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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定好的匯合地點是汽車旅館—Jack’sInn。

    從布魯克海溫醫院原路返回的希瑟剛一走進房間,就看到了一個正在等她的不速之客——一個穿著看上去很名貴的西裝馬甲和牛仔褲的青年,與邋遢的道格拉斯正好相反。希瑟的眉頭微微一皺。

    “文森特……”

    “原來你還記得我。”戴著眼鏡的青年笑著說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

    “有點兒小事。”

    希瑟用手槍瞄準閃爍其詞的文森特,雖然後者的容貌的確是帶有一些知性的帥氣,不過看來希瑟那顆少女的心並不會輕易被俘獲。他就是克勞蒂婭的夥伴,侮辱父親的男人。

    “你總是這麽蠻幹啊!”文森特窘迫地笑了笑,“我來告訴道格拉斯關於雷納德的事情,讓他不要再繼續尋找了。”

    “那麽……”

    “我知道,你見到了雷納德……以及全部的事情。”

    “你在監視我嗎?”

    “這個小鎮是我的家鄉,什麽事情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原來你是特意來通知道格拉斯這件事的啊,你還真是夠親切的呢。你真正的目的是……”

    “我沒有撒謊。”

    “好了,這件事我們先放在一邊。道格拉斯呢?”

    “對了對了,道格拉斯也有留言。他說不等你了,然後就離開了房間,所以我隻好留下來等你。真的,道格拉斯可是個急性子啊!很容易忙中出錯啊,可他還是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希瑟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槍口,打斷了對方毫無意義的喋喋不休。

    文森特聳了聳肩膀,說道:“他說‘教會在托魯卡的對麵’。”

    “隻有這一句留言嗎?”

    “是的。”

    “這是什麽意思呢?”

    “克勞蒂婭所在的地方,就在湖的北岸。”

    希瑟猛地做出了反應。

    “……也就是說,這個消息是你先告訴給道格拉斯的,然後再假借他的名義傳達給我!”

    文森特隻是微笑,並沒有回答。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沒什麽……如果你想去教會,隻要穿過遊樂場就可以。現在,大概隻有經由那裏才能到達教會……這個小鎮上的麻煩太多了,從正常的途徑根本無法到達那裏。”

    “讓我前往教會……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啊,總之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不會說謊的。”

    相信?

    怎麽可能去相信你!

    希瑟雖然在心裏這麽想,卻並沒有說出口,隻是沉默著朝門口走去。

    “小心點兒!”文森特在她身後說道,“雖然距離教會很遠,距離天堂卻很近!”

    從放置在道格拉斯車上的行李中取出備用彈藥後,希瑟離開了汽車旅館。由於霞彈槍已經在與雷納德的戰鬥中被扔掉了,所以現在能夠使用的隻有手槍。雖然那把匕首還掛在腰間,不過再繼續往前走,這樣的裝備應該幫不上什麽忙。

    遊樂場——

    當文森特說出這個詞組的時候,希瑟有種不詳的預感。

    希望這隻是杞人憂天。

    但是,沿著內森大街朝著西北方向前進,出現在希瑟麵前的無疑就是之前那場噩夢的再現。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黃昏正在快速降臨。

    雖然沒有燦爛奪目的燈光裝飾,不過拱形的大門還是從濃霧中逐漸浮現出來,與希瑟在漢堡店打盹時的夢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隻是和夢中一樣還好,如果比噩夢更加可怕……

    而且,如果那個是與事實吻合的夢……

    壓抑著想要轉身原路返回的念頭,希瑟穿過遊樂場的大門。剛剛走過敞開的鐵柵欄門,她就感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就像是突破結界,走進了什麽禁忌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種可怕的氣息帶著很大的壓力朝她襲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希瑟的身體好像也出現了異常,不由地蹲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腹痛讓她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體內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

    有某種生物寄生在她的身體裏。

    那個東西正在變得活躍起來。

    不行!不能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下去!

    雖然感覺上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隻是一小會兒而已。疼痛感快速消失了。

    希瑟擦幹額頭的汗水,慢慢站起身來,仍然有些步履瞞珊地朝前走去。腳步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加快,她本身就是討厭磨蹭的性格,如果無法躲過某件麻煩的事情,不如索性快點兒完結。

    “是兔子……”

    穿過大門後不久,她便看到那個東西就在被夜色籠罩的廣場上。

    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兔子人偶外套,與夢中出現的景象一樣。

    兔子那張滑稽的臉上塗滿了鮮血,雖然希瑟努力想要窺見兔子外套下麵是否有什麽人,可是卻根本看不到。令人愉快的感覺還在不斷增加。

    對於那個神秘電話亭中的東西,希瑟同樣選擇了無視,甚至沒有向那個蠢蠢欲動的幹屍怪物看一眼。

    地麵有一部分是金屬網狀,希瑟走在上麵發出清脆的‘哢噠哢噠’聲,不遠處果然有一道磚牆。在第二道門的內側應該有怪物正在那裏守候著……如果現在是那個噩夢再現的話。希瑟再次檢查手槍的狀況,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將這裏與夢中出現的遊樂場有著相同的構造作為前提,先把應該走的路線在腦海中複習一遍。

    “好了,走吧!等著我,克勞蒂婭!”

    希瑟說著拉開了那扇門。

    對於自己一直追趕的克勞蒂婭,一種與之前不同的複雜情緒在希瑟的內心翻湧而過。

    “我的委托就是找出那個女孩,你做得非常好。所以的工作已經結束,合同也圓滿終結。至於報酬,我們會劃進你的賬號……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有關我心情的問題。”

    “什麽意思?”

    麵對著道格拉斯手中的槍,克勞蒂婭皺了皺眉。

    兩個人在已經完全被夜色包圍的遊樂場中的大型娛樂設施前對峙。

    “因為你的謊言,我給那個姑娘添了不少麻煩。”

    “什麽謊言?”

    “你說希瑟是個被綁架的孩子。”

    “這是真的。那個孩子原本是屬於我們‘教團’的財產,之後被哈利奪走了。”

    “不對!她在哈利的身邊很幸福。如果說她是‘教團’的財產,這說法本身就是對其人權的一種侵犯。”

    “那個孩子是聖母,是寄宿著‘神’的存在。所以世俗的一些看法對她並不適用。”

    “寄宿著……神……”

    “如果沉睡在她體內的艾麗莎能夠醒來,她就會生下‘神’。這對她來說是無上的幸福……她之所以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完全是由於受到了哈利的蠱惑。她被那個可惡的家夥所營造出的虛假幸福給蒙蔽了,撒謊的是哈利才對!”

    “生出那個‘神’之後又會怎麽樣?”

    “‘神’會構築起永遠的世外桃源,這樣世上的人們都能得到救贖。不再有饑餓,疾病和衰老,人們沒有必要在欲望的驅使下相互競爭,大家隻要信仰‘神’就能獲得永生。”

    “你處心積慮地位了一件並不存在的事情努力,實在是太無聊了。結果隻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烏托邦,或者是個屬於羔羊的‘世外桃源’罷了。”

    “真可憐啊……”

    克勞蒂婭用憐憫的目光盯著道格拉斯,其中還混雜著輕蔑的眼神。

    “你根本不明白。你才是習慣了這個墮落世界的羔羊,你那被蒙蔽的雙眼根本看不到真實。”

    “是的,我知道自己很墮落。也正是由於墮落,我才要幹掉你。代替希瑟……為了避免她急於給父親報仇而墮落。”

    “你真的能殺掉我嗎?”

    “能,我之前已經殺掉一個人了。”

    “真遺憾啊。不過,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引起了道格拉斯的注意。

    槍口仍然對準克勞蒂婭,他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四周。

    有一個仿佛中世紀歐洲士兵打扮的家夥就站在不遠處,但並不是那種微風凜凜的騎士,而是類似惡棍的雇傭兵。像那種並排著站在最前線,手持一杆長矛麵對敵人的衝鋒,隨時可以將其舍棄的小兵。他的身上並沒有穿戴著頭盔和盔甲,而是纏著厚厚的抹布衣服,連腦袋上也纏滿了。

    但他所攜帶的武器並不是長矛,而是類似“拐”的金屬製品,從前端還伸出了細細的刀刃。他的雙手各持一個,正在互相摩擦著……大概是故意想要吸引道格拉斯的注意力。

    接著,他像一名廚師磨刀一般揮舞起手中的凶器。

    好像在說要切下道格拉斯的肉來做料理一樣。

    “你知道嗎?存在於寂靜嶺的眾多神秘力量?”克勞蒂婭說道,“隻是憑借人的意念就可以讓怪物出現。”

    “這個肮髒的怪物就是你召喚出來的嗎?”

    “是我和你兩個人。”

    “什麽意思?”

    “我的意願和你的恐懼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怪物的樣子。”

    “恐懼……我的……”

    道格拉斯訝異地盯著怪物。

    從那塊充當頭盔的麻布縫隙中向外窺視的雙眸……充滿了憎惡念頭的銳利光芒。

    就好像是處在反抗期中的少年。

    “是你!“

    道格拉斯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他被埋葬在心裏的記憶嚇得發抖。

    “殺了他!“克勞蒂婭用尖利的聲音向怪物命令道。

    粗壯手臂的巨人,瘋狗怪物,還有在醫院中遇到過的怪物——能夠在空中飛舞的,如同昆蟲一樣的東西……這些預想中的家夥正如希瑟事先想象的那樣出現在了遊樂場內。雖說之前隻是一個夢,不過也算是經曆過了,目標的場所也已經確定。希瑟極力避免無謂的戰鬥,拚盡全力奔跑,一直來到軌道車的乘車場。

    但是問題也隨之出現。

    之前的經曆都和夢中一模一樣……可是,再繼續向前的話……

    看著在夜色和濃霧的包圍中,突顯出高大的黑色輪廓,彎彎曲曲向前延伸的鐵架橋,希瑟感到有些害怕。

    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回頭。

    隻能前進。

    為了決出勝負。

    她邁步走上鏽跡斑斑的軌道,將鐵架橋下麵的地麵從腦海中強行抹去,小心翼翼地開始移動。從高處刮來的風吹動著希瑟身上斜紋粗棉布裙子,好像隨時都能將她從高空吹落一般猛烈。

    就快了。

    希瑟感到後背傳來一股灼熱感,好像不管自己怎麽加快速度,就是無法到達終點。

    很快就會有列車從身後駛來。

    為了將我碾成肉醬。

    這時,從鞋底傳來了一陣震動感。

    尖利的警笛聲無比刺耳。

    從身後射來的強光比胸前的手電要亮上幾百倍,將前方的鐵架橋照得如同白晝。

    希瑟沒有轉身。

    而是做出與夢中不同的反應。

    嘿!

