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命裏紅顏
字數:8779 加入書籤
浮生尋夢!
這日天已經黑了,蕭予涵走進朝陽宮的時候,烏雲珠正在看書。
“這幾日事多,你就不用來拉,我晚上睡得不安穩,害的你也睡不好。”
蕭予涵牽過她的手,“看到你,我才能睡得好。”
烏雲珠一笑,她身子已經很沉,站起來都特別吃力。
“這兩日孩子乖的很,我倒一直有些擔心,太醫說若是他在肚子裏不動時間長了,就要去喊他來看。大約是我活動少,他也動的少了。”
“太醫說孩子一直好好的,你又瞎擔心,”蕭予涵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孩子像是感應到父親手裏的溫度,忽然拱了拱,他們相視一笑,溫馨無限。
烏雲珠心裏忽然勇氣倍增,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感覺到了,“怎麽了?”
她搖搖頭,“這兩日你不來,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他笑笑,“所以我今日一定要來看你們,”他忽然表情有些奇怪,“有件事,正好要跟你說。”
她扶著他的手站起來,一邊倒茶一邊朝他眨眨眼,“是有什麽好事?”
蕭予涵苦笑,接過她手裏的茶,“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昨日我和予清去秦府看望秦元厚秦老將軍,他是三朝元老,又是予清的老師,予清第一次去南疆打仗,就是秦老將軍手把手帶的,如今他年事已高,病重在身,予清這次回來,也正好去探望。
秦老將軍見了我們去,自然很高興,說了沒幾句感激的話,他忽然感慨萬分,說自己馳騁沙場,戎馬一生,老來功成名就,能讓皇帝慰問塌前,本來死而無憾,可有一件事卻放心不下,是一生之憾。
予清就問他是什麽事,秦老將軍一時也不肯說。後來我開口問了,他兒子才說了出來。
原來秦元厚還有個幼女,那年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被山裏的一個女子所救,他留在那裏養傷,慢慢的和這個女子日久生情,有了這個女兒,那個女子在生產的時候難產而死,他就把這女兒帶回了京城交給秦夫人撫養,沒過半年,秦夫人也得病去世了。
說來也是怪,給這孩子請的乳母,五年裏死了兩個,大家都說這孩子不吉利,不能養在府裏,他隻好把這孩子放在外麵養。她十五歲的時候,秦將軍給她訂了親,沒過幾天,男方就說溺亡在河裏,十六歲的時候,第二次訂了親,還沒等成親,男方又騎馬摔斷了脖子。這樣一來,她從小到大專門把人克死的事傳的人盡皆知,別人說她命硬,再也沒人敢上門提親,今年已經十九歲,看樣子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
秦將軍難過的老淚縱橫,說今生今世最虧欠的就是這對母女,他在時還能照顧照顧這女兒,他一旦走了,家人也對她敬而遠之,她以後的日子,可不知道要怎麽過了。
秦將軍的孫子秦義明說,這位小姑姑日日都來想看望父親,隻是在門口,誰也不敢讓她進門,怕她不吉利,把老父也克死。
我和予清這才想起來,我們進府的時候,是見過門口站著一個女子,隻是披著披風戴著帽子遮住了頭臉,看不清容貌,原來是秦將軍的幼女。
予清聽到這裏,忽然開口說‘老將軍若是舍得,就把這愛女許配給我為妃,您看如何?’
他一說這話,別說秦家人,我也是嚇了一跳。
秦將軍的孫子張口結舌,勸道‘王爺,這位小姑姑她……相貌異於常人,所以才……才……您可千萬要三思啊!’
予清笑笑,說‘我自來不信這些,老將軍,你可願意把女兒嫁給我嗎?’
秦老將軍呆了半天,千恩萬謝的答應了。
予清又說道‘既然秦小姐就快是恭王妃了,就把她喊進來,在嶽父病榻前盡盡孝吧。’
他這樣說,自然也無人敢反對,就有人出去,把這個秦小姐請了進來。”
烏雲珠皺眉,“說這位秦小姐相貌異於常人,是怎麽個異樣,你可見到了?是……貌若無鹽,還是有什麽缺陷?”她歎了口氣,“他這親,怎麽能訂的這樣輕率!”
