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四十九章 流光一夢落霞暗 2

字數:5364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和氣台 !
    山路婉轉,赫連泊一襲白衣泛著瑩瑩光澤,紅依邊走邊留下標記,赫連泊也未阻攔,指著前方道:“到了,這麽點路不會找不回去吧!”
    紅依臉上一囧,道:“原來這麽近。我還以為要走很遠呢。”
    赫連泊推開柵欄小門,迎著紅依走進院子。庭院不大,背山環竹,以草為頂,以木為房。一股清雅之氣撲來,紅依不禁歎了句:“好別致的山間雅室!”
    院中一張紅柳圓桌,幾把竹編的凳子。赫連泊捧出些棗果和糕餅,又給紅依倒了一杯冷泡的竹葉青,道:“吃好了趕緊離開。”
    紅依嘿嘿一笑,邊吃邊道:“赫連叔叔,我今天聽了一些您以前的往事。”
    赫連泊眼神一抖,正要進屋,忽然止步。
    紅依望著桌角鐫刻的秋紅二字,低眉道:“您恨她曾經所做的事情嗎?”
    赫連泊神色默默,立即意識到紅依所指的她是誰。不想連自己都沒有深究的問題,會被這麽個小丫頭當麵質問。他走到木桌前坐下,淡淡道:“每個女孩子都有自己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她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我還有什麽可恨她的。”
    紅依一愣,差點把手上的糕餅都掉了,緩聲道:“赫連叔叔,她埋在玉陽山。我知道在哪裏。”
    赫連泊撫摸著桌上的刻字,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從鳶尾台走出,在身前的紅柳桌上刻下她的名字,卻不願再回去看她一眼。紅依捧著竹杯喝水,把他從遙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抽手正坐,道:“她要的我給不了,我有的她不屑。人死燈滅,就讓她留在玉陽聽佛音吧。”
    紅依望著赫連泊的臉冷如冰霜,銀白的發絲流淌著歲月的光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赫連泊起身回到屋中,留下紅依坐在深冷的夜色裏。
    過了一會兒,紅依將桌上糕果一掃而光,輕步走進屋中。一盞昏黃的油燈,映照著本就古老的陳設。北牆掛著屋中唯一的字畫,放蕩不羈的狂草,行如流水的筆墨,寫著:“看潮起潮落,退居深山與鳥音;聽歌去歌回,攀登絕壁做猴伴。”
    屋中寧靜安和,艾香悠悠,仿佛這裏根本就不是迤邐山,赫連泊也不是赫連泊。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在無聲處驚動了紅依。牆角放著一個紅黑粗陶大缸,頂口壓著厚厚的石板,摞著兩塊碩大的方形青磚。缸周撒著一些飄有川草烏味道的粉白色毒粉。紅依下意識想到:“罐裏有活物。”
    他環看周圍,赫連泊在裏屋,時而傳來翻書的聲音。
    這麽大的陶缸,莫不是裝著一個人吧!
    想到此處,她神色一緊,幾乎沒有多想,跑過去挪開青磚,抬手掀開了石板。一道道明媚的光亮從缸□□出,紅的、藍的,好不耀眼。她還來得及反應,赫連泊已從她身後竄來,一把按住了她顫抖的手。隨後怒喝一聲:“你在做什麽?”
    紅依被嚇得一哆嗦,顫顫道:“我,我……”她腦海中卻迅速閃現一個念頭,赫連叔叔的屋中,怎會藏了如此多的鎖喉蛇?
    赫連泊也驚得變了臉色,蓋好大缸上的青磚,語氣才緩和了幾分,道:“這種小蛇渾身劇毒,我迄今都沒找到對症的解藥,傷了你怎麽辦?你怎生這番淘氣不懂事!”
    紅依抬頭對上他關切的眼神,想起剛時的驚恐倒並不是鎖喉蛇有多可怕,而是赫連泊憤怒的臉色,還好這一刻又看到他溫暖的眼神,才知道他沒有真生自己的氣,登時又笑了起來,道:“赫連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赫連泊歎了口氣,道:“好了,吃好了趕緊回去。老閣主一定派人在到處找你,記得不要被人發現你在後山亂跑。來我這裏的事也不要對任何人提。”
    紅依哦了一聲,向屋外走去。忽而聽到赫連泊又道:“我送你。”
    紅依心頭一樂,道:“赫連叔叔,我覺得你待我比爹爹還要好。”
    赫連泊輕闔房門,望著她一身的媚紅,輕描淡寫道:“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叔叔呢?”
    紅依把頭一仰,無比堅定的說了一句:“那我也要認你做叔叔。”她蹦著歡快的步子,道:“從小到大,師父待我最好。師姐們也很關心我,但我終究有很多話是不能說的。紫燕姐姐的父母以前常來看她,我那時就想,什麽時候,我也能見到我的親人。哪怕隻是見一見,不說話也好。”
    赫連泊聽著紅依銀鈴般的聲音,臉頰上流露出多年都未曾出現過的笑容,親人,他對這個詞已是多少年都沒有概念了。道:“現在你回到了迤邐山,不是有親人了嗎?”
    紅依道:“可是,我在迤邐山還是很不開心,我沒有家的感覺。這不是家,哪裏都不是家。”
    赫連泊覺得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活了半輩子,怎生竟和一個孩子同命相憐。輕笑了一聲,看著她在說這話時緊緊的握著腰間的火靈瓶,答案也許已經明確了,隻是這個孩子自己還不知道吧。他笑望著她皓如明月的眼眸,語重心長道:“依依啊,你要記得練好功夫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擁有自己能保護好自己的本領,走到哪裏都可為家。”
    紅依不料赫連泊會這麽說,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圓月不知何時已掛上枝頭,小路一片銀光。過了一會兒,紅依像想起了什麽,說道:“赫連叔叔,我這次帶回了好多歌潭的藥材,我可以試一試,把您的白發變回來。”
    赫連泊抬眉淺笑,曾幾何時,他已經忘記了如何去笑,仿佛如此一個平淡的夜晚,把這十多年來的笑容都聚在了一處,隻在這樣的一個孩子跟前迸發。他腳步凝注,道:“不必了,這樣挺好!”