    她用盡渾身力氣,縱身跳下鐵架橋。

    這完全是聽天由命的選擇。

    2

    希瑟大聲咒罵著,然後皺起了眉頭。

    由於墜落時的劇烈撞擊,痛感從身體的各處傳來。

    不過好在她並沒有受傷,這都多虧這個鐵皮屋頂起到了緩衝的作用,吸收了大部分的衝擊力。希瑟小心地從屋頂跳下,原來這是一個售票小屋。雖然剛剛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卻也因此躲開了噩夢中見到的那個可怕結局,自己現在還是應該感到慶幸吧。

    希瑟借著手電微弱的亮光巡視了一番,這個被鐵絲網圍住的廣場上好像並沒有怪物。唯一像是出口的地方就隻有對麵那棟建築物的門……旁邊寫有一塊‘波利鬼屋’的廣告牌,原來是以四名家庭成員被殘忍殺害的案件為主題的鬼屋。希瑟快速從這個充滿惡趣味的建築中穿過,來到了前麵的那個廣場。

    這裏,又是聚集了大量怪物的地方。希瑟不停地閃躲著怪物,尋找那條不知在哪裏的‘通往教會的路’。除了沒頭沒腦的亂闖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天色此時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個無法看到全貌的廣場就像是一個岔路眾多的迷宮,希瑟隻能沿著金屬網不停地向前跑。當她經過‘火箭升空’來到‘旋轉茶杯’的前方時,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燈光之中。

    那個人坐在通往‘旋轉茶杯’的樓梯旁,一條腿就橫在那裏,顯得很邋遢。身上的外套和西裝好像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熨燙過了,臉上還留著土匪一樣的胡子……

    “嘿!”道格拉斯揮了揮手。

    “受傷了嗎?”

    希瑟來到他身旁,盯著那條腿。

    褲腿已經被撕破,還滲出了血跡。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是輕微的皮外傷,還有些骨折罷了。”道格拉斯勉強笑了笑。

    “我馬上給你叫救護車!”

    “沒用的。就算你叫了,他們也不會來的。這是個奇怪的小鎮。沒關係,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真糟糕,為什麽要自己先走,你真是個笨蛋。”

    “我也知道,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個笨蛋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道格拉斯隻是笑,並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反問道,“喂……如果教團所供奉的‘神’真的出現了,我們該怎麽辦?”

    “生活在這種寂寞小鎮上的神,想來應該不會有著特別大的力量吧,我覺得根本不會出現教團所期望的那種巨大變化。”

    “但至少還是會發生變化吧?”

    “是啊。”希瑟猶豫著回答道,“如果可能的話,改變的部分也許會增加,就像克勞蒂亞說的那樣……也許那樣才是幸福的……”

    “不……”道格拉斯搖了搖頭,“雖然她一直都在標榜‘神’和‘奇跡’什麽的,但是在這個小鎮上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殘酷了。就算賭上性命我也要阻止她。”

    “想逞強也沒有用,你已經受傷了,現在又能做什麽呢?還是交給我吧。”

    “……你真像我的兒子。”

    “兒子?”

    “就是我的那個笨兒子。”

    “原來你有家人啊。之前某人還在說如果自己死了,隻有債主會感到悲傷而已。怎麽現在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兒子……”

    “那小子……是個強盜,後來被警察射殺了。”

    “……”

    “不好意思,竟然說你和那個家夥很像。”

    “……如果你是女兒的話,我就會覺得高興了。”

    道格拉斯微微一笑,然後舉起了手槍。

    他慢慢地將槍口對準希瑟。

    “如果在這裏奪走你的性命,大概就那阻止教團的計劃了吧?”

    “幹什麽傻事呢!”

    “我就是傻瓜啊……總是想要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道格拉斯放下手槍,顯得有些精疲力竭。

    “希瑟,去阻止克勞蒂婭!”

    “嗯!”

    “一定要阻止她!”

    “我知道。”

    希瑟轉身離去,走出幾步之後又好像很擔心似的扭頭看了看獨自留下的道格拉斯。

    她小聲說道:“或許……還是讓我在這裏……”

    那倔強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樣。

    道格拉斯一邊看著逐漸走遠的希瑟,一邊在心裏想道。

    兒子丹尼爾在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那種不服輸的性格和舉動,讓溺愛孩子的父母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可是父親由於忙於工作根本無暇顧及家庭。親情的缺失導致兒子日漸叛逆起來……

    那是摻雜著痛苦的回憶。

    那個宛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是當時自己所工作的警察局的上司說出來的。刑事部長克裏斯·帕爾瑪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同事們背地裏罵他是一個從小就沒有哭過也沒有笑過的混蛋,那天,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上去是想要強忍住悲哀,可惜卻沒能成功……雖然很吃驚,卻又竭力保持著微笑。

    “我絕對不是想要責怪你,道格拉斯。但是這件事真的很棘手,你的兒子被我們署裏的警官射殺了。”

    從那時開始直到辭職這段時間的記憶已經變得不是很清晰了,由於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道格拉斯整日都處於一種夢遊的狀態中,在那些失去的記憶中,隻有同事們尖銳的目光如同烙印般清晰。

    刑警,這是種既不易改行又不易再就業的職業,而且道格拉斯也根本沒有這麽做的魄力,於是隻能整日待在家中與酒相伴。在銀行賬戶中原本就不多的存款盡數化作威士忌和金酒後,借來的高利貸也很快被他“消化”了。麵對這種情況,妻子凱瑟琳選擇了離家出走。

    並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兩人對兒子身上所發生的事互相推諉,並引發了激烈的爭吵。麵對前來調解離婚的律師,他隻是醉眼朦朧地大吼“隨便你”,甚至拒絕出庭。

    道格拉斯每天從早到晚,都在不停地想著有關死去的兒子的事情。

    丹尼爾為什麽會成為一名強盜呢?

    難道是對我的反抗嗎?

    是因為我沒有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去關心過他嗎?

    我隻是……作為警官,作為正義的執行者,我必須維護城裏的治安,保護那些無辜的居民……這是我的職責,你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呢?

    幸運的是,在他患上酒精依賴症之前,那些借來的錢就被用光了。雖然要忍受饑腸轆轆的滋味,卻可以用清醒的頭腦來麵對現實。在經過漫長的失意之後。道格拉斯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在同事們的幫助下,他成為了一名臨時的警備員。後來當銀行賬戶裏稍微有些積蓄之後,又利用自己的公寓開辦了一家偵探事務所,因為道格拉斯回想起了自己成為警察的動機……那種與生俱來的正義感。

    至少要成為對這個社會有用的人。

    要幫助那些祈求和平的普通人。

    正是這種信念讓他一直都在苦苦支撐著這個根本不盈利的偵探事務所……內心所受到的傷害同時在不知不覺中減輕,關於兒子的事情也逐漸埋沒在了記憶中。

    可是……

    如同喪屍般複活的過去。

    那個家夥責難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丹尼爾充滿了怨恨的眼神。

    克勞蒂婭召喚出的怪物,好像就是潛藏在道格拉斯心中的恐懼陰影。

    “丹尼爾……是丹尼爾嗎?”道格拉斯茫然地問道。

    當時,他緊握著手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怪物隻是緊緊地盯著他。

    “我知道,丹尼爾,你並不是個壞孩子。”道格拉斯不顧一切地說道,“我知道你並不想成為強盜,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隻不過是交了幾個不好的朋友,你們隻不過有些玩過頭了……”

    憎恨的目光刺向道格拉斯,而他的眼中早已泛起淚光。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不好。”

    那張布滿胡須的臉稍微有些扭曲。

    “我應該大聲斥責你,應該像個父親那樣糾正你的不正當行為。你明明是在用反抗的目光有意識地祈求我這麽做……我總是擔心自己對你不夠好,所以從來不斥責你……雖然身為警官,克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請你原諒我……”

    麵對揮舞著雙刀衝過來的怪物,道格拉斯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這就是之前沒能好好管教的補償。

    父親的鐵拳現在才落在早已走上歧途的兒子身上。

    掙脫束縛的指尖不停地扣動手槍的扳機。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道格拉斯現在蹲坐在樓梯上,看著彌漫著大霧的黑夜,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從這隻被怪物折斷的腿上傳來的疼痛,大概就是兒子的遺言吧。

    3

    繞過前方的占卜館,希瑟快步穿過用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做裝飾的童話屋,來到了旋轉木馬前方的廣場。在黑暗中,隻有這裏亮著燈光。那是一個販賣冰激淩的小屋,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希瑟急忙走過去,這時一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是……”

    有一個被固定在木板上的記事本,與希瑟家中那本一模一樣。當哈利不在家時會經常使用,他一般會在上麵寫著諸如“今晚我會晚點兒回來,冰箱裏的披薩記得給我留一塊”或者“我被你老師叫到學校去了,因為你又和男同學打架了”之類的話。

    那些熟悉的字跡就出現在小屋中記事本上的第一頁。

    “怎麽會!為什麽會在這裏?”

    感到不可思議的希瑟開始閱讀記事本。

    “達利亞曾經說過。

    那個少女是惡魔。

    想要將我的女兒作為祭品綁走。

    我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我被她的外表給騙了?

    我想起了在醫院地下室看到的那張照片。

    那個少女和雪莉很像。

    所以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吧。

    她的確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感到了一種不尋常的負麵意識。

    但是,我並不認為那個少女就是惡魔。

    另外,那個少女看上去顯得很悲傷,這是我的錯覺嗎?

    為什麽我會感到她像是在尋求幫助呢?

    但是,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雪莉。

    所有的事情,還是等找回雪莉之後再考慮吧。”

    從這些記載的人名來看,這一定是哈利所寫。

    達利亞就是達利亞·吉裏斯皮——那個殘忍地焚燒了自己女兒艾麗莎的瘋女人。

    雪莉大概是二十四年前哈利所收養的那個女孩子,七歲時在寂靜嶺失蹤的她……實際上是艾麗莎的另一半。

    隻能說這是件非常離奇的事情。哈利第一次到訪這個小鎮是在十七年前,如果說這些記錄是他在當時留下的,難道真的保留到了今天嗎?應該不會,很有可能已經被其他人所寫的留言覆蓋了吧。

    如果說因為小鎮上已經幾乎沒有居民,這筆記才會留在這裏,那麽風吹雨淋之下還能保持不褪色,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希瑟首先懷疑這是教團所設下的圈套。

    但是這又是為了什麽目的呢?

    不對。

    希瑟搖了搖頭。

    這一定是父親的“思想”。

    超越時間、空間,甚至超越了死亡,想要讓女兒感受到父親的“思想”。

    那股潛藏在寂靜嶺中的神秘力量使這一切變為了可能。

    父親是和這個小鎮有關的人,我也是如此。

    也許這是他想要傳達某件事情的信息……因為信息的內容與日記中所提到的東西具有某種關聯性。

    到底是什麽呢?難道是警告?

    是關於雪莉的事情?

    還是艾麗莎?

