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眾裏尋她千百度 43、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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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蕭予清卻還未回來。
賈通見秦洛夕總往門口看,笑道“王爺定是找不到地方了,王妃也別著急。”
她終於一笑,“那怎麽會?他這個人,隻要走過的地方就不會忘記,我一直很佩服他這本事。”
賈通點頭道“王爺的本事,我一向也佩服的很。當年他那樣艱難,也沒有過不去,若換了普通人,隻怕有勇氣,無毅力,有毅力,也熬不過那有如萬箭穿心的痛楚,今日王爺故地重遊,又已經有了王妃,苦盡甘來,實在可喜可賀。”
她有些驚愕,“先生指的是王爺什麽事?要說萬箭穿心這樣嚴重!”
蕭予清被誤傳戰死沙場,幾年後從死而複生從西疆回來,卻一時失憶,發現曾經的未婚妻當了皇貴妃,假意與皇帝鬧翻,繼而與皇帝一起除亂臣,平戰事,喪子休妻……這些驚心動魄的事情,當年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無人不知,別人提起來真是說他什麽的都有,賈通口中卻似乎是另有所指。
賈通歎道“這些事,王爺想必不會自己告訴王妃。也是,都過去了的事,不提也罷!”
秦洛夕越發著急,“可是我想知道!先生,我剛來西疆的時候,他脾氣很壞,他不許我跟別人見麵說話,他要我藏起來!雖然我什麽都聽他,可我心裏總也不明白,也常為這個和他鬧脾氣。
他為什麽這樣,原因我是知道一些,可我總是不能理解,總要跟他生氣!請你告訴我王爺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先生,我真的想知道!”
賈通皺了皺眉,到底無法拒絕她任何事。
“我說給王妃聽也不打緊,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對王爺和王妃來說沒有影響,王妃心裏知道就好。”
“是是!”她連忙點頭,“我不會跟他提起的!”
“當年我還未來長安,住在四川綿陽,我與王爺年輕的時候就相識,他救過我兩次性命,是我賈通的救命恩人,始終待我如友,我也把他當做知交。
王爺是天下有名的人物,去了哪裏,發生了些什麽事,不多久就會傳開,何況那時他與陛下‘兄弟爭妻’,在當時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這事不論真的還是有謠傳,哪怕我們這樣跟朝廷無半點幹係的人也有所耳聞,不過知道他的人都覺得這才是他,他這個人一向隨性而為,隻有該做與不該做,從來也沒不敢做,這點是我頂頂敬重和佩服他的地方。
後來我聽說王爺打了勝仗,回朝時卻被羅英人阻擊,戰死沙場,四年後又聽說他未死,隻是娶了羅英公主住在了羅英,如今已經回朝,我雖不知其中的緣由,但王爺未死總是好事,我自然也替他高興。
在知道王爺回朝後兩個月,一天深夜他忽然來了我家,說自己中了毒,隻因現在朝中局勢緊張,他出行都有人跟蹤,隻能半夜悄悄的來。我嚇了一跳,趕緊尋了地方為他診治,說來慚愧,王爺的確身體異常,像是中了毒,這毒是一種麻痹人的神經,抑製人的頭腦活動的毒,我從未遇到過,似乎從前看醫書的時候翻到過有醫者提及,隻略有印象,可看王爺的脈象,這毒已經中的很深,總有二三年的時間了,一時之間我實在也沒有辦法。
王爺見我為難,十分的失望,說宮裏最好的太醫已經束手無策,天下間若連我也醫不好他,那他隻能盡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一死來個痛快。我聽了更加吃驚,自我認識王爺以來,他向來意氣分發,從未有灰心喪氣的時候,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時我細細的看他,才發現他整個人憔悴疲憊,滿目憤恨,臉色灰暗,再不是以往那種神采飛揚的模樣。
