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今天開始請叫我王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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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巾軍不耐久戰,連續多日強攻堅城,卻不能拿下陳縣,士卒早已身心俱疲。
唯恐王景和劉寵派兵追擊的何曼,當即不敢停留在原地,連夜撤離戰場,一路帶著兵馬退至汝陽方才停下。
汝陽縣的地形極其複雜,南部崇山峻嶺連綿不斷,北部則是平原和丘陵。
而這其中,山地所占據的總麵積超過了七成以上,不止道路崎嶇,還山勢起伏,最適合藏兵其中進行埋伏,能有效阻擊朝廷官軍的追擊。
“該死,這都拿不下陳國!”
何曼嘴裏罵罵咧咧,心情煩悶不已。
此時的汝南黃巾看似聲勢浩大,連破多座縣城,擁兵十萬之眾,鬧得當地人心惶惶。可實際上隻有當家才知道柴米油鹽貴,要解決十幾萬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何曼現在就為軍中糧食短缺的問題而惆悵為難。
太平道不事生產,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一旦某個地方的糧食吃完了,就必須攻掠新的地盤,否則就會陷入自我的毀滅之中。
因此拿下陳國的意義十分重大,不僅僅是因為在陳王劉寵的經營下,陳國的民生整體完好,比周圍地區更加富庶,同時陳國本身也擁有很好的地利。
汝南、潁川和陳國這豫州三郡之地,彼此相連,互為犄角。
如今汝南郡已經大半都被攻破,隻要再拿下陳國,汝南黃巾便可對潁川形成夾擊之勢,可一鼓作氣直接攻占,到時候進可攻退可守。
可若是拿不下陳國,這就意味著黃巾軍想要進攻潁川,隨時會麵臨來自側翼的威脅,甚至有被官軍攔腰截斷的危險。
而在汝陽城內,眼下正匯聚著黃巾軍的主力,河陰四獸全員集結。
得知何曼歸來,黃邵也派人將他請到了聚賢堂議事。
聚賢堂,本為汝陽縣衙。
縣令在黃邵攻破城門時,便被他下令吊死在了城門前,而縣衙自然也就成了黃巾軍商討大事的場所。
隻見門口處,站著幾位身材高大的黃巾力士,他們的軀體都被符咒的力量徹底改造,已經成了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一丈的身高,站在縣衙門口就像兩尊巨大的塑像。
然而何曼的身材比他們還要高出一個頭,魁梧得簡直非人,隻見他昂首挺胸,邁步而入。
此時,鬼虎黃邵,飛豹何儀,豪狼劉辟都已到場,就等綽號火豺的何曼了。
劉辟見何曼敗陣而回還滿臉傲氣,便忍不住出言譏諷道:“十倍兵力,都拿不下一個小小的陳國,你居然能趾高氣揚的回來,厲害厲害。”
何曼本就脾氣暴躁,聞言自然是怒目以對,凶神惡煞地看向劉辟,反唇相譏:“劉寵手中有滅法金弩,你要是想試試破法神箭之威,不妨自己去攻打陳國,我可以在一旁為你搖旗呐喊,以壯聲勢。”
原本坐著看何曼笑話的何儀與黃邵,在聽到“滅法金弩”這四個字之後,瞬間都不淡定了。
尤其是黃邵修煉黃天道法中的鬼道神通,一身本事全在法術上麵,滅法金弩可以說是他的克星,遇上了直接十死無生,毫無反抗之力。
哪怕是何儀與劉辟以修煉武功為主的太平道高手,他們也修習了不少黃天道法,對上滅法金弩這等大殺器照樣討不到任何便宜。
“滅法金弩自王莽敗亡之後,不是早已失落了嗎?為何會落入陳王劉寵手中?”