    為了掌握筆記中所隱藏的含義——也就是哈利的本意,希瑟陷入了思維的迷宮中。“惡魔”這樣的表達方式讓她很在意,艾麗莎有著讓普通人懼怕的強大“力量”。其本人應該是個善良的女孩,至少哈利是這樣認為的。但是,與她的本意無關,其擁有的“力量”的確是會給周圍人帶來危害的危險產物……那種力量現在就潛伏在希瑟的心底。希瑟是艾麗莎所“生”,也可以說是她的分身。

    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疼和眩暈讓希瑟感到很不舒服。

    這讓她回想起之前在醫院讀過那本祭壇上的書籍後所看到的恐怖一幕。那是沉睡在希瑟體內的艾麗莎的記憶。被母親達利亞活活焚燒的記憶。

    火焰在不停蔓延,全身的皮膚都被燒得潰爛的劇痛讓艾麗莎開始大聲哭喊……原本可愛的臉龐扭曲得如同受到火刑懲罰的魔女,上麵寫滿了絕望,悲傷與怨念。

    一邊回憶著,希瑟一邊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旋轉木馬前。這些遊樂設施仍然亮著燈,絢爛的霓虹在夜色中突顯出來,就像是一個誘惑夏季昆蟲的巨大圈套。希瑟毫不猶豫地走上通往乘坐木馬場所的樓梯,其他地方都是死路,有可能成為出口的就隻剩下這裏了。通往教會的路真的在這裏嗎?

    希瑟剛一走上乘降站,之前的寧靜就一下子被打破了,四周突然響起了華麗的音樂。整個舞台在音樂的伴奏下開始慢慢旋轉,剛才如同化石般凝固著的木馬也開始輕快地上下跑動起來。

    啊,快樂的時光開始了,開始了!

    孩子們,小姐們,快來乘坐木馬啊!

    ……但是,那些並不是能夠讓人產生乘坐願望的東西。用木板鋪成的舞台上沾滿了茶色的汙垢,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血跡一般,木馬也是一髒兮兮的模樣,在底座支柱的支撐下看上去就像是被長矛刺穿的屍體。孩子們如果看到這樣的東西,不用說什麽高興,他們一定會哭出來的,簡直太可怕了。

    出口到底在哪裏?

    希瑟瞪大眼睛四處尋找,雖然有些不願意,但她還是強忍著查看那些染滿了汙漬的地板。心情逐漸變得很差,從剛開開始的頭痛也變得更明顯了。旋轉的地板讓她的眩暈感更加劇烈,華麗的音樂則讓神經變得更急躁。

    “適可而止吧!”希瑟忍無可忍地喊道。

    怎麽也找不到的出口讓她的脾氣變得很暴躁。

    她不由分說地掏出手槍,朝著眼前轉動的木馬胡亂地發泄心中的怒氣。

    就像艾麗莎的記憶以及被火焰所灼燒的憎惡一同溢出了一般。

    “嘶……嘶……”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木馬發出了慘烈的嘶叫聲。

    整個旋轉木馬的舞台突然開始劇烈搖晃。

    就像是希瑟內心所產生的爆炸波及到了外界一樣,對周圍的設施造成了衝擊。

    她猛地恢複了自我,歇斯底裏的亢奮狀態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噔、噔、噔……皮靴與舞台的敲擊聲在逐漸靠近。

    從孕育著陰暗的迷霧深處走出來的……是沾滿了血跡的希瑟。

    同樣的服裝,同樣的靴子,同樣的發型……樣貌更是如同映在鏡子中般一模一樣。

    但還是有些不同。

    沾滿鮮血的希瑟一臉憤怒的表情,還有充滿怨恨的眼神。

    就像是希瑟內心的暴躁以及蘇醒的怨念凝固之後所化成的人類姿態……那是借用了希瑟容貌的艾麗莎。

    希瑟感到一股深不見底的恐懼。邪惡的自己招來了絕望和厭惡。像是要否定醜惡的現實,她果斷地朝著艾麗莎開了槍。

    艾麗莎輕輕地揮舞著手中的匕首,將子彈一一彈開。

    簡直如怪物般強大。

    希瑟隻是感到茫然,而與此同時,她也終於領悟。

    父親之所以會留下信息,其實就是想要說——

    “小心艾麗莎的負麵意識!”

    那是一句警告。

    眼前這個渾身沾滿鮮血的少女並不是自己,而是從自己內心衍出的怪物。

    十七年前死去的艾麗莎不僅僅存在於自己的內心,而且還以一種迷惑的形態殘留在寂靜嶺小鎮上,雖說隻要自己死了,這一切就將得到解決,但這種想法根本就無濟於事。

    對方和我產生了共鳴。

    之所以會和道格拉斯說那些話,都是因為我也希望能夠就此死去。隻要自己也死了,就算不能挫敗教團的計劃,但至少能夠終結自己身邊所有的事情。

    我與艾麗莎兩個人的“負麵意識”產生了共鳴,在聚集了神秘力量的寂靜嶺中形成了怪物,艾麗莎的迷惑以怪物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為了將我殺死。

    也為了自殺。

    為了終結這一切。

    “對不起,艾麗莎。”希瑟對眼前的這位少女說道。

    內心的恐懼已經退去,隻剩下同情。

    “我不能死,也不想死,我必須連同父親的那份生命一起活下去。”

    說著,她重新給手槍填裝上子彈。

    “我不會讓教團得逞的,所以請你安心地消失吧。就在我的體內安穩地長眠吧。”

    帶有希瑟內心祈禱的子彈擊中了艾麗莎。

    少女原本就沾有鮮血的前胸變成了深紅色。

    防禦的動作逐漸變得緩慢下來,怒目圓瞪的表情也不再那麽有精神……

    共鳴的力量變弱了……

    子彈的衝擊力讓艾麗莎的身體向後仰去,從其身體裏流出的大量鮮血在這個肮髒的舞台上肆意蔓延著。然後,艾麗莎的屍體便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在了空氣中。

    血泊之中浮現出了一張紙,這是艾麗莎留下的信息。

    “‘我‘之前就應該死了

    雖然對於死亡,我會感到懼怕。

    我認為那個孩子……那個惡魔的胚胎將會被囚禁在永遠的痛苦之中……甚至比那個病房中的日子還要殘酷……

    我想賜予‘我‘安穩的終結。

    為什麽要拒絕,並希望繼續下去呢。

    愚蠢的‘我‘。”

    讀到這裏,希瑟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她對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說道,“父親曾經說過,由於不想死而盲目掙紮也許是很愚蠢的態度。但是,放棄生命則更加愚蠢。”

    音樂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木馬也停止了轉動……周圍的景致發生了改變,一堵牆出現在希瑟麵前。牆上忽然裂開了一道出口。這一切好像都在告訴希瑟應該如何從過去的執著中脫離出來,以迎接嶄新的未來。

    4

    希瑟沿著出現的地下通道繼續向前。

    這條道路是將地下的大塊岩石鑿穿修建而成,在牆壁上寫有這樣的話——

    “這個世上滿是毒害,而我們要積累哀傷。

    能夠治愈這一切的隻有你。

    無論是清晨、白天、傍晚還是深夜,我們都將不停地稱頌你。

    期待著奇跡降臨的那一天。

    我們會將身體的一切作為祭品獻給你。

    無論是怎麽樣的黑暗將雙眼遮蔽,我們都會找到你。

    這將成為信仰的契機。”

    牆壁上到處都刻滿了稱頌神明的文章。

    “我們的靈魂會如同羔羊一般順從。

    啊,神啊,引導我們前往世外桃源吧。

    無論什麽樣的誘惑都無法動搖我們對您的敬仰。

    用您的慈悲拯救我們吧。

    啊,神啊,請授予我們您的恩惠吧。

    啊,神啊,氣你過賜予我們您的祝福吧。”

    希瑟皺了皺眉頭,這些應該都是教團祈禱時的禱文,雖然內容都是些很正派的東西,不過卻讓人有種肮髒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在不顧一切地向神強行索取著什麽,甚至給人一種撒嬌的孩子般的印象。與其說他們是忍受苦難的信仰者,倒不如說他們更像是有著很深執念的糾纏者。

    終於來到這段地下通道的盡頭。

    在這些令人不快的文字前方出現了一條向上延伸的樓梯。

    但是這段樓梯所通往的地方卻讓希瑟再次感到厭煩。

    在香油金屬板的門上刻著一段文字。

    “這是通往世外桃源之路的第一道門。抱住聖母的腿,坦誠地說出你所犯下的罪過。永遠的平安就將屬於你。”

    門的另一側是一間莊嚴的教堂。

    鮮豔的彩繪玻璃上浮現出聖潔的光芒,在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希瑟看來真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但是,她卻覺得這並不是什麽通往世外桃源的路,而更像是地獄的入口。因為那個女人就站在不遠處,正在祭壇前進行禱告的背影正是希瑟所尋找的人。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注意到逐漸走近的希瑟,克勞蒂婭連忙轉過身,一臉驚訝的表情。

    但她隨即用微笑取代了驚訝。

    “是文森特,他再一次引導了你。那個家夥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給我搗亂……不過這樣也很好,因為原本製定的計劃就是無論怎樣都要把你帶到這裏來。”

    “現在我已經把你將死了,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希瑟舉起手槍對準了克勞蒂婭。

    複仇的火焰在她的心底從未曾熄滅。

    “還太早了。新的開始尚未來臨……以及人們的罪過被寬恕的約定之時。”她很陶醉地繼續說道,“我們所期盼的就是能構築一個寂靜的世外桃源。在製裁與救贖之後所約定的永遠。艾麗莎,你所盼望的世界就隻差一點兒……”

    “我根本沒有盼望那種東西!”希瑟大喊道。

    克勞蒂婭則一臉愕然地盯著她說:“不是你,是艾麗莎,那個仍在長眠中的真正的你。”

    “我就是艾麗莎。克勞蒂婭,我親愛的妹妹……”希瑟小聲地說道。

    她的眼睛中不再有仇恨的影子,而是浮現出在很久之前曾經一同玩耍的那個女孩子……帶有悲傷笑容的少女的身影。

    克勞蒂婭瞪大了雙眼,驚愕的表情中帶有喜悅的光芒。

    “艾麗莎?是你嗎?你終於覺醒了!”

    “我不需要另一個世界,現在的這個就很好。”

    光芒從克勞蒂婭的臉上退去,她用哀傷的聲音說道:“……這些不是你跟我說的嗎!你說如果這個世界能夠毀滅就好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的我並沒有那樣的想法。”

    “難道你不想得到幸福嗎?難道不想毀滅這個滿是痛苦的世界嗎?這一切必須要有‘神‘的幫助!”

    “衍生出痛苦的正是人類本身……因為我們這些人類太傻了。我們必須要償還自己所欠下的債,也必須吞下我們自己所播種的苦果。”

    希瑟再次作為一個仇敵盯著克勞蒂婭。

    “雖然憧憬世外桃源是你的自由,但是請不要蠱惑周圍的人!我絕對不會原諒殺害我父親的人!”

    “我想要拯救那些不幸的人,所以必須從根本上改變這個世界。我就是這樣想的,並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你太狂妄了!”

    “你現在也十分憎恨我吧?”