    紅依明白,這白發不僅是過去,也是念想。是赫連叔叔曾經的付出與深情。就像她在歌潭穿過一件雪白的披風,從此也念念不忘那純潔的顏色。她轉頭望著別處,道:“赫連叔叔,那缸裏的鎖喉蛇,有解藥。鎖喉蛇嗜血而生,卻偏偏觸蝠血即亡。您,您不要問我怎麽發現的,總之我親眼所見,就是這樣。”
    她疾走了幾步,臉上頗有些為難,道:“赫連叔叔,前邊就是暗道了,我自己能走回去。”說話時頭也未抬,匆匆移步,忽聽到赫連泊的聲音響徹在耳邊:“古人雲‘蛇鼠一窩’誠不欺我也。蛇鼠一窩卻互殺互害,各懷鬼胎,想必便是如此了。”
    迤邐山殿內殿外果然已經亂作一團。雖說各侍衛侍女沒有大聲呼喊叫嚷,但一看就知道是在焦急找人。眾人見紅依散發披肩,枯草滿身,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圍過來紛紛跪拜道:“大小姐,您可回來啦。您再不回來,就要了奴婢們的命啊。”說話時便有一侍衛鬆了口氣,對旁邊人道:“我這便去告知老閣主!”
    紅依看著那侍衛快步而去,道:“我自己跌倒在山坡下了,也是剛剛才醒過來。此事與你們無關,快起來吧。”
    林婆婆從門外跌跌撞撞走進,喊道:“依依啊,好好的怎會跌倒呢。傷到沒有?”
    紅依拉著林婆婆的手,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道:“我這不好好的嗎,婆婆,我爹呢?”
    林婆婆道:“今晚迤邐山前殿設大宴,老閣主做東,自然離不開。快讓婆婆看看摔到什麽地方,都要緊不?”
    紅依道:“婆婆給我穿了這麽厚的衣服,摔在地上一點感覺都沒有。還以為是躺在床上,不冷不熱的,就睡著了。”
    她如此一番形容,林婆婆適才的緊張也算消了,勉強笑了一笑。
    這時,一個侍衛掂著步子跑來,俯首道:“老閣主讓大小姐仔細梳妝,去前殿就坐。”又轉頭對旁邊跟著的人吩咐道:“老閣主有令,快去把麻姑放了。”
    紅依這才意識到,在迤邐山,自己的動作和想法關乎著他人的生死,或許一不留神,也會害死自己的摯友和親朋。她笑了笑,道:“婆婆,我們去梳妝。”
    迤邐山一切,正在由一個花白老人的醒來,逐漸恢複到它十幾年前的模樣。仿佛連屋頂的琉璃瓦都感應到了華麗的氣息,在月光下分外明亮。各類春花也都趕著日子,在不該綻放的時令蠢蠢欲動。
    酒香繞梁,歌聲嫋嫋,嗚嗚呀呀紙醉金迷。
    糊金回廊,雕花玉柱,一個濃妝豔抹的窈窕女子,緩緩而來。眾人依稀記得,二十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嬌柔的女子,身著大紅珍珠衣,在這迤邐殿內豔壓群芳。從此,迤邐山再無紅色!
    她的左頰貼著一朵粉白的麵花,抬眸舉步,完美無瑕。
    左右侍女看到紅依走來,都悄然跟在她身後,如此滿滿站了一回廊,可謂天之嬌寵!紅依回頭淺看了一眼,這些禮數,莫非都是娘親曾經曆過的。
    殿內歌舞正濃,香肩蠻腰,粉嫩刺眼,兩側酒肉滿桌,油水淋漓,腥味衝鼻。不知坐著都是些什麽人,一股野蠻的騷味讓人作嘔。
    一個姿態高昂的老人,帶著誌在千裏的風骨,傲聲喊道:“依依,快過來!”
    眾人一愣,歌女們瞬間停舞,讓出一條道路。
    紅依抬眼望去,這個老人高坐殿中,那種不容任何人抗拒的眼神,一張琢磨不透的臉頰,笑容裏藏著多少殺人不見血的計謀,正向她遙遙伸手。
    她緩緩而去,喊道:“爹爹!”
    赫連昊仰聲而笑,道:“坐爹爹身邊。”
    紅依席地正坐,見殿下諸人已由坐而立,舉杯道:“敬赫連小姐!”
    她正自發愁,不說自己不會飲酒,就算會飲,如今也是萬不能沾。忽然看到殿側一人,身材高大似黑熊,頭裹烏巾,肩披貂毛,一雙圓眼如狼似虎。口唇及下巴雖看不清楚,但他那被緊緊包紮的耳朵,食指上帶著的那隻鎏金蛇戒,紅依又怎會不認識。
    她頓時氣息不穩,轉頭對上赫連昊從容不迫的眼神,生生咽了口唾液。
    赫連昊舉杯道:“我這愛女自小就不飲酒。這杯酒便由我這爹爹代她飲了。”
    紅依一時插不上話,刹那間覺得腰間一沉,火靈瓶裏的水又滿了。大殿之上,所有的恭維奉承似乎都不存在了,隻有這一瓶水,才能讓她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聲音。
    赫連昊杯酒飲完,揮袖道:“歌舞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