而出。
    老宋抬眼瞧見一臉黯然的王吒，雖覺其此言頗有些狂傲，但轉念一想，以王吒的才華，當得起。
    “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呀！可惜可歎！否則我大名早已造出新的火銃與火炮，從此與韃子野戰，大名軍隊能主動出擊，再現漢唐雄風！”
    “為何天師被刺後，無人再能造新式火銃和火炮？當初跟他一起造銃的工匠呢？”王吒整理思緒，慢慢觸及平行遇害的背後原因。
    老宋搖了搖頭，歎道“不知何故？天師的兩位好友，在天師仙去之後，幾日內陸續消失，再無人找到他們，十幾位工匠也跑了大半，剩下的工匠隻知道部分環節。以至於，大半年過去，竟無人能造出一模一樣的火銃。”
    “有天師的新式火銃，工部還不能仿造麽？”
    “並非在工部製造，是在內府兵仗局，你難道不知。”
    “不知，我隻是感興趣，如給我一隻，我看看能否仿製。”王吒繼續套話，看能否接觸到現在督造火器的官員，讓他有機會能見到以前跟過天師一起造槍的工匠，這條信息太關鍵，這幾個工匠應該知曉一些秘密。
    “鐵敢，你資質非凡，此事或許能成。老夫可向密之推薦。”老宋正色道。
    密之是指方以智，工部觀政。三十來歲，上一科進士，成績比小鵪鶉好得多，進了翰林院，當庶吉士。
    何謂工部觀政？簡單講，就是翰林院的天驕來工部實習。
    方以智來過幾次軍器局實習，王吒見過，方以智每次來實習，小鵪鶉均亦步亦趨，表情誇張，恨不得要拜方以智為幹爹，王吒印象自然深刻！
    方以智確實比小鵪鶉厲害得太多，少年出名，才氣逼人，位列江南四公子。難得的是他精通算術，對格物之學研究甚深，在這個時代，可當院士！
    方以智在工部與老宋相識，幾次深談，視為知己。
    這很正常，凡是懂行的人，見過宋應星的《天工開物》，都得跪！
    三日後，王吒如約來到老宋“辦公室”，老宋替他約了方以智。
    “長庚兄，石墨做顏料，古已有之，難得的是，經過改良的石墨，放入這鬆木之中，做成鉛筆，當真是天馬行空，令人拍案稱絕。”
    方以智剛進門，便急不可耐，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老宋約他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讓人送幾支鉛筆過去。
    老宋撫須微笑，向方以智介紹“密之，這位是鐵敢，鉛筆便是出自鐵小友之手。”
    方以智難掩驚訝，仔細打量眼前的年青人，身著粗布青衣，膚色不白。在古代，皮膚白皙，是判斷是否是讀書人的重要標誌，膚色黑，當然是幹活的人，是農戶、匠戶、軍戶
    年青人唯一的亮點，是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透露著自信與傲氣，絲毫沒覺得翰林庶吉士有多牛批。
    因為世間之人，大部分在方大才子麵前，多半是恭維謹慎、自慚形穢的。
    “鉛筆，真是鐵小友製造？”方以智難以相信，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會發明鉛筆？而且這位少年人不像讀書人。
    “密之，鐵小友遠不隻造鉛筆，他所學甚博，餘自愧不如也！”老宋見方以智疑惑，立即發言。
    什麽？方以智內心如遇狂風，波瀾起伏！難以平靜！這少年才多大？竟然比老宋還要博學？竟然讓老宋都自愧不如？這大名朝有這麽卷麽？
    想我方以智密之自信，年少揚名，神童之名響徹天下，在這少年麵前，是不是提鞋都不配？
    “密之。”老宋看著表情變幻豐富、且半晌不語的方以智，隻好輕言提醒。
    方以智整理情緒，平靜問道“敢問，鐵小友在何處高就？”
    “方大人，小人是工部軍器局的工匠。”
    什麽？密之自信方以智，再無法自信，一個匠戶居然發明製造出他認為神來之筆的鉛筆！
    王吒感覺到方以智的尷尬，方年輕氣盛，恃才自傲，一時難以接受自己的匠戶出身。方不似老宋，老宋已過五十知天命，人隨和淡然，對有學問之人，不會過多考慮年齡身份。