    “那當然!”

    克勞蒂婭微微……一下,接著嘲笑道:“那就好……‘神‘正在很順利的孕育著。”

    希瑟忽然感到一陣疼痛,和在遊樂場大門時所感到的腹部疼痛是一樣的。

    有什麽東西在她的體內蠢蠢欲動。

    好像要從這個異常狹窄的地方逃出去。

    不好!

    希瑟蹲在地上拚命低忍耐著。

    不要出去!

    你是一個不能出現在這個世上的存在。

    希瑟的額頭浮現出了汗水,劇烈的疼痛使其無法站起身來,更不用說去追趕正在逃走的克勞蒂婭了。她此時隻能等待這陣疼痛平息下去。

    5

    一片漆黑。

    克勞蒂婭很快就消失在了祭壇旁邊的那扇門的深處.斑駁的牆壁所圍成的走廊朝著黑暗中延伸。

    隻有希瑟的腳步聲在這個四方形的狹窄空間裏回蕩著,雖說這裏是整個教團的巢穴,不過也至少有著教會所應有的寂靜……但是.這一切隨即就被打破,一陣熟悉的噪音很不合時宜地響起。收音機發出了沙沙聲一一那是怪物正在逐漸逼近的警告。這時希瑟已經能夠聽到從走廊前方的拐角處傳來了微微的呻吟聲。

    她緊握著手槍,小心地轉過拐角。整條走廊在不遠處分成兩條岔路,一條是被鐵隔柵門所堵住的死路……另一條走廊上則有一道門……但是這兩條路上都沒有怪物的身影。

    就在希瑟感到疑惑的時候,一聲呻吟再次響起。那是從有鐵隔柵門的那條走廊中左側的房間裏傳出來的。她連忙走上前去仔細傾聽,果然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麵蠢蠢欲動。

    對方準備伏擊我。

    真可惜,那根本行不通!

    雖然希瑟踮著腳尖朝著另一條走廊走去,不過很快又不得不折返回來,因為怎麽也打不開那扇門。看來隻能穿過有怪物的這個房間才能到達隔柵門的另一側。

    希瑟做好心裏準備後,輕輕地推開了門。

    怪物那巨大的身軀出現在她的麵前。

    希瑟挑起眉毛舉槍便射,甚至沒有給對方還擊的機會。怪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已經受夠你了!”

    說完,她用鞋尖狠狠地踢向怪物的腦袋,然後朝著房間深處走去。那裏好像是一個會議室之類的地方,但是看上去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與剛才那個保持完好的教堂簡直是兩個世界,鋪在地麵的瓷磚大部分都已經剝落,到處積滿了灰塵,幾個生滿鐵鏽的鋼管椅子散亂地堆放在一邊。

    當希瑟看到那個放在角落裏的白板時,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

    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到吃驚……但是答案應該就是艾麗莎的記憶。

    這裏原本是一個教室,好像是給她留下痛苦回憶的地方。

    希瑟並不打算對這件亊進行進一步的探究,因為一旦仔細地去回想那段經曆,其副作用就會引起劇烈的頭痛。

    於是,她決定離開那裏。

    當希瑟來到被鐵隔柵門分隔的走廊的另一側時,忽然發現這條走廊的樣子已經發生了改變,和剛才自己在鐵門另一側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又發生了異變。

    這是她遭遇了無數次的荒廢的情景。

    到處都滋生著如同血跡一般的赤紅色汙垢,牆壁、地板、天花板……看上去就像是火焰在快速蓃延。

    好像身邊的一切事物都被艾麗莎的恐懼所感染。

    也許是內心的恐懼和憎惡實體化之後,又與現實混合在了一起。

    這些全都是由從艾麗莎那裏繼承到的“力量”所引起的……

    希瑟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這樣的話,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就都能夠解釋通了。無論是在購物中心出現了之前噩夢中的怪物的理由。還是克勞蒂婭對自己的憎惡心理感到高興的原因。

    踩在已經變成金屬網的地麵上,希瑟在金屬摩擦聲的伴奏下慢镘朝著走廊深處走去。又出現了其他的房間,即便裏麵很有可能會有怪物正在埋伏著,但她還是要進去一探究竟。在找到克勞蒂婭之前,有必要把所有的房間全都搜查一遍。

    希瑟接下來進入的是一個沒有任何人的房間,這裏沒有受到異變的影響。桌子上有一盞煤油燈,旁邊還放有磁帶和一些文件。希瑟走上前去將磁帶放進自己的口袋中,然後快速地瀏覽了一下那些文件,題目是《關於教團的紋章》。文件上這樣寫道:

    “一個名為‘太陽的聖環’並代表‘神’的紋章被當作教團的象征。

    外側的兩個圓環代表慈悲和重生,內側的三個圓環則意味著現在、過去和未來。

    通常人們用紅色來描繪這個圖案,有時也會用黑色等紅色以外的顏色,但是用藍色來描繪則表示相反的意思,那是對‘神’的詛咒,所以一般是被禁止的。

    那個之前見到過好幾次的神秘圖案又一次浮現在希瑟的腦海中。

    每一個都是用紅色描繪而成。

    還有……

    希瑟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個徽章,那是在醫院中檢到的東西。

    “花紋不同……這個又是什麽?”

    離開小房間之後,希瑟沿著走廊繼續前行。

    一個腦滿腸肥的怪物坐在一扇門前,將走廊堵得嚴嚴實實。是那個在大廈中曾經出現過的皮膚慘白的家夥。

    怪物吃力地站起身來,雖然希瑟之前在大廈裏僥幸逃過一劫,不過看來這次必須要分出個勝負了。

    “怎麽?那時候我的彈藥不足,現在可還剩很多哦,你想嚐嚐嗎?”

    希瑟朝著那具散發著複仇氣息的身體扣動了扳機,子彈撕開怪物身上的爛肉,讓它的體液四處飛濺。

    在發出可怕的慘叫聲之後.怪物停止了呼吸,不過希瑟手中的備用彈藥也耗費了不少。如果不能快點兒找到克勞蒂婭.那麽給她預留的“禮物”恐怕就要被其他怪物所瓜分了。

    怪物雖然已經斷氣,不過其屍體仍然是一個不小的障礙,希瑟很不耐煩地跨了過去。在這扇門的另一側是一條鋪有白色瓷磚的走廊,她好像聽到從什麽地方傳來了哭聲。

    小聲的啜泣。

    是個小孩……而且是個女孩子。

    應該不是在哀悼怪物的死吧。

    希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走廊的牆壁上畫著一幅很大的畫。

    那是飛翔在天空中的天使。並沒有看到哭泣的小孩子。

    當希瑟站在這幅畫的前麵時,啜泣聲突然消失了。她小心地在周圍查看了一下,確認這裏並不是什麽奇怪的地方。希瑟歪著腦袋繼續前行,啜泣聲再次從前方傳來。

    在走廊盡頭的側麵有一扇門,希瑟以為那是一個房間的門,可是打開一看卻發現原來那裏是鍾樓——教會敲響鍾聲的地方。房間裏的牆壁圍成了一個八角形,其中三麵上繪有畫像,地板上描繪著一個巨大的紅色“太陽聖環”。

    右側那張繪有男人的作品的名字是“尼古拉斯的肖像”,旁邊還寫有“奇跡之手,侍奉神的醫生”。

    左側繪有女人的作品名為“聖珍妮弗的肖像”,旁邊的說明是“即便在死亡的刀下也不會動搖信仰”。

    接著,中間的那幅畫讓希瑟瞪大了眼睛。

    “艾麗莎的肖像”

    “聖母聖女”

    上麵繪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女性。

    “……這幅畫上的就是我……”

    希瑟小聲說道。

    “抱著嬰兒的,是我……被抱著的也是我……那是期盼死亡而在十七年前與‘神’共同消失的我,以及希望活下去的現在的我。”

    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滑過希瑟的臉頰。

    懷念、難過、苦悶等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

    艾麗莎在哭,在我的心中,還有憤怒……

    希瑟麵帶愁容,轉過身去。

    憤怒、悲傷、混沌的心緒好像正在爆發。

    她不想再看。

    我擁有艾麗莎的特殊“力量”。

    不要激動,不要讓內心變得黑暗。

    冷靜點,艾麗莎,都已經結束了,不要被過去的記憶所束縛,將目光投向未來吧,讓我快點來結束這些無聊的事情吧。

    希瑟在心裏喃喃自語道。

    在鍾樓裏沒有發現任何隱蔽的門和地道,希瑟隻能重新回到走廊中。在走廊盡頭處有一扇隔板……看來要想辦法撬開這道隔板才能繼續前進。

    走廊中仍然回蕩著啜泣聲。

    希瑟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令人感到厭煩的壁畫,讓視線緊緊地盯著地麵,這時她發現地上突然出現了腳印。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走動。

    幽靈嗎?

    腳印斷斷續續地朝著繪有天使圖案的牆壁走去。

    難道說這個也是……艾麗莎的記憶嗎?

    希瑟走近天使壁畫,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忽然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什麽……艾麗莎在學校受到同學們的捉弄,雖然表麵上並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內心之中卻在哭泣著,她獨自在教會中四處徘徊,並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一條隱藏的通道。

    希瑟抓住畫框,然後用力一推,將這幅像是一扇門一樣的畫推開了。在畫的後麵出現了一道暗門,前方又是一條金屬網的走廊朝著深處延伸。

    走廊裏到處都回蕩著呻吟聲,牆壁上沾滿了血色的汙櫃,看上去已經荒廢了好久。

    這裏明明是教會,可是不知為什麽卻有很多用來運送病人的活動病床.以及懸掛輸液的點滴架。

    走了一會兒,在希瑟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部電梯,但是走廊仍然向著更深處延伸,希瑟決定暫時不管這部電梯,先去走廊前麵看看。

    雖然在距離電梯不遠處就是走廊的盡頭。不過在那裏有一個房間。希瑟打開門走了進去,房間裏並列擺放著幾個書架。原來是一間圖書室。裏麵收集了很多古舊的書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微的黴味。

    在一個空的書架上擺放著一本打開的書。

    被上麵“神”的字樣所吸引,希瑟專心地閱讀起來。

    “關於神的姿態

    ——關於在寂靜嶺地區自古傳承的眾神的稱呼·表現的考察

    與其他所有宗教一樣,這個教派中並不存在傳承至今仍沒有發生變化的,一直保持著過去狀態的東西。

    特別是當宗教主體由那些殖民者傳入本地時,他們原本的宗教就受到了基督教的影響。比如在教義以及傳說中出現的神之使者,都能在基督教中出現的天使的名字與容貌中找到諸多共通和類似的地方。

    其中,還能發現作為主神的‘世外桃源締造者’或者‘蛇與蘆葦之王’,被冠以惡魔之名的鮮見事例。在這種情況下,其稱呼者並不是信徒,而是敵對者。”

    希瑟聳了聳肩膀。這都是些沒有用的情報。

    她環顧四周,發現牆角處一張讀書用的書桌,上麵放著另一本攤開的書籍。希瑟剛準備走過去……

    忽然傳來了什麽東西發出的腳步聲。

    “呀,‘希瑟!”那個人很隨便地打了聲招呼。

    原來是文森特。

    希瑟皺著眉頭說道:“原來你躲在這裏!”