我連忙寬慰他,說我會盡力一試,隻是,要把中毒的前因後果都說與我聽,我才好想出醫治的辦法來。王妃知道的,但凡疑難雜症,都要找出病人生病的原因,再由診斷的結果對症下藥,才能藥到病除,病症我已經大致了解,可卻無法醫治。
王爺猶豫了一下,終於對我和盤托出。原來當年他被羅英人伏擊受傷,被人帶回羅英後,那羅英公主怕他傷勢好轉會離她而去,於是讓羅英的大巫師給他紮針喂毒,這是一種麻痹人的神經,抑製人的記憶的方法,用沾了麻藥和毒素的針刺入人頭部各個穴位,讓人漸漸的失去自己的意識,受他人控製。
王爺人還未醒,他們就已經開始對他施針,每個月兩次,若停止了,他就會慢慢恢複記憶,他在羅英成婚,生子,看似與正常人無異,卻從來想不起自己是誰,正是因為他們對他用了這樣的方法。直到後來有個羅英大汗身邊的淩朝人發現了這其中的關鍵,偷偷換走了巫師的藥物,王爺才得以想起自己的身份,記起了前事。
雖說換藥之後這些日子他再沒有沾過那些毒針,可還是常常會頭暈,清醒後會忽然忘記一些事,王爺說世上任何事他都不怕,隻很怕自己會重新失憶,人若失去自己,那就形同癡呆,是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那比要他死還要難過千百倍。所以他要我一定為他徹底根治,否則,他寧願選擇死。
我痛心他身受之苦,憤慨羅英人的卑劣手段,心想無論如何一定要為他解除這魔咒。王爺在我這裏住了幾天,我日日為他試藥,卻苦無對策。
長久以來毒素已經深入他的神經,光靠口服藥物,根本無法根除。而這幾天的時間,我也另外發現了一個狀況,他們為了控製住王爺,除了抑製他的記憶,還在藥物裏添了一種叫‘罌粟’的毒,雖說用量不多,對人體的傷害不大,卻後患無窮。
‘罌粟’不會要人性命,可需要時時用解藥控製住它,否則一經發作有如萬蟻啃噬,會摧毀人的意誌,讓人為解除這種發作的痛苦願意做任何事,這才真的是比死還痛苦,恐怕再堅強的人也難以抵擋。這種讓人時時離不開解藥的毒,比讓人失憶還要可怕的多。
那日王爺忽然發作起來,讓我用鐵鏈把他鎖住,綁在屋子裏,‘罌粟’的毒性發作,他在屋內打滾撞門,後來鐵鏈都給他崩斷了,屋子裏能砸的東西他都砸了個精光,鬧騰了大半夜的時間,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昏了過去。
後來一次發作的時候,他實在痛苦難忍,怕自己會傷害別人,把我們統統鎖在屋子外麵,他自己卻拿出匕首往身上割,看到鮮血直流,用這種痛來代替那種,王妃可想而知王爺當時有多麽痛苦,若換成普通人,早就向他們低頭,絕對是忍不了的。”
原來他身上的傷痕都是他自己用刀子割的!秦洛夕渾身發抖,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緊緊握著拳頭,想象著那時候的蕭予清,她覺得渾身發涼,心都疼了起來,恨不得自己能去替他受那種苦。
賈通繼續說道“這都是我親眼所見,那羅英公主心計之深,手段之狠,實在讓人駭然。我實在義憤填膺,又心急如焚,想早日為王爺找出治愈的辦法來,他卻不能在我那裏久待,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十萬火急,陛下正是需要他的時候,他住了幾日就匆匆回京去了。
王爺走後我日夜苦思,其實他的毒並不難配到解藥,難就難在毒素深入神經,而‘罌粟’之毒,更要靠他自己的意誌去克服。我想到一個辦法,再不猶豫,帶著解藥去了京城。那時京城防護極嚴,我幾經周折才通過當時的城守喬大人找到了王爺,王爺並不帶我去王府,而是另找了個地方,隔三差五的悄悄來。
我的方法很簡單,既然毒已入神經,那就死馬當活馬醫,把沾了解藥的針重新紮入穴道,慢慢的解毒,方法雖簡單,可真正實施起來,卻真正猶如上刀山,下火海,痛苦無比,還不能用麻藥,一來他本就是中的混著麻藥的毒,二來人在昏迷的時候血液流動慢了,不利於解藥溶解,所以再痛也隻能生受。