黃邵的麵色驚疑不定,他實在是不願意相信這件事。
就連一向看不慣何曼暴虐行事,方才還出言譏諷他的劉辟,此時也沒再說什麽風涼話,反而表情凝重:“傳聞滅法金弩所射出的破法神箭,能破天下萬法,昔日王莽為了對抗道門,以舉國之力鑄成此等神器,本以為早被毀禁,不曾想如今居然再次現世。”
“如此說來,陳國是攻不得了。”
“那潁川呢,也放棄嗎?”
四人意見瞬間起了衝突,實在是地盤不夠分,除非拿下富庶的潁川,搶來一塊新的肥肉,否則接下來他們隻能自相殘殺,內部進入存量博弈的殘酷階段。
能夠在三年前的那場慘敗中存活下來,四人自然不是什麽無腦的莽夫。
如今攻勢受阻,他們立刻就開始提防身邊的“自己人”,畢竟除了裹挾流民,擄掠郡縣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壯大自己的隊伍——吞並!
都是搶劫,搶誰不是搶呢?
黃邵見狀,怒而拍案,大聲喝罵道:“我們都還沒推翻朝廷,就要先自相殘殺起來嗎?”
劉辟也不想和隊友火並,他看向黃邵:“蛇無頭不行,吾等四人,誰也不服誰,眼下想要更進一步,唯有形成合力,才能聚兵一處,才能迅速拿下潁川,打開局麵。”
四人之中,也就劉辟算是腦子最清醒的了。
何儀與何曼則是隻知道燒殺搶掠,爭奪地盤,十足十的流寇行徑,不堪造就。
黃邵則是冷冷地看了劉辟一眼:“怎麽,你要當盟主?”
劉辟搖頭:“非也,反倒是你想當的話,我沒意見。”
何儀與何曼卻不幹了,大家都是黃巾軍的小方渠帥出身,憑什麽黃邵當盟主,要讓他們矮上一頭?
何曼不屑地獰笑著看向劉辟與黃邵:“你們兩個少在這裏唱雙簧,老子不吃這一套。”
隨後又怒目凝視黃邵:“你想當盟主?行啊,當初大賢良師在的時候,賜予吾等一眾渠帥天、地、人三符。自大賢良師死後,天符的煉製手法已經失傳,可偏偏你手中留有不少,我想知道,這些天符是哪裏來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煉製的嗎?”
黃邵顯然不想告知,隻因為這是他最大的底牌。
何儀聞言也起了心思,選擇與何曼一同逼宮,嘲諷黃邵說道:“你要是有煉製天符的本事,早就自己當大賢良師了,還用得著坐在這裏與吾等廢話?”
地符之威,已是非同小可。
天符的力量,更是無與倫比,因此才會引得何儀與何曼的貪婪,他們都不相信那些天符是黃邵自己煉製出來的。
就在氣氛焦灼之際,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聚賢堂內,他身著玄裳,頭戴鬼麵,身形幹瘦,卻十分挺拔。
“那些天符,是我給他的。”
“你是何人!”
何曼驚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神秘麵具人,他的道法與武功皆是不俗,雖稱不上當世第一流的高手,但勉強也能擠進二流的末班車,可依舊沒有發現眼前之人是如何出現的。
甚至哪怕神秘麵具人就這樣站在他的麵前,他也絲毫沒有“感應”,仿佛他完全不存在一樣。
然而眼見為實,無論他再怎麽不願意相信也沒用。
神秘麵具人立身不動,語氣舒緩,卻又沉穩有力:“你們可以叫我大賢良師。”
“嗬嗬,大賢良師已經死了。”
何儀桀驁不馴,自然不相信神秘麵具人的鬼話,如今的他,手下兵力數萬,哪裏會因為某人一句話,就給人伏低做小?
除非張角複生!
神秘麵具人遭受質疑,卻是絲毫沒有動怒,語氣依舊平淡隨和:“張角雖死,但他道之一國的誌向並未死去。還是說,你們已經徹底忘記了太平道黃天當立的共同信念?”
“藏頭露尾之輩,也配教訓我?我要伱原形畢露!”