    “嗬嗬……”文森特隻是苦笑,“不要把我說得像隻蟑螂似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想要幹什麽?”

    “哎?我以為你都知道了呢……”

    “你是克勞蒂婭的同夥!”

    “我說了,我不是那個瘋女人的同夥!”

    文森特的語氣有些粗暴,臉上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我覺得你也很不正常。”

    “我很正常。”文森特不高興地說道。“雖然同屬一個教團,不過我和克勞蒂婭是不一樣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幫助我?其實這也是為了讓‘神’複活的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吧?”

    “即便是信仰同一個神,也會產生對立,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雖然無法讓你相信,不過我的確是站在你這邊的。迎接‘神’之降臨這種事讓我覺得很為難……而且很不合適,實在是太沒有道理了。”

    “所以你就利用我來阻止克勞蒂婭?如果你自己出麵的話又會怎樣?”

    “利用?其實我更願意理解成咱們兩個人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你也很討厭那個女人吧,有些事隻有你才能做到。我並沒有你們所具備的特殊力量,而且我本身也很討厭那種流汗的辛苦工作。”

    “你還真是隨性啊!”

    “不要在我麵前裝出一副善人的模樣。我覺得你也是一個很殘忍的家夥……至少你能夠平靜地麵對那些渾身是血,痛苦哀嚎的人。說不定你在殺戮的同時也會體驗到一種另類的樂趣吧?他們的慘叫聲也會讓你有種莫名的快感吧?”

    “他們?你是說那些怪物嗎?”

    “怪物?”文森特緊皺著眉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啊,在你的眼裏是這個樣子的……”

    他捂住嘴巴嗤嗤地竊笑著。

    這讓希瑟很不高興。

    “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沒什麽,沒什麽。隻不過是玩笑,你不要介意。”

    強忍住笑意的文森特連忙貧開了話題。

    “說來,有件亊在汽車旅館時我忘記問了……你拿到梅特拉頓的印章了嗎?”

    “那是什麽?”

    “那個東西應該在雷納德那裏。”

    “……難道是……”

    說著,希瑟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徽章。

    “你說的是這個嗎?不知道這個是不是雷納德的東西,我是在醫院裏撿到的。”

    看著希瑟手中的這枚閃光的徽章。文森特放心地點了點頭。

    “嗯,很好。隻要有這個東西就沒問題了。嗯,給……”

    文森特將自己手中那本厚厚的書遞給了希瑟。

    那是一本有著獨特風格的舊書。

    雖然如果拿到舊書店去賣應該能賣到很髙的價錢,可是恐怕沒有人會把這個當作禮物來蹭送給對方吧。

    “這是幹什麽?”

    希瑟抬起頭來問道,可是這時文森特已經不見蹤影。好像已經離開了房間。

    “這個靠不住的家夥。”希瑟聳了聳肩,然後將手中的書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開始專心閱讀起來。

    “一一異端的法則——

    這是個有著強大除魔·封印力量的魔法陣,一骰被稱為‘維綸的第七紋章’或者‘梅特拉頓的印章’。

    無論對方是善是惡,此魔法陣都會產生效果,這種強大的力量對使用者而言也具有極高的負荷。由於操作起來極為困難,因此不建議在普通情況下使用。

    也正因為這樣,此魔法陣才會被冠以作為‘神之代理人’的天使梅塔特隆(梅特拉頓是他的別名)之名。”

    6

    電梯中的按鈕隻有一層和地下一層兩種選擇,離開圖書室的希瑟決定前往地下一層尋找克勞蒂婭。在電梯前朝左右延伸的走廊上,她首先選擇了右側。這裏比樓上更加陰暗,好像有某種東西正在逐漸迫近,讓人感到有些窒息。出現在手電微弱光芒中的仍然是沾滿血色汙垢的景象。

    這時,口袋中的收音機再次發出了細微的噪音.走廊的前方尚未出現怪物的身影。希瑟連忙推開身邊的一道門,閃身躲了進去。

    這是一個隻有一張小床的房間,泛黃的床墊上放著一本封麵上標有記號的書。希瑟將書拿在手中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本日記,寫在卷曲的頁麵上的熟悉字跡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目光。

    “是父親的!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是一本原本應該留在哈利書房中的日記,雖然希瑟從來沒有看過裏麵所記載的內容.卻在父親的書桌上看到過很多次。

    難道說是由於時間空間的扭曲才讓這個東西出現在這裏的嗎?

    這個……也是哈利的信息?

    “即便是現在,我也經常能感到這個孩子是艾麗莎的轉生,雖說如此,最近我已經不再感到煩悶了,我承認了眼前的一切。沒有得到疼愛的雪莉,艾麗莎或許也是如此。而且雪莉也是艾麗莎的化身。

    但無論如何,不管她是誰的轉世,那個孩子都是我最愛的寶貝。

    隻不過,為她取那個名字是錯誤的。

    因為當時我太傻了,認為她是雪莉的替代品。

    當我知道真相時,並沒有感到悲傷……而隻是擔心而已。”

    讀著已經故去的父親曰記,希瑟感動得險些落淚。

    雪莉……曾經是哈利的養女.在十七年期夭折的少女。

    雪莉……那是希瑟的本名。

    希瑟一下子回想起童年時的記憶。那是在她剛剛懂事時發生的事情。當時希瑟的名宇還是‘雪莉’。哈利總是用充滿了憂鬱的眼神看著她。並輕輕地呼喚著這個名字。

    可是,從波特蘭搬走的那一天,哈利突然說道:“希瑟,快過來。”

    “我不是希瑟,我叫雪莉。”

    “不,你就是希瑟,從今天起希瑟就是你的昵稱。”

    “為什麽?”

    “因為希瑟這個名字比較好聽,聽上去就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的名字。

    在向陌生人做自我介紹時也要自稱是希瑟,好嗎?

    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自己是雪莉的事情。

    把雪莉這個名字忘了吧。

    說好了哦!”

    年幼的希瑟隻是不得要領地點了點頭……從那之後,她就把自己原本的名字“雪莉”給徹底進忘了。

    希瑟一邊擦著眼角一邊想道。

    父親一定是為了保護我才將我的名字改成“希瑟”的,他當時應該已經察覺到教團的追緝,所以想出了這個對策。

    雖然我哭了,但不是因為感到悲傷,父親。

    讓您費心了,謝謝。

    哈利的日記讓希瑟振作起來,甚至忘記了黑暗所帶來的痛苦。她邁著輕快的腳步,精神抖擻地在這條陰森的走廊中前行。離開發現哈利日記的房間後,不遠處就是這條走廊的盡頭,於是希瑟重新返回電梯門口。朝著走廊的左側走去,無論是長著粗壯手臂的怪物還是腦滿腸肥的怪物,這些熟悉的對手都不再讓她感到害怕。為了節省所剩不多的子彈,希瑟敏捷地從這些行動遲緩的家夥身旁閃開了。

    之所以要避免這些無謂的爭鬥.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文森特之前說的那句話一直在腦海中盤旋著。

    “怪物?……原來在你的眼裏是這個樣子的啊……”

    雖然他解釋這隻不過是玩笑……但是希瑟還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雖然這些四處遊蕩的肯定是怪物,但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怪物嗎?

    如果他們原本不是怪物,那又會是什麽?

    是人類被寂靜嶺的‘惡魔’變成了怪物?

    還是說自己的眼睛被“惡魔”所蒙蔽了呢?

    雖然她並不想思考這些問題,但無論哪個都很有可能。

    這樣的想法讓希瑟在幹掉怪物時感到十分猶豫。

    就這樣,在不停的閃躲中,希瑟跑進了一個房間。又是一個隻有床和床頭櫃的房間……總讓人有種這是一間隔離用的病房之類的討厭氣氛。

    床頭櫃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在奇怪衝動的驅使下,希瑟並不想閱讀它……但最後“必須閱讀”的想法還是占據了上風。就像在和哈利一起露營時。在他的催促下不得不獨自在黑暗的森林中行走的感覺一樣。

    “——Aglaophotis——

    如血一般的紅色液體,或者是結晶物體。

    這個名字在猶太教的喀巴拉文獻中就有所提及,他們認為這是從生長在阿拉伯沙漠中的草藥中所提取出來的東西,而且具有驅逐惡魔的能力。

    除了服用之外,還可加熱使其汽化,這樣也可以獲得對付惡魔的防禦力,雖然藥力很強,可是由於十分稀少,因此很難得到。”

    希瑟下意識地緊握著脖子上的護身符。

    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像是被這本書中所提到的內容觸發了一樣,讓希瑟感到一陣惡心。

    當注意到那張照片時,痛苦的回憶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迎麵撲來。

    桌子上還放有一張早已褪色的舊照片。

    那是艾麗莎的照片。

    在腦海中噴發的記憶片段讓希瑟的心緒久久不能平息,身體就像被一根死亡的木樁貫穿了一般。

    痛苦與憎恨變成了熾熱的火焰,將全身都燒焦了。

    我曽經就在這裏!

    希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同時感到有些呼吸困難,接著便蹲了下來。

    這是一個與其他房間相同的,不應該出現在教會中的地方……在作為艾麗莎活著的時候,她曾被囚禁在阿爾凱米拉醫院的這個病房裏。

    ……在火災中受到了嚴重的燒傷,雖然是幾乎無法治療的重傷,可是在母親達利亞的強迫下仍然勉強活著。她的降神術不允許艾麗莎就此死去,即便是忍受著劇烈的痛苦也要使其苟延殘喘……

    “救救我,爸爸!”

    希瑟邁著蹣珊的腳步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如果不離開這個病房,自己就將不停地體驗過去的那些噩夢,那樣自己會被逼瘋的。那些噩夢甚至有可能會變成現實,將自己燒得體無完膚。

    她終於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病房,接著便一下子坐在走廊中不停地劇烈喘息著。

    記憶和痛苦迅速離她而去,希瑟覺得自己終於撿回了一條命。

    好不容易恢複了冷靜的她這時才注意到走廊中的異變。

    教會中的異變程度再次加重,就像是常春藤沿著牆壁生長一般,如同血管的東西在牆壁和天花板上到處蔓延著。那些宛如在蒼白肌膚上浮現出來的某種怪異病症,大概就是複蘇的艾麗莎所感受到的痛苦吧。

    7

    這條走廊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在其最深處的盡頭有一扇門……那裏應該就是終點吧。

    在地下一層已經沒有其他可以捜尋的房間了。

    但是這扇門卻打不開。

    頑固的拒絕讓希瑟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的內心一般。

    難道說自己並不希望這樣?

    還沒有覺悟嗎?