王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當下就讓我嚐試。我還記得那時第一次為王爺紮針,在一個郊外的農家,王爺的兄長沐親王和恒郡王都來了,連陛下也親臨當時給王爺治療的那所小屋,還有一位是朝中的上將軍楊茂城,掩護著他們一同前來。
當針開始紮入王爺全身的穴道,他疼痛難忍,口中的木棍咬的粉碎,滿口鮮血,他的手用粗麻繩綁在兩邊,掙紮的勒出了血來,不說王爺的親兄看的不忍,連我這個見慣各種病痛和傷口的江湖大夫,都快要不忍心下手。
陛下當時就氣憤不已,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坐立難安,看得出是真心心疼王爺的。楊將軍直說要帶兵去鏟平羅英,恒郡王在一邊勸說了半日。過了兩個時辰,我算了算解藥應該已經隨血液流轉,就把針拔了下來,搭了王爺的脈搏,果然毒性一時輕了一些,王爺渾身汗如雨下,知道我這方法有用後,居然還笑了出來,說自己終於撿回了一條命。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我也希望能這樣就治好了,可是……唉,我不得不老實說出來,這針,至少還要紮十來次,我才能確定王爺體內的毒是不是完全解了。”
“老天爺!”秦洛夕捂著自己的心口,要緊牙齒,眼淚奪眶而出。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他經曆過這樣的苦難!她以為他所有的過不去,隻是因為烏雲珠!看他說起往事這樣雲淡風輕的樣子,哪裏想得到他是從那烈火地獄裏好不容易走出來的,老天啊!
隻聽賈通歎道“當時陛下聽說王爺還要繼續受如此的折磨,火冒三丈,差點就同意了楊將軍說要去把羅英的人統統抓起來,沐親王一掌就拍碎了桌子,簡直暴跳如雷。還是王爺自己把他們勸住了,說處置羅英的人容易,可若兩國失和,打起仗來,受苦的還是邊疆百姓,還是要以大局為重,個人為輕。
朝中之事豈是我一個江湖郎中能明白的,陛下是天下之主,孰重孰輕他自然知曉,氣憤也是一時,他聽了王爺的話,雖然不得已,還是點了點頭。
我記得王爺當時慘笑著說皇兄,比死還難受的痛我都受過了,這些又算什麽?我不怕痛,隻怕自己無用,再像個白癡一樣受人擺布!大丈夫在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悲的麽!
陛下很是不忍,寬慰了王爺幾句,當著自己幾個兄弟的麵立誓不論戰或和,一定會消除黨爭,收服羅英,又囑咐我好生為王爺治病,就轉身而去。我雖是個江湖草民,對當今陛下的風度卻很是心折,難怪王爺這樣的人都願意死心塌地為他做任何事,為帝王者當如是!”
秦洛夕點點頭,擦幹了眼淚,“是!那後來呢?”
賈通道“後來我每隔半月就為王爺施針,恒郡王和楊將軍每次都與王爺同來,如此大約半年之後,他體內的毒才完全解了,那‘罌粟’之毒,從一開始日發作一次,到半月一月發作一次,半年之後,也再未發作,可算是徹底根治了,我這幾個月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王爺也總算沒有白受那些苦。
出城的時候我才知道朝中這些日子生有巨變,原先的輔臣魏家已經被陛下斬首抄家,王爺也已經喪子休婚。這樣也好,雖說王爺受盡苦難,總算也熬了過去,我就安心回了四川。”
賈通見秦洛夕眼中的憤恨,忙安慰道“王妃萬勿如此,等等王爺回來見王妃傷心,就不好了。這些都是前事,王妃想知道,我才說出來讓你知曉,若惹得你傷心了,那不如不知道,王爺正是因為如此,才不願意告訴王妃。”
秦洛夕擦了擦眼淚,“是,我知道!可我實在……唉,我實在無法想象,既然愛他才和他在一起,她怎麽會下得了這樣的狠心!”
賈通不屑道“若下不了這樣的狠心,她又怎麽可能和王爺在一起呢?這女人的心思,說是毒辣也不為過!”
她怵然而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是啊,明知道愛的人會身受那樣的苦,她怎麽可能這樣無動於衷?或許,是在等著他來低頭,等著他承諾永不離她而去……這是一種怎樣病態的愛!