    “小人偶然嚐試，找到製造鉛筆之法，比較取巧，說是天馬行空，愧不敢當。”王吒出言緩和尷尬場麵。
    方以智心裏又是一驚，一個少年匠戶，說話如此得體，真不是普通人！哪是什麽匠戶？估計是落魄世家子弟。
    “鐵小友過謙了！”方以智雖然心高氣傲，但喜愛研究格物之學，讓他知曉格物之學的學問高深如海，越研究越覺得自己淺薄，天下之大，不乏得道高人，他不會小覷天下人。
    一番沒有營養的場麵話後，三人逐漸聊到火器正題。
    “餘有幸見過天師一麵，天師身材高大，氣度非凡。”方以智說話間，不由自主地瞟了王吒一眼，這位鐵小友身上那種傲氣與自信，與天師神似。
    “天師管新式火器叫燧發槍，他言及此槍與野戰炮將改變戰場規則。”
    “野戰炮？可是輕便靈活能用於野戰的火炮？”老宋眼睛一亮，立馬悟出其中道理。
    方以智點頭，老宋素來敏銳，一點即通。
    王吒暗歎，前輩平行道人已經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名朝抄作業都抄不好。
    “兵仗局為何至今仍不能仿製出來？”王吒直言問道，他迫切想見到那幾位跟隨平行天師造火器的工匠。
    “不知。”方以智搖頭。“皇上多次在經筵上談及火器製造之法，足見對朝中官員不滿，對兵仗局製造緩慢不滿。”
    經筵是皇帝聽講經籍的地方，講官多為翰林院學士以及各地學問淵博之人，也是皇帝請教學問高深人士的一個渠道。
    王吒心中鄙視，要問火器製造，去工部呀，或找一些工匠大拿，一起討論，這才是正解。
    “哎！天師一走，寸步難進。天師遇刺，到底是何人所為？老夫不信，民團之人會參與。”老宋很是憤慨，未能結識天師，讓他覺得人生灰暗。
    “民團之人參與謀害天師？”王吒迅速抓住重要線索，現在對天師案了解的信息越來越多，讓他很振奮。
    “民團之人在天師率領下，一同血戰景奴，又獲朝廷封賞，隻會感恩天師，豈會加害於天師，說不通！”
    “長庚兄慎言！錦衣衛辦案，而且東廠亦介入，少做評論！”
    王吒見民團線索不方便再說，便把話題引回燧發槍仿製上來。
    “兩位大人！遂發槍的仿製難點到底在何處？以至朝廷現在一籌莫展！”
    “餘認為難點有二，一為材質，據傳燧發槍所用精鐵為隕鐵；二乃製造流程，新式火器的製造與鳥銃完全不同。同理，火炮更為明顯，聽聞兵仗局尚能仿造出外形相似的燧發槍，但仿造不出野戰炮。”
    方以智畢竟對器械製造頗為了解，視野也寬，總結很到位，作為現代人的王吒都不免稱讚，古人的分析能力不差。
    同時，王吒也暗笑，真印證自己的名言隕鐵就是一個筐，啥不好解釋的材料都往裏麵裝。
    前輩平行哥估計也用此招，他在地下室存放的燧發槍，用的是無縫鋼管！哈哈哈！跟古人沒法說實話，隻能編隕鐵的梗。
    “有隕鐵的話，我可以一試。”王吒打算出手，隕鐵嘛，過兩天編個理由，找到了便是。
    “隕鐵？”方以智猛然想起什麽，獨自朗誦起來“大將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若問寶刀何處尋，京城工部摸魚郎！工部摸魚郎如今傳遍京城，鐵小友，你也在軍器局，可知摸魚郎此人？”
    王吒表情快按不住了，心裏狂笑得直抽，張小公爺這個大喇叭，好使！
    前幾日，王吒交付秋水雁翎刀，交付時送了把扇子，扇麵上，他請老宋將詩抄寫，同時用上現代營銷小心機，補了兩句，也就是若問寶刀何處尋，京城工部摸魚郎！
    王吒古怪地笑了笑，道“小人便是工部摸魚郎！”
    方以智再次驚訝、震撼、內心爆酸！今天他已經數次被眼前少年怔住！少年怎麽什麽都會。勳貴高官子弟，現在帝都瘋傳，工部出了位鑄造宗師，沒想到是鐵敢！
    王吒見方以智愣住了，隻好補充起來“小人是鐵匠，以前造過鳥銃，我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