    雖然沒有根據,不過既然產生了這樣的感覺,那麽隻有再次返回重新查看一遍。這個教會對艾麗莎來說是一個有著密切關係的地方……比如在遇到剛才病房中的那種感覺時,也許必須要以全盤接受的覺悟,來麵對一切。

    希瑟重新回到尚未捜索的一樓。在之前嚐試時並沒有打開的,在另一條岔路走廊中的門。這次很順利地就被打開了。就像是終於獲得了某人的允許一樣。走廊的深處仍然是一副髒兮兮的樣子,雖然很荒廢,不過看上去還沒有被異變所波及。

    希瑟走進第一個房間,眼前的景象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是一個教室,這次不會錯,絕對是一個教室。

    但是,為什麽這裏會有一間教室呢?

    大概與會出現艾麗莎病房是同一個原因吧……

    不知道自己內心中艾麗莎的感情什麽時候會爆發,希瑟如履薄冰地在這個房間裏巡視著。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克勞蒂婭並不在這裏.但仍然不能逃避,因為很有可能會在這裏找到諸如鑰匙之類的東西來打開地下的那扇門。

    這時,希瑟被一張堆放在牆邊的桌子吸引了過去。

    從遠處看,那張桌子的表麵坑坑窪窪的,好像被人用小刀或者其他鋒利的東西在上麵刻了一些文字。

    滾回去!

    去死吧!

    小偷!

    剛一看到這些文字,希瑟就感到一股劇烈的刺痛從胸膛中傳出。

    她知道那是艾麗莎的座位。

    雖然懼怕記憶的爆發以及如同暴風雨般的感情向自己襲來,不過那些事情都很不可思議地沒有發生,內心反而像是被凍住了一般變成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也許艾麗莎每天都在這間教室裏封閉著自己的內丄,忍受著無盡的孤獨。

    講台上放著一本筆記。

    寫在筆記本封麵上的名字是K·哥頓。

    “我所負費的班級裏有一名叫做艾麗莎的孩子。如果你的記憶力良好的話就應該還記得吧,就是我曾經提起過的、那個被稱為‘魔女’的孩子。

    恐怕她一直都受到來自於自己母親的虐待。因為她每天都是遍體鱗傷地來上學,從來都是如此。她的表情也完全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所應該擁有的。

    也許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不要去想那些無謂的事情,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對應方法。但實際上,好像根本沒有我所能做的辜情。也許我該去和律師談談這件事,但還是感到有些迷惘。所以,我想首先聽取一下你的意見。

    K·哥頓”

    讀過這些文字之後,希瑟冷冷一笑。

    因為艾麗莎最後並沒有受到什麽保護,而是繼續遭受母親的虐待。

    最後,這名老師不再去關心這個問題,裝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也許是受到了教團方麵的壓力。

    希瑟想起了剛才在地下一層那個房間中看到的哈利的留言,於是冰冷的內心感到了一絲溫暖。

    現在的我不再是艾麗莎。

    根本沒有必要為之前早已結束的事情而感到頹廢。

    在內心鼓勵了自己一下,希瑟繼續搜尋下一個房間。在走廊盡頭的右側有並著的兩扇門,推開手邊的那扇門一看,原來是一個有著床、桌子和書架的房間。這是一個經常被徹底清掃的,漂亮的小房間。大概是教團工作人員的起居室吧,整潔如新的房間裏隻有一個地方顯得十分雜亂桌子上的東西被堆放得亂七八糟的。

    是信件。希瑟隨意拿起幾封看了看,好像都是信徒們寄來的。

    “文森特祭司隨意揮翟組織運營所需要的資金,最近出現了一些不滿的聲音。其中有一部分信徒還聽說了文森特祭司強製大家進行捐贈的傳言。

    他真的是有資格擔當起如此重要職務的人嗎?

    當然,我們並不能否定他的成績,是他令整個組織發展擴大。但如果我們是信奉神的人所組成的集團,應該尊敬的並非那些小聰明和油嘴滑舌,而是對神信仰的程度啊。

    “嗯……原來如此啊。”

    希瑟微微一笑,心裏浮現出了那個男人裝腔作勢的樣子。

    那種耍滑頭之類的行為的確像是他的作風,看來這個家夥在教會中的聲望很低。

    剛準備離開這個房間,希瑟在書架前停住了腳步。隻見書架上放著一台錄音機。

    “說來……”

    希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盤磁帶。

    那是從那個放有寫著關於教會印章的書籍的房間中找到的,當時自己在想這裏麵會不會錄有教會的秘密之類的東西,於是就順手拿來了……如果裏麵的內容是有關犯罪證據之類的。那麽就可以將這個教團一舉消滅了。

    從播放著的磁帶中傳出了兩個男人的對話。

    其中一個是文森特的聲音。

    “關於十七年前的那件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聽說了某些詳細的內幕吧?”

    麵對文森特的質問,那個好像是信徒的男人回答道:“……被眼前的欲望所蒙蔽,否定世外桃源的異端者想要利用梅特拉頓的印章來阻礙神的覺醒。但是,偉大的神將其擊退了,異端者們墜入了深淵,但是神也因此不能以理想的狀態降臨到這個世上,隻好再次回到聖母的體內長眠。我們一直等待著神的覺醒之日……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

    “隻有這些啊……謝謝。”

    “文森特祭司,莫非發現了聖母的傳聞是真的?”

    “克勞蒂婭說發現了艾麗莎?”

    “是的!”

    “應該是事實,因為她有著特殊的能力。”

    “這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由於其信仰很深的緣故吧……我根本無法效仿。”

    “我也是如此,克勞蒂婭祭司真是令人感到害怕啊。”

    “剛才咱們兩個說了一些沒有信仰的對話,最好還是當作沒有說過吧。你要忘記,我也要忘記。”

    “好的。但是,奇跡的世外桃源真的要在這個地方被創造出來嗎?”

    “關於這些亊情,現在都要由神來決定吧……”

    他們說異端者已經墜入了深淵?

    希瑟皺著眉頭暗自想道。他們大概指的是哈利的事情吧。但是直到最近為止,他一直都很健康地活著啊……當然,現在的他已經身在天堂了,難道說這是教團安撫人心而捏造出的謊言嗎?

    話雖如此,但在失去雪莉之後,哈利的心情的確很低落。

    因為這個教團,我的心不是同樣也掉進萬丈深淵了嘛!

    希瑟咬著嘴唇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那是一個有著同樣布局的房間,雖然環境要比隔壁更亂一些……不過在整體氛圍上更像是個女孩子的房間。桌子上放著一張很舊的生日卡片,隻見上麵寫著

    “給小克勞蒂婭:

    祝六周歲生日快樂。

    我很喜歡你,就像是喜歡我的親妹妹一樣。

    所以我們永遠都要做好朋友哦!”

    希瑟的內心一下子激動起來。

    這是很久之前,我……還是艾麗莎的我贈送給克勞蒂婭的賀卡。

    也就是說,這裏是克勞蒂婭的房間。

    她一直保留著這張我送給她的生日賀卡。

    書架上放著一本日記,雖然有些猶豫,不過希瑟還是翻看起來。雖然艾麗莎和她曾經情同姐妹,不過現在卻是敵人。

    “十一月十日

    她在那個時候並沒有死,她還活著。

    我很清楚這件事。

    但是,為什麽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她呢?

    為了創建世外桃源,為了人們的幸福,我們需要她的力量。

    她會為此再次降臨。

    而且我想見她。”

    “十一月十四日

    我閱讀了聖典《禮讚文獻》。

    我很想感謝借鉿我這本貴重書籍的主教。其中記教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使神覺醒的方法。

    但是,這一方法實在有些過於殘忍。當我遇到她時,應該就能夠完成這件事了吧。”

    “十一月十六日

    由於今天比較空閑,所以我閱讀了《難民的近代史》和《年幼的奴隸——被壓榨的孩子們》這兩本書。

    我並不認為自己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隻是一個旁觀者,但現實卻是我什麽做不了。

    這簡直太令人難受了。”

    希瑟確信這些文字都是克勞蒂婭寫下的。這裏是她的房間。

    因為她是教團的幹部,所以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不過克勞蒂婭和文森特這兩個對立的祭司竟然是鄰居,這實在太諷刺了。

    可是即便如此……

    希瑟還是覺得有些驚訝。

    從孩提時代開始就受到父親虐待的克勞蒂婭在日記中寫自己想要拯救那些被壓迫的孩子們,這一點很容易理解……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受到過父親的虐待,孩子為什麽還會和父親信奉同一個宗教呢……而且還滿懷熱情地成為了祭司……

    難道是因為從懂事時開始就被灌輸了教會的思想嗎?

    所以當孩子長大成人之後,也想要實行教義中所提到的創造“世外桃源”的方法,最後甚至想要從教團的“神”那裏獲得進一步的救贖。

    這就像是在動物園出生長大的動物,為那些在殘酷的自然界中掙紮著生存的夥伴們著想,試圖向他們傳遞動物園就是理想中世界的想法。可實際上,他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被囚禁在鐵籠中的悲哀的存在。

    可憐的克勞蒂婭……我親愛的妹妹。

    希瑟重新跑回地下一層。

    在得知克勞蒂婭的想法之後,她的心情也為之一變。她的內心充滿了堅決和自信。所以堅定地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打開最後的那扇門。

    迷惑和恐懼已經全都不見了。

    但是,地下一層已經呈現出了新的景象。

    那些血色的汙垢正在蠹蠢欲動,如同跳動的脈搏,看上去就像是粘稠的血栓強行堵在血管中一樣。

    希瑟感覺到這是事態正變得緊迫的證據。

    那個想要出生的家夥的“力量”已經強大到可以影響外界的程度了。

    必須快點!

    希瑟用手捂住肚子,開始全力奔跑。

    她握住之前緊閉的最後一扇門的門把手,將堅決的意誌全都集中起來。

    終於,希瑟成功地將們打開,並邁步走了進去。

    可是……當剛剛踏入房間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眩暈。

    那是混雜有強烈曾相識感覺的眩暈。

    以前曾經住在這裏!

    她有這種感覺,不,是十分確信。

    書桌……小床……掛在牆壁上的昆蟲采集標本……掛在衣架上的童裝……這些東西都很眼熟。

    是艾麗莎的!

    但卻不知道為什麽。

    隻能認為是時空的扭曲。

    但這絕對是與母親達利亞一起曾經住過的自己的寢室。

    書桌上放著一張便簽,和遊樂場中冰淇淋小店中的是一樣的。

    “爸爸……”

    希瑟的目光投向那張便簽。

    “那個孩子就在這扇門的後麵。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但是,在這扇門後麵的不僅僅是那個孩子。

    我感覺那是一種十分危險、且讓人感到十分惡心的東西——或者,也許就是他們所說的‘神’吧。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打開這扇門……而且我還打算了結這件事。

    雖然我不是什麽‘神’,但是我想拯救那個孩子……不,是那些孩子們。”

    文章的最後所簽署的日期是十七年前。

    那個時候父親也在這裏……就在這個孩子的房間裏……

    希瑟在四周巡視了一番,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的留言,不過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本放置在桌子上的素描簿。

    希瑟一眼就看出這個東西不是艾麗莎的,而是雪莉十分喜歡的素描簿,畫在封麵上的恐怕就是笨拙的模特哈利吧。

    這是雪莉留下的信息?