何曼不想再聽神秘麵具人的廢話,直接動手。
葵扇大的巴掌,二話不說便朝著對方臉上招呼過去。
可神秘麵具人雙腿卻是紋絲不動,僅僅隻抬起了右手,隨即做了一個輕輕往下虛按的動作,輕柔而舒緩。
可刹那間卻是風雲突變,黃沙漫天飛舞,瞬間化成一隻長約三丈的巨大手掌,在轟然巨響中,從天而降,落在了何曼身上。
轟隆~
屋頂被轟開一個巨大的掌印,而何曼更是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渾身浴血地想要掙紮起來,可哪怕他咬碎了牙齒,也依舊徒勞,最後嘴角溢血,又驚又怒地低吼起來:“先天……一炁……大手印!”
直到何曼昏死過去,神秘麵具人才揮了揮手,散去法術,語氣淡淡的問道:“還有誰不服?”
劉辟與何儀看見何曼的慘狀,哪裏還敢再有異議,當即躬身抱拳,向神秘麵具人行禮:“參見大賢良師。”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太平道正是用人之際,隻要爾等肯用心做事,我自然不會虧待。”
神秘麵具人說完,隨手賜予兩人兩張天符,還特意指了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何曼,叮囑兩人:“其中有兩張是給他的,雖然他方才衝撞了我,但我還是願意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劉辟連忙接過散發著強大元氣波動的天符,討好說道:“大賢良師賞罰分明,吾等心服口服。”
神秘麵具人卻是冷冷一笑:“口服心不服其實也無所謂,隻要你們能做事,我不在意你們有小心思。但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敢誤了我的大事,到時候可別以為能一死了之。”
劉辟和何儀瞬間被一陣寒意籠罩周身,仿佛連魂魄都被凍得瑟瑟發抖,連忙躬身應道:“是。”
而此時的陳縣,王景也被陳王劉寵過於熱情的目光給盯得脊背發涼:“殿下,景不勝酒力,真的不能再喝了。”
“元旭當真不肯留下?我陳國相位空懸已久,本王是虛位以待啊。”
幾日接觸下來,劉寵便被王景的才華所深深折服。
王景來自現代社會,領兵打仗的本事或許稀疏平常,可在經濟建設方麵的見解,就遠遠超出當前這個時代了,隨口提的幾句施政舉措,都讓劉寵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而這也成了王景麻煩的根源,現在劉寵極力挽留他在陳國,還要讓他當陳國的國相。
可王景哪裏會願意?
陳國雖然是封國,實際上不過一郡之地,還是那種麵積比較小的郡,周圍世家大族一堆,限製太多,要是盛世之時還好。
擔任一國國相,花個三年五載,做出成績,刷刷名望,說不定就得到了皇帝的賞識,加官進爵去了。
可眼下是個什麽情況?
皇帝劉宏自己都快要入土為安了,這漢室江山也馬上要諸侯並起了,哪裏還有時間給王景種個三五年的田啊?
這個時間點跟著劉寵混,那不成腦子被驢給踢了嗎?
所以無論劉寵怎麽熱情似火,王景就是不肯答應,各種婉拒:“殿下,景年方弱冠,才幹不足,實在難以勝任一國之相這樣的重擔,還請殿下另謀高就。”
“唉,好吧。”
劉寵見王景態度堅決,便也沒有強求。
而在陳縣停留了一個月後,來自譙郡的援兵陸續抵達,王景便向劉寵正式辭別。
劉寵對他依依不舍,甚至不惜親自送到陳國邊界,才原路折返。
王淩見之,都忍不住詢問王景:“二哥,陳王心意誠摯,你為何不肯留下輔佐他啊?”
“你覺得陳王是明主嗎?”
“陳王不僅勇猛過人,還能體恤百姓,對待二哥亦是禮賢下士,應當是一位明主吧?”
王淩有些不太確定。
王景聽完卻是搖頭歎氣說道:“陳王劉寵這樣的人,是做不成明主的,他太驕傲了。”
“驕傲?”