許久,她深深歎氣,“愛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
賈通道“所以今日,王爺會對王妃別樣珍惜,才會有城樓的煙火和孔明燈。王妃可知王爺最過不去的是什麽?”
秦洛夕歎道“自然是……是……”
賈通接道“自然是當今的皇後,王爺曾經的未婚妻。這些事,知曉的人自然心知肚明,可王爺他最過不去的真的隻是皇後這個人麽?在我看來,既是又不是。
對一個男人來說,特別是王爺這樣的傲性十足的男人,戰場揚名,回京就要迎娶心中摯愛,正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候,卻突生巨變。
他被敵人愚弄,控製,甚至失去了他自己,這是莫大的侮辱,當他回朝,見到心中的摯愛已經成了自己的嫂嫂,這又是另一種侮辱。若這個女人水性楊花,天生無情也就罷了,偏偏又對他情深義重,曾經萬裏尋夫又差點自盡殉情,在他們麵對麵卻各自滄海桑田的時候,心裏的痛苦可想而知。
我想正是這樣的痛苦,和他曾經被敵人踐踏的驕傲,讓他心生勇氣,熬過了一次又一次有如煉獄酷刑般的摧殘,否則這世上,我不相信還有誰能像他那樣熬得過去,就算熬過去了,也再回不到從前那樣豁然的性子。可這麽多年過去,我卻發現王爺心性未變,在他身上依舊能感覺到那種豁達瀟灑和寬厚,這是我最慶幸的。
那羅英公主知道王爺恢複記憶,那她肯定知道王爺會毒發,會身受苦痛,她卻能不聞不問,冷眼旁觀,還是等著他求上門。因為她認定無人能抗拒的了‘罌粟’的魔力,無人能解得了王爺的毒,她認定了王爺會回到她身邊,可是她錯了。”
秦洛夕咬牙恨道“她錯了!因為她從未真正去了解他,當然也不配擁有他,最後,也不可能得到他!”
賈通點點頭,“正是!”
“唉!”她歎氣,“那是個怎麽樣的女人,我真……最可憐的,還是王爺的那個孩子,他有那樣一個母親,所以和王爺的緣分,才太淺。”
賈通嘴巴一動,似乎想說什麽,終於什麽也沒說,拿起茶杯“咕嚕咕嚕”的喝了個精光。
蕭予清推門進去的時候,菜已經擺滿了一桌子,都沒動過,看樣子已經上了好一會兒,都快涼了。
賈通和秦洛夕正悶葫蘆一般的靜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喝著茶,一個眉頭微蹙,低頭不語。
他一笑走過去坐下來,“街上人多,我一時貪看,讓你們久等了,快吃吧!”
賈通道“菜也是剛來,王爺快請用。”
兩人對飲了一杯,吃著菜,蕭予清和賈通隨意聊了幾句菜式,旁邊的秦洛夕卻悶聲吃著一言不發。
蕭予清笑道“我不回來,這小丫頭定是跟你鬧脾氣了是不是?好了好了,”他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罰酒好不好,別生氣!”
他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要罰我幾杯,你說!”
秦洛夕一把奪過他的酒杯,氣道“誰要生你的氣!你少喝些酒!”
蕭予清放下杯子,見她眼淚汪汪,咬牙切齒的模樣,給她夾了一筷子菜,說道“別生氣,多吃些菜。”又嬉皮笑臉的對賈通道“看看,賈通你是明智之人,娶了媳婦就沒了自由,這樣凶的媳婦你還沒見過吧?”
“這樣凶的媳婦,你要來幹嘛!休了算了!”
看他那滿不在乎的笑她就沒來由的心頭堵的慌,放下筷子扭頭就走,就這樣不管不顧的跑出了酒樓。
蕭予清和賈通麵麵相覷,“唉,這小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賈兄,今日恐怕你要一個人吃這桌菜了。”
賈通搖頭道“王爺快去吧,人這麽多,王妃一個人不安全,王爺要好生哄著她才是。”
蕭予清隻有苦笑,“就是一直哄著,她才敢這樣放肆,等我把她抓回來……”
話是這麽說,他人卻已經走到了門口,快步而去。
賈通歎了口氣,自己過去關上了門。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七夕啊……該是屬於他們的。
他還是一個人靜靜吃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