    素描簿的內頁上用蠟筆歇著歪歪扭扭的文字。那是一篇詩歌或者童話一類的作文。

    希瑟的內心就是被最後幾行字所觸動的:

    “但是、但是真的能打開嗎?

    門的後麵一定很危險。

    不要去了,就留在這裏玩吧。

    不然的話,我又變成一個人了。”

    希瑟朝著房間深處的那扇門走去。

    但是、但是真的能打開嗎?

    門的後麵一定很危險。

    腦海中,一個女孩的聲音喃喃說道。

    艾麗莎借用雪莉作文中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擔心,她好像很不安。

    希瑟自言自語道:

    “不會有事的。這次有我在,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的。所以讓我們做個了結吧,你和我一還有雪莉三個人一起。”

    在這扇禁忌的門的另一側是一條繼續朝著深處延伸的走廊。

    雖然裏麵充滿了一種令人不快的氣氛.但是並沒有怪物潛伏在那裏。

    希瑟每邁出一步,那種無形的壓力就增加了一分。

    很快,一麵雙扇的大門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8

    在搖曳的琥珀色燭火照耀下的地下聖殿,回蕩著激烈的爭吵聲。

    “你到底想要怎樣?”

    文森特用毫不擔心的笑容回答道:“如果兩個人能一起死就好了……這就是我的想法,因為這樣就天下太平了。”

    克勞蒂婭則很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的身分是教團的祭司……為什麽不相信‘神’呢?‘神’是存在的。你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吧。”

    “我相信啊。我有自己的信仰。所以才會敬畏神明,隻不過與你那種狂熱的盲從有所不同。”

    文森特用雙手指向聖殿中的天花板。

    “看看你所說的這個世界吧!這就是神的傑作嗎?還真是一個有著惡趣味的‘神’啊!你錯了,這隻不過是你的一個噩夢罷了……和十七年前的艾麗莎一樣。”

    “我不允許你褻瀆‘神’!你這個叛徒一定會下地獄的!”

    “這些台詞我早就已經聽膩了!隻知道不停漫罵的人,別想冒充神的代言者。”

    “請你出去,文森特,快點離開這個神聖的地方!我以神的名義將你驅逐出教會。”

    “哎呀,竟然生氣了呢,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偉大的!這裏可是我的教會,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啊,當然,我必須承認隻有這種無聊的設計才是你的創意。”

    “如果繼續妨礙我的話,就連你也……”

    “打算除掉我嗎?就像除掉哈利·梅森一樣?真是個單純的女人!”

    文森特哼笑了一聲。

    希瑟邁步走進這個毫無美感可言,讓人覺得這裏是一座堅固的堡壘或者是監獄的地下聖殿,朝著正在爭吵的兩個人走去。

    “主角終於出場了!”文森特扭頭朝著希瑟的方向說道.“讓我們開始狂歡吧!喂,希瑟,快殺了這個瘋女人!這樣一來,冒充神之名義的惡魔也就消失了!現在時機已經成熟,快動手吧!”

    “下地獄吧!”克勞蒂婭喊道。

    充滿了憎惡的喊聲回蕩在黑暗的聖殿中回蕩著。

    她像瘋了似的猛地朝文森特衝去,然後兩個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克勞蒂婭的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匕首一下子刺進了文森特的身體。

    “克勞蒂婭!”希瑟倒吸了一口冷氣,“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沒什麽大不了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文森特,仍然握著沾滿鮮血的匕首的克勞蒂婭冷靜地說道。

    她好像對任何事情都無動於衷。

    “已經不再跑了嗎?這裏就是終點?“

    “這隻不過是開始而已,就像他說的那樣,時機已經成熟了,艾麗莎,很遺憾,我不能得到你由衷的讚同……但你的內心還是以複仇的名義充滿了憎恨和痛苦,並成功地孕育著‘神’。我要感謝你,罪孽深重的牢獄時代就要結束了。所有人都將從痛苦中被解放出來。”

    “從憎惡中所誕生的‘神’根本就無法構築世外桃源,克勞蒂婭……”希瑟歎了口氣,目光中充滿了哀傷的神色。

    “我親愛的妹妹……”

    對於眼前這個殺父凶手的複仇之心正在快速地消退,映在希瑟眼中的隻是一個不應該對其抱有憎恨心理的人……

    那個曾經與她情同姐妹的可愛女孩。

    艾麗莎和克勞蒂婭,關係非常好的兩個人總是在一起玩。雖然住在同一個小鎮上,兩個人的家卻離得很遠,不過由於兩家的父母是同一個教團的信徒,因此見麵的機會還是很多的。其實,這兩個孩子都沒有其他的朋友……這同樣也是因為兩家人是同一個教團的信徒。無論是艾麗莎的母親還是克勞蒂婭的父親,都認為信仰其他‘神’的人全是邪惡的異教徒,並禁止自己的孩子與其他孩子們交往。

    在祭司做禱告時,兩個人總是一邊微笑一邊看著對方。

    在教會的後院玩耍,用野花製作花環蹭送給對方。

    互相述說著沒有見麵的這段時間裏身邊所發生的事。

    即便是這樣的兩個朋友,她們之間也有著決不能提起的事情,那是一個說不出口的秘密。

    “這是怎麽了?疼嗎?”

    有時,希瑟會很在意克勞蒂婭胸前淤青的傷痕。

    這時,她總是會想到一些事情。雖然並不想偷聽,但她還是聽到了克勞蒂婭的父親在懺悔室中所說的話。

    “……是你父親幹的?”

    “不是!”

    克勞蒂婭總是會表現出過度的反應。

    “隻是不小心摔倒了,是我的錯。”

    接著,她勉強笑了笑,眼中還帶著淚光。

    “爸爸不會做那種事的。

    爸爸是很溫柔的人。

    我最喜歡爸爸了。

    真的,真的很喜歡。”

    克勞蒂婭說著緊緊抱住了艾麗莎。將臉頰埋在對方的胸前。艾麗莎的衣服很快就被她的淚水洇濕了。

    克勞蒂婭用抽抽搭搭的聲音問道:“艾麗莎也是這樣吧?”

    “嗯,我也最喜歡媽媽。”

    艾麗莎的臉上露出了哀傷的笑容,她一邊輕輕地撫摸著克勞蒂婭的頭發,一邊回答道。

    “從憎惡中誕生的‘神’還是真正的神嗎?”希瑟對曾經親愛的妹妹說道,"為什麽你打算犧牲其他人來讓‘神’出現呢?喂,克勞蒂婭,你回想一下,回想起那個曾經以拯救世界中所有受苦的孩子為夢想的溫柔少女吧。那個才是真正的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克勞蒂婭隻是用輕蔑的眼神盯著希瑟。

    “果然,現在的你仍然不是艾麗莎,隻是一個不懂得悲傷與痛苦的陌生人而已,幸福的人最殘忍,因為他們不懂得其他人的不幸。從悲傷與痛苦中所衍生出的同情是很可笑的事情嗎?就像隻有體驗過苦難的人才會了解真正的體貼那樣。神也是在人們的哀歎中誕生的。為什麽你要否定神的慈愛?這個腐朽的世界到底有什麽好?‘神’所創造的新世界真的可以挽救所有的人。”

    “……你是想拯救自己吧,克勞蒂婭?”希瑟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說道。

    終於能夠明白對方的心情了。

    克勞蒂婭仍然是那個麵帶苦悶笑容的少女。

    還是那個強忍住不哭的少女。

    “拯救大家,當然你也會得到拯救,你期望的就是這樣的完美結局吧?”

    希瑟再次怒目而視。

    她已經完全沒有複仇的情緒,卻仍然無法原諒克勞蒂婭。

    “不是的!”克勞蒂婭反駁道。

    和那天的過激反應一樣。

    “我隻是想拯救大家!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也許我無法得到救贖,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在乎……我也並不認為自己能夠獲得原諒。雖說是為了拯救大家,但是我的罪孽實在太深重了。試圖讓終究會來的約定之日早日降臨,我的確有些任性。但願能用犧牲來贖清自己的罪過……”

    好疼……

    趴在地上的文森特坤吟道。

    雖然感覺快要死了,不過疼痛就是活著的證據.

    我為什麽要成為祭司?

    為什麽盡心盡力地為這個教團做貢獻?可惡!

    我隻不過是想要過上平靜的生活,已輕厭煩了與情敵互相排斥對方、追逐金錢、追求數字的生活,所以才會把嘔心瀝血所積累下的全部資產都捐獻給了教會,並換來了祭司的職位。

    雖然獲得了平靜的生活,但如果在漫長的餘生裏都是這樣的日子也未免有些無聊,所以自己隻不過想要追求一點驚險與刺激罷了.多虧了我的才華與大筆資產,教會才能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你們又有什麽資格來對我的募集資金的方法和用途指手畫腳。

    克勞蒂婭,那個瘋女人,總是跟我製定的方針過不去,將“神”的誕生這種事情留給遙遠的未來不好嗎!這可不是用教團的預算來進行的亊情。世外桃源?世外桃源不是已經在這裏了嗎!在這個外人不敢靠近的、彌漫著大霧的小鎮上,每天向神祈禱的平靜生活與那些如同刺激魔術一般的儀式……僅僅是這些就足夠了!你才是我的障礙,就是你打擾了我的退休生活。

    “你剛才說罪孽深重?”文森特嗤笑道,“既然你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那就快點下地獄吧。”

    接著,他用盡渾身的力氣喊道:“希瑟,使用那枚印章!

    “印章?”

    希瑟看了看文森特,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枚徽章。

    “是這個嗎?”

    “對,就是那個東西。無聊的噩夢也要終結了。”

    “梅特拉頓印章!”

    克勞蒂婭倒吸了一口氣,表情變得有些扭曲。

    接著,她很快恢複了平靜,笑著說道:“那東西在你手上隻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破爛而已,你什麽都幹不了。你對梅特拉頓印章幾乎一無所知,隻是憑借印那枚徽章就想來弑神嗎?你曾經聽雷納德說過什麽吧?真的要感謝我父親那愚蠢的妄想,文森特。”

    克勞蒂婭揮舞著匕首,狠狠地插進了文森特的胸膛。

    希瑟根本來不及阻止。

    文森特發出了長長的喘息聲,眼鏡下瞪大的雙眼望著聖殿的天花板,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可憐的人啊……但是,‘神’會拯救你的.”