很顯然,王淩對這話有點無法理解。
王景便給他解釋道:“當年楚漢爭霸之時,霸王項羽也是禮賢下士,對人恭敬慈愛,甚至親手給手下端飯。反觀高祖劉邦,行為粗野無禮,尤其對待儒生,還曾經對著酈食其的帽子撒尿。可最後結果如何呢?項羽的手下都紛紛跑去投靠劉邦了,高祖也因此而定鼎天下,一手鑄就漢室四百年的江山社稷。”
王淩被這個獨特的觀察視角給挑起了心中的好奇,連忙問道:“這是為何?”
王景說道:“項羽站得太高了,一出生就是楚國貴族,他從未在底層摸爬滾打過,所以驕傲如他,很難體會到底層之人渴望什麽。而高祖劉邦最初之時不過是一個混混,嚐盡世間人情冷暖,所以他才知道手底下的人想要什麽。想要當明主,你就要得人心,可你若是連人心都不懂,談何得人心呢?”
得到答案的王淩瞬間陷入沉默,很顯然王景的說辭,和他平日裏從書上看到的東西完全不同。
可從人性的角度上講,反而是王景的話更讓王淩覺得有道理。
“二哥,所以你是覺得陳王劉寵生在宗室,心中有著勳貴的驕傲,因此很難與底下的人共情。哪怕他現在禮賢下士,愛惜百姓,實際上也是出於他漢室宗親的身份,是為了彰顯自身的榮耀和尊貴,而非真正體察民情,洞悉人心?”
“沒錯,亂世即將到來,到了那時,禮樂崩壞,舊的秩序分崩離析,陳王劉寵這樣的人,是沒法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去的。”
數日後,王景率軍回到了譙縣,向黃琬複命。
得知陳國安然無恙,黃琬十分高興,當日便留下王景和王淩在府中設宴款待,同時也告訴了王景一個好消息:“朝廷的援兵很快抵達,而任命你為別部司馬的文書也會一並送來。”
本來還以為隻能混個軍候當當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意外之喜。
“謝使君栽培!”
王景當然高興,雖然別部司馬的官職還是不如騎都尉,但好歹也是秩比千石的武官了。
依照漢製,大將軍屬官有軍司馬,秩比千石。而其中別領營屬者,便被稱為別部司馬,共所率兵士數目各隨時宜,並不固定。
說白了,這個官職就是用來安撫有功之臣的權宜之計,不屬於正式編製,甚至俸祿都不一定能夠按時發放。
養兵的成本,也要將領自己承擔大半,別指望從朝廷那裏能領到多少糧餉。
可低級武官也是官啊,有著朝廷這張虎皮,王景就能名正言順的開始招兵買馬了,否則你養個幾百人的私兵,黃琬能當做沒看見,畢竟法不責眾,現在大家都這麽幹。
但是你試試養個幾千人看看?
沒有武職在身,造反這頂大帽子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給你扣上來了。
王景美滋滋的想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王司馬了!”
可是隨後又忽然意識到太原王氏命犯司馬,他頓時有些蛋疼:“這個名字還是有點不吉利啊。”
王淩因為跟隨王景作戰有功,如今也得了個屯長的職位,秩比兩百石的小官,掌一屯兵力,大概百餘人左右。
“二哥,朝廷的援兵何時到來啊?”
“怎麽,你想建功立業啊?”
“大丈夫立於世,誰不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王淩幹勁滿滿,顯然打算跟著王景一起平定叛亂,幹出一番事業。
王景早就過了年輕熱血的年紀,因此不疾不徐,淡定笑道:“不用心急,等朝廷的援兵抵達之後再說吧,黃巾軍數量這麽多,想刷戰績有的是機會。但要記住安全第一,先讓朝廷的主力頂上去,我們再去敲邊鼓,否則就是替別人扛雷了。”
雖然升了官,可王景依舊是打工人的心態,他給朝廷幹活,是指望著朝廷的賞賜的,可不是在為朝廷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