蕭予涵道“你別急,聽我說。這位秦小姐的相貌,的確異於常人,隻不過不是什麽無鹽,正好相反,她簡直是……貌若天仙,我也算自幼見慣了美貌的女子,可也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她進來拿掉披風,向我和予清下跪行禮的時候,我簡直吃了一驚,看看予清,他也是嚇了一跳,差點手裏的茶碗都沒拿穩。我這才知道,他們說的這位秦小姐相貌異於常人,不是說她醜,而是特別的美,天妒紅顏,才會讓她命運離奇。”
烏雲珠“噗嗤”一笑,“我可從未聽你這樣誇過一個女子的相貌,”隨即她又神色一黯,“那予清怎麽說?”
蕭予涵歎道“他還能怎麽說?他剛才親口求親,而人家父親也答應了,這門親就算結成了。我看他開始也以為那秦小姐異於常人的相貌是說她醜陋,見了人家的樣子,他可真是吃了一驚,呆在那裏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不過太後知道他訂下了親事,立即就讓內務府準備了聘禮給秦家,你知道她一向不信那些鬼神因果,雖說這位秦小姐的身世給予清為妃她不算太滿意,可她也顧不得了,隻要予清肯娶親,不管要娶誰,她也是高興的。”
烏雲珠“唉”了一聲,都不知道要說什麽,蕭予涵笑道“別歎氣,我倒覺得這未必不是好事。”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我也希望這是好事,可……他這樣,怎麽能不叫人擔心!”
蕭予涵柔聲道“那日我見到這位秦小姐看予清的眼神,我忽然有種感覺,她就是老天特意安排給予清的命裏紅顏,”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我覺得,予清的緣分來了。”
他沉默了好一下,說道“他不僅是太後的心事,還是你我的心事,我們多多少少,每個人都欠著他一些東西。以前我總在想把這把龍椅給他,後來我越來越知道,他不會接受,於是,又想著給他的孩子,可他的孩子,一半是羅英的!他一定也經過深思熟慮了,我思來想去,還是照他說的,把那個孩子給了別人。”
他的話語不無傷感歉疚,她趕緊握住他的手。
“我們都希望他能好,能得到幸福,我知道老天不會永遠對他那麽不公平的,予涵,他會得到屬於他的幸福的。”
秦洛夕坐在梳妝台前怔怔出神,兩天前她還站在自家門口,連探望從小到大唯一真心對她好的病重的老父都不被允許,可轉眼間,她的世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簡直還不敢相信,這一切,隻是因為那個恭親王的幾句話而已。
盡管她從來都不接觸別人,可他的名字,她也是如雷貫耳的。他就是一個傳奇,他的“兩箭四鴿”,他的“死而複生”,他的“皇位被奪”,他的“兄奪弟妻”……他兩度從外族手裏奪回祁連山脈,他在南疆大敗三國合縱軍,他在四川短短一個月肅清了為禍三十年的流匪,他為救一個普通的士兵,單槍匹馬闖入敵營談判……他那些無數戰場上的英雄事跡,已經是這個時代難以抹去的輝煌之一。
所以,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個人,不管她有多少嚇人的往事,不管她會不會給他帶來不吉利,他居然馬上就要成為她的丈夫……當然,如果成親前他沒有被她“克死”的話。
梳妝台前放著好些珠花,發簪,胭脂水粉,可她全都沒有用,是啊,這些東西,她從來都不需要。從小她就知道自己的美麗,可又痛恨自己的美麗,因為美麗帶給她的,隻有災難。別人見到她的美麗,除了驚歎,還有驚嚇,因為她這異乎尋常的美麗無法解釋,隻有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讓人因為她的美麗去浮想聯翩。
慢慢的她不敢再接近別人,慢慢連她自己都快相信,她是個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女人。原以為她會這樣過一生的,除了父親,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敢接觸她,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本以為恭親王名滿天下,應該年紀很大才對,他也的確比她大了十幾歲,幾乎是她年紀的一倍,可他看上去哪像比她大那麽多的樣子!她從來都沒見過像他這樣好看,這樣特別的男子!她隻敢匆匆看他一眼,可他的眼睛,是如此清澈磊落,他的樣子,她再也忘不了。
敲門聲想起,打斷了她的出神,比她大了三十多歲的嫂嫂探身進來,笑道“小妹,王爺來接你進宮了。”她既沒有走進來,說完後又馬上退了出去,好像她是什麽不能靠近的怪物。
她無聲的歎氣,“是,我這就去。”