    敷衍地為文森特的遺體做完祈禱,克勞蒂婭再次麵向希瑟。

    “喂,艾麗莎。現在已經無處可逃了。”

    突然,希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劇痛。

    那個寄生在肚子中的東西開始劇烈的胎動。

    希瑟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受到侵蝕,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伸出了觸手,像是打算將身體奪走似的。她的額頭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接受這一切吧,艾麗莎。這樣的話,你就不會感到痛苦了。”

    很難受。

    就像是飲下了毒藥。

    希瑟隻能在絕望中忍受痛苦。

    “所以我說過了……”她好像聽到了哈利的聲音。

    那是毒。

    是很可怕的藥。

    在朦朦朧朧的聖殿中,哈利好像就站在陰影裏看著這邊。

    腦海中不停地縈繞著被哈利斥責時的情景,原本很溫柔的父親隻有那一次如同鬼神一般朝著希瑟怒吼。

    “別碰那個!那是毒藥!看上去很漂亮,其實是很可怕的藥。一不小心吃下去的話,不知道會發生多麽可怕的事情。”

    但是,佇立在聖殿陰影中的哈利的幻影卻是一副溫柔的表情,就像送給希瑟生曰禮物時一樣。他在將那個不許別人碰的東西交給希瑟時是這樣說的:“這個叫做Aglaophotis。雖然是劇毒,但同時也是除魔的護身符。拿著它吧,也許有一天會派上用場,但是在此之前絕對不要觸碰裏麵的東西。”

    希瑟緊緊地握著那個裝有護身符的項鏈墜。

    看著滿臉痛苦表情的希瑟,克勞蒂婭用愉悅的聲音說道:“我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從小時候起,我就堅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艾麗莎,我終於見證了這個奇跡!製裁之日終於到來了!”

    希瑟則強忍著劇痛站起身來,對克勞蒂婭吼道:“好討厭啊,你這個臭婊子!”

    脫口而出的咒罵聲是艾麗莎的憤怒。

    隻見希瑟打開項鏈墜的蓋子,盯著裏麵的東西。

    克勞蒂婭陶醉的神情一下子凝固在臉上。

    “你在幹什麽?”她驚訝地問道。

    “父親……”

    希瑟小聲說道,然後將裝在裏麵的紅色膠囊狀結晶一口吞下。

    雖然還不能確定這個東西一定會對惡魔有效,但即便是劇毒也好。

    比起自己生下邪惡的‘神’,還是吞下毒藥比較好一些。

    小小的結晶體滑過喉嚨,在胃裏麵溶化後很快就被身體吸收了。

    疼痛感迅速消退,最後不可思議地消失了,那股可怕的胎動也停了下來。

    “艾麗莎,你幹了什麽?你吃下了什麽東西?”

    克勞蒂婭驚愕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希瑟則在一陣嗚咽聲之後吐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塊蠢蠢欲動的肉塊。

    “這個……”克勞蒂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希瑟笑著說道:“‘神’好像墜落了。”

    她準備用鞋底踩爛那塊正在蠕動的肉塊。

    “住手!”

    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克勞蒂婭急忙衝過來,一下把希瑟撞到一邊。

    “‘神’……”

    她充滿愛意地用雙手捧起那塊肉塊,然後吞了下去。

    一口氣將“神”的胎兒吞下之後,克勞蒂婭說道:“艾麗莎,你沒能殺掉‘神’,我將它……”

    突然,克勞蒂婭的身體開始發生變異。

    那是希瑟曾經遭遇過的變化,與出現在建築物的牆壁,地麵和天花板上的一樣。

    “……如果你拒絕的話.就由我來代替你……”

    克勞蒂婭的身體上出現了紅色的汙垢,黑色的血管如同無數條蛇一般爬上了臉頰和手臂。她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可是能“神”所帶來的壓力正在折磨她的身體。

    接著,她捂著肚子,搖搖晃晃地朝著祭壇走去。

    在祭壇的前麵有一個縱長的洞穴。裏麵一片漆黑。

    那些大概是為“神”所準備的飼育地窖吧。

    克勞蒂婭扶著洞穴的邊緣,慢慢地彎下身子,用力地呻吟著。

    這時,從洞穴中傳出了一陣如同野獸咆哮般的聲音,緊接著從洞穴的深處伸出一雙幹屍怪物的手臂,抓住克勞蒂婭的腳踝猛地將她拉進了洞穴。

    “克勞蒂婭!”

    希瑟連忙跑到洞邊,朝裏麵望去。

    希瑟之前真的說中了要害——克勞蒂婭無法獲得拯救。

    治愈被父親雷納德虐待的心靈,消除難以磨滅的憎惡、如果可能還想憑借“神”的奇跡將自己小時候和父親的關係改寫成其樂融融的狀態,可無論是克勞蒂婭的存在還是與父親的過去。根本就無法從頭再來。不管她如何逞強,結果都是想拯救自己罷了。

    “對不起,艾麗莎。”

    克勞蒂婭小聲說道。說完,她便以變化之後的樣子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克勞蒂婭!”

    慢一步進入洞穴的希瑟連忙跑了過來,接著在她親愛的妹妹的屍體前哀歎道:“不要死啊!不是說好要由我來親手殺死你的嘛!”

    她眼含著熱淚為克勞蒂婭祈禱著。

    這時,洞穴裏響起了可怕的哭聲。

    希瑟抬頭一看,隻見一個醜陋的東西正趴在不遠處的岩壁上。

    “這個是‘神’……”她茫然地看著對方。

    雖然被稱為神,卻與一般意義上神的樣子相差甚遠。

    某些地方甚至更像是幹屍怪物。

    雖然身體很瘦弱,不過骨架卻很寬大。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其生母並非真正聖母這個原因的影響,其下半身還沒有完全發育。因此,眼前的這個“神”甚至不能將身體直立起來。而隻能趴在地上。它趴在地上的樣子總讓人聯想到蝗蟲之類的昆蟲。

    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了火焰。

    大概是為了創造新世界,首先將舊世界的一切燃燒殆盡的地獄之火吧。

    火焰吞沒了克勞蒂婭的屍體,這一幕再次點燃了希瑟心中的怒火。

    “都是因為你,父親才會被殺死的。艾麗莎和雪莉也因你而成為了犧牲品。如果沒有你,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我要為大家報仇!”

    希瑟開槍了。

    三顆子彈全都命中目標,“神”發出了剌耳的哭泣聲。

    它搖晃著身體跪了下來。

    本來就很虛弱的下半身更加無法支撐上半身的重量。

    但此時希瑟的戰鬥力也大大降低,因為子彈全都打光了,而備用彈夾也沒有了。能夠使用的武器隻剩下最後一個軍用匕首。這支匕首很小。

    是否能夠用來與神廝殺就隻能試試看了。

    不過“神”在趴在地上時,看上去好像無法繼續吐出火焰。

    希瑟一邊在神的周圍迂回,一邊小心翼翼地警惕著對方再次噴火。而神則隻能揮舞著拳頭應戰,它的姿勢很別扭,所以揮出的拳頭幾乎都是在白費力氣。

    偶爾被神打中一拳的希瑟此時更加憤怒,不服輸的天性一直在支撐著她圍繞著神的身體不停地揮舞著匕首。

    在這種魯莽的進攻中,真的有好幾次都成功刺中了對手。

    這時,“神”發出了可怕的慘叫聲。

    但是,它還是強行轉過上半身,伸出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希瑟的身上。

    強有力的一擊給希瑟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好像打斷了她的兩,三根肋骨。

    希瑟拚命保持著清醒的意識,並從地上站起身來,接著撿起掉落的匕首。

    在視野的角落裏,“神”正在喘息著。

    希瑟將匕首尖對準“神”,猛地衝了過去。

    這是兩敗俱傷的攻擊方式。

    就她目前所殘留的體力來看,也隻能采取這樣的攻擊方式。

    至少能打成平手……

    即便死在這裏也沒什麽可遺憾的,因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生活在由這種不可靠的神所創造出的新世界中。

    希瑟奮不顧身地衝進了那片被灼熱所包圍的空間。

    9

    結束了嗎?

    爸爸……

    希瑟夢囈般說道。

    在“神”已經消失了的岩洞中,她如同夢遊一般地四處徘徊著。

    出口在遙遠的天上。

    除此之外,什麽也看不到。

    不一會兒,她就筋疲力盡地倒了下來。

    什麽嘛,又來了?

    不要碰我!

    拿開你的髒手!

    朦朦朧朧的狀態如同夢境。

    疼痛感從身體的各個關節處傳來,還有仿佛陷入流沙之中的疲憊感。

    迷蒙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如同幹屍怪物的幹瘦身影。

    怪物正在拖拽不能行動的自己。

    要去哪裏?

    去地獄嗎?

    你是死神?

    打算怎麽處置我?

    吃掉嗎?

    我一點兒都不好吃。

    爸爸曾經說過,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的倔強丫頭。

    想到這兒,希瑟笑了。

    隻能笑,卻無法做任何抵抗。

    10

    聽到腳步聲後,道格拉斯抬起了低垂的腦袋。

    靠在長椅上的身體也跟著向前傾,想要看清靠近的對方。

    “希瑟……結束了嗎?”

    “還沒,就剩下你了。”希瑟舉起手槍。

    看著對方滿是困惑神情的臉,她放聲大笑起來。

    “我開玩笑的,這是對你之前行為的報複。”

    道格拉斯苦笑著鬆了一口氣。

    “希瑟,那麽……”

    “那個名字已經不存在了。”少女搖了搖頭。

    道格拉斯平靜地盯著她說道:“可以稱呼你真正的名字嗎?”

    “雪莉,這是我父親給我起的名字。”

    “明白了。”道格拉斯點了點頭。

    他早就調查出希瑟隻是個假名,之所以會這樣,其中一定有著自己難以想像的理由。既然現在不再使用,那也就說明希瑟內心的重負已經卸下來了。這是件好事。

    “頭發也要恢複原來的樣子嗎?”

    “你知道我染了頭發?”

    “我可是名偵探道格拉斯啊!”

    “該怎麽辦呢?我覺得比起黑發,還是現在這個樣子比較適合自己。”

    雪莉擺出一個模特的姿勢,笑著說道。

    接著,她架起腿部骨折的道格拉斯兩個人朝著小鎮外圍走去。

    袖珍收音機平靜地躺在雪莉的口袋中,小鎮上已經沒有四處徘徊的怪物。

    不過,還有一隻……

    那是將雪莉從岩洞中拉出來,一直照顧著她的幹屍怪物。即便如此也沒有和它道謝的必要,雪莉覺得隻是它多管閑事的表現罷了。大概,它隻不過是在履行保護聖母的義務……雖然並不知道對方真實的意圖,但是在一切都已經結束的現在,隻憑那個家夥是無法做出什麽改變的。

    “就此告別吧。”

    站在小鎮的盡頭,雪莉朝著幹屍怪物揮手說道。

    “不要跟來哦!”她最後警告道。

    幾天後,女兒站在父親的墓前獻上了一束鮮花。

    “我很好。”她說道,“就算是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所以請你不用擔心。”

    “謝謝你,爸爸。”女兒在最後感謝道。

    抬頭望去,一望無際的碧空仿佛包裹住了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