今天,是跟他進宮去見太後的日子,她重新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還算滿意,淺粉色的衣裙,輕紅的緞帶,梳了個端莊的發飾,發上隻鑲了四五粒珍珠發夾,一副小巧的耳墜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蕭予清喝了口茶,粉色的裙裝在他眼前一閃。
“給王爺請安。”
他放下茶杯,“不用多禮,走吧。”
這哪是個女人,分明是天上下來的仙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雖然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可還是不得不為她的容顏震驚。
原本他開口求親,一是因為了卻恩師心願,二是免得太後日日催婚,三是也解決了這位秦小姐的難題,一舉三得。沒想到這個秦小姐“異於常人”,是這麽個異常法,他心裏除了驚訝,還有些許的懊悔,原以為是幫了她,誰知道注定要辜負一個好女子了。
秦洛夕安靜的跟在他身後,家人則一路恭敬的陪著他,走到門口,他忽然回頭看了看,說道“你的丫頭呢,你可以帶著一起去,沒關係。”
她一愣,低垂了頭,手不由自主的拽緊了手帕,“我……我沒有丫頭。”
秦元厚的孫媳婦心直口快的說道“啟稟王爺,小姑姑的丫頭和嬤嬤,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丈夫在旁邊大聲“嗯哼”了一聲,她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立馬住了口,神色尷尬的低下頭。
蕭予清不以為意,笑道“沒有也好,自由自在的,我也不喜歡成天有人跟著。”
他本就開朗隨和,隻是經過西疆那場變故之後變得沉默憂鬱了些,但他本性中的疏朗閑逸偶爾還是會不經意的流露。
馬車行在路上,秦洛夕的心還在為他的話他的笑“砰砰砰”的跳著,他為什麽那麽說,分明是在安慰她,是不是?他知道她所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可他竟然毫不介意!
康寧宮到了,可她心裏更加的忐忑,屋子裏坐了很多人,她一走進去,本在談笑風生人們的瞬間安靜了下來,都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她,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眼光了,可居然還是窘迫非常。
蕭予清看著這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就像他和皇帝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這是太後,還有我的姐姐妹妹,侄女們,你給太後請個安吧。”
秦洛夕低頭跪下,“臣女秦洛夕,給太後請安,給各位公主、郡主請安。”
太後和公主們依舊直直看著她,半天沒有聲響,仿佛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人一般,她的臉發熱,雙手緊握成拳,也不敢起來。
蕭予清苦笑了下,實在忍不住了,說道“母後!我說你們,看夠了沒有,都把她嚇的不敢動了。”
太後這才醒過來,她笑的那樣的高興,“哎喲,我還打趣奕鴻想挑個仙女,予清,你可真的是挑了個仙女啊,怎麽長的這樣好看!快起來快起來,來,過來哀家身邊!”
秦洛夕走到她身前,太後和融餘景泰依舊直直盯著她,不停的讚歎,她的臉更紅了,愣在那裏都不知道要說什麽話才好。
太後從頭上拔下一支光彩奪目的寶石簪子,輕輕插在她的發上,柔聲說道“這支發簪,是哀家當年初承先帝恩寵時先帝親手所賜,現在哀家把她給你了,希望它也能一路陪著你,跟哀家一樣,有兒女成群,兒孫滿堂的福氣!”
秦洛夕渾身一震,她從小沒有母親,這個慈母一樣的太後,不僅全不嫌棄她的出身,她的“不吉利”,反而這樣笑語盈盈,對她說出這樣暖心的話,她差點眼淚落下來,“撲通”一跪,“多謝太後!”
太後馬上把她扶起來,“好好,好孩子,別動不動就跪,快坐下來。”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歎道“‘卻嫌脂粉汙顏色’,這句話原本哀家總以為是前人誇張,哪有女兒家不愛打扮的,今日才知道這句話沒有說錯。”
公主們也七嘴八舌的讚歎著,太後向大家笑道“哀家想起先帝的慶王叔有個側妃,也是個大美人,慶王叔總愛帶著她到處炫耀,說她比先帝的整個後宮,還要美貌三分。我們啊,私下裏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眼兒媚’,那個‘眼兒媚’美則美矣,可身上有股狐媚之氣,咱們後宮的幾個妃子雖不屑,可到底還不得不承認咱們沒有她美貌。洛夕啊,可惜你晚生了幾十年,否則往慶王叔和‘眼兒媚’旁邊一站,還不把她氣死,也叫哀家解解恨。”
長康寧公主“咯咯”嬌笑,說道“太後,恐怕不止是‘眼兒媚’氣死,隻要是個女人,隻怕都會氣死啦!”
秦洛夕更加窘迫,忙道“不不……”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好,茫然的看向蕭予清,發現他也在看著她,她慌忙轉開了頭,隻覺得心如撞鹿。
他,是不是也覺得她很好看,是的吧……
蕭予清淡淡一笑,“你們說話吧,我去找皇兄。”
她在太後宮裏吃了午膳,公主們都回去了,太後也到了午睡的時候,她侍奉她落妝,寬衣,扶著她上床休息,一樣一樣十分的用心。
太後坐到了床上,看著她說道“洛夕,哀家這一輩子,身邊有多少人服侍過哀家,多的都不記得了,今日你第一次來,哀家就讓你做這些事,本不應該,可哀家想看看你,多了解你,你這孩子,心純,溫柔,果然沒叫哀家失望。以後有你在予清身邊,哀家死也能瞑目了。”
秦洛夕嚇了一跳,說道“太後不要這麽說,能服侍您,是臣女求不來的福氣!”
太後一笑,“好了,馬上要叫哀家母後了,別拘著臣女臣女的,說我就行了。哀家活了一輩子,自信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看得八九不離十的。還記得那時候第一次見到皇後,她受著傷,身子這樣單薄,搖搖欲墜,可她眉眼磊落,傲性十足,身上沒有一絲頹然之氣,哀家就在想,這個女子定然不一般,後來的事,說明她果然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秦洛夕想象著那個同樣傳奇的皇後的樣子,不禁揪緊了心,太後問道“皇後和予清的事,哀家想,你肯定聽過一些?”
她點了點頭,沉默不語,太後又說“哀家有些話,也正想告訴你,他們的事,還有誰比哀家知道的更清楚呢?”她歎了口氣,把蕭予清和烏雲珠定親後出征,被娜丹找人假死冒充,讓他失憶留在羅英的事,細細的說給了秦洛夕聽。
秦洛夕隻聽得手心一陣陣的出汗,身體卻一片冰涼,太後握緊了她的手,“洛夕,哀家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告訴你予清對皇後的情意有多深,哀家隻是想讓你知道,他已經痛了這許多年,吃了這許多苦,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想讓你多了解他,以後,也更懂得怎麽樣去和他相處。現在皇帝和皇後已經恩愛圓滿,哀家隻希望予清也能找到個好女子,相伴到老。”
秦洛夕眼眶含淚,怔怔的說“可我……我怎麽能和皇後比?我……”
太後忙道“好孩子,你不用和皇後比,你不用和任何人比,你身上固然沒有皇後擁有的那種傲氣,可你擁有她沒有的柔軟和溫暖,予清他已經經曆了這麽多,再經不起那些熱烈的愛和痛,他會需要你的溫暖。”
她茫然的看著太後,太後又笑道“哀家老了,心卻沒老,看得出來你對予清有意,是不是?能有你這樣一個女孩子到他身邊,哀家真是有些信命了。”
她的臉燒了起來,“我……我……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王爺會跟父親提親。”
太後失笑道“傻丫頭,還能為什麽,予清他又不瞎,是個男人,見了你還能不丟魂!”
秦洛夕更加惶然,“太後,王爺跟父親提親的時候,還沒有見過臣女。”
太後這才吃了一驚,又釋然,“那更說明,這是天賜的緣分了。洛夕,哀家沒有別的心願,隻希望看到你們以後能恩愛美滿,男人的心啊,有時候傷透了,很難再好,需要女人的溫柔,一點一點的去融化他,治好他。你一定要答應哀家,以後哪怕他一時待你不好,你也不要放棄他,去靠近他,溫暖他,你告訴哀家,你願意嗎?”
她滿眼的淚,十二萬分的虔誠說道“我願意!太後,可是我很害怕,我怕做不到!”
太後笑的更歡喜,“隻要你願意,不會做不到,哀家不會看錯。”
秦洛夕跪了下來,眼淚滾落,“太後,謝謝您!謝謝您願意告訴我這些,謝謝您待我這樣好!”
她真誠的眼淚和感激,讓太後百感交集,這一生她虧欠這個兒子的,隻想盡量彌補,她真心希望眼前這個溫柔如水,心靜純真,又美的驚心動魄的女孩,能讓蕭予清忘記從前的一切,得到最溫暖的幸福。
“好了,哀家讓融餘帶你去朝陽宮,皇後就要臨盆了,不方便過來見你,你第一次進宮,也該向她去請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