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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們發展部族，不就是為了去外麵爭奪那廣闊的天地嗎？”察必失疑惑不解。
    “草原的漢子是狼，而中原王朝便如人類，獨狼在一般的情況不能輕易與人正麵為敵。”
    “但，人總有虛弱的時候。隻要磨牙利爪，暗中窺伺等待機會，狼一樣可以勝過人類使之成為腹中食物！”
    環顧四周，昭武軍的千餘矛兵皆為身經數戰的老卒，他們在一聲聲號令下，不斷的用手中的長矛收割生命並向前擠壓著契丹人的生存空間。左右兩翼的步兵也開始緩緩收攏，入陣的契丹兒郎正在敵陣的收縮下逐漸被包圍起來。
    察必失一直記著祖父的話，時至今日他才發覺，自己並不是一頭合格的狼。因為他並沒有狼的隱忍不發。
    反觀站在將台上的那身銀甲，他們才更像是在雪原生存的孤狼：執著、堅韌、蓄時待機、出而必取！
    他扶刀而立，銳利的目光睨視著下方戰場，臉上波瀾不驚。
    苻堅王猛在側，他熄滅鋒芒，暗蓄實力。
    機會來臨時，他毫不猶豫拔出利刃，深入中原，北擊遼東。
    一刀將刺來的矛尖劈斷，察必失怒而狂吼。
    “我察必失還沒有失敗。除了衝陣的數千騎兵，外圍還有能左右戰局的力量由族中親信部將率領，亦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由兩輛馬車拚裝出來的將台上，馮靖看著下方戰場終於壓抑不住內心對廝殺的迫切，大聲向鍾榮請戰。
    “都督，請允許我帶一曲縣卒上前作戰。”
    鍾榮本想拒絕，戰場節奏已由昭武軍掌控，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但他不想打擊這名漢人縣尉的積極性，隻有凝聚更多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實現那個遙不可及的宏偉夢想。
    “準，縣卒殺敵同樣以首級論功！”
    “是！”
    馮靖興奮的抱拳一禮，便迫不及待的跳下將台去招呼一直位於後方旁觀的縣卒們。
    與此同時，後撤的五千鐵騎已經在狂奔中完成了提速，馬頭一轉以迅雷之勢順著軍陣右翼向著未能入陣的契丹騎兵對衝過去。
    這是一支裝備齊全的騎兵，雖然不是具裝，但鞍轡、馬鐙、護蹄、頭鎧皆有。
    缺少鐵器的契丹人很多連馬鐙都沒有，即使人數占優，又如何能擋住在陣中蓄銳已久的精銳騎兵？
    石損高舉長刀一聲暴喝，五千鐵騎在奔馳中變幻成錐形，以爾朱元讓為鋒矢，轟然撞向前陣外入陣而不得的契丹人。
    若不是為了練兵，鍾榮便是直接用這五千人衝擊契丹兩萬餘眾勝算也在七成。
    騎兵人皆裝備鐵甲，馬亦有具，契丹人的悍勇在五千洪流中不堪一擊。
    爾朱元讓舞動一杆七八十斤重的馬槊，他持槊左右奮擊，擋者盡廢，所向披靡！後方騎兵緊隨其後，毫不留情的收割契丹人的生命。
    鮮血、斷肢，在五千騎兵的攻擊下不停向兩邊拋落。
    那名察必失引以為傲的親信族將還想奮力挽回局麵，他不斷喝罵企圖讓散亂的契丹騎兵再次集結。
    豈料爾朱元讓早已經盯住了他，奔馬過去猛的一槊砸下，那名契丹族將持刀格擋，但跨下的戰馬卻承受不住這巨力直接栽倒下去口吐白沫不止。隨後而來的石損手中斬馬刀一揚，便將他當場殺死。
    “繼續衝擊，鑿穿敵軍！”
    石損高舉戰刃，短兵相接正是他的長處，他居於鋒矢左二，既能讓麾下騎兵緊隨衝鋒，又有爾朱元讓在前使他免受對方騎兵的第一波攻擊，可以從容指揮做出應對調整之策。
    領兵之人身死，契丹人更顯雜亂無章，在鋒矢之下毫無還手之力，很快便從中被一分為二。
    如此形勢之下契丹軍心瓦解，四潰而逃。
    陣中的察必失肝膽俱裂，先前中軍處後撤之人根本不是逃走，而是為了給他們徹徹底底的致命一擊。
    陣外那此起彼伏的震天慘嚎，如同一柄重錘接二連三的敲擊在他的心髒上。
    “契丹完了！”
    一根長矛趁他分神之際刺入身體，察必失卻已經感受不到這痛楚了，他的生命為部族而生，但他卻親手將契丹帶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不顧刺入身體的銳器，他勉強舉起彎刀想將麵前的矛兵殺死，但第二根第三根長矛再度刺中的他的身體，甚至有一根擊穿了背後的甲胄透體而出。
    “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
    契丹經曆多少代人的積累才有如今的數萬帳規模，卻被他一朝葬送。
    “九泉之下，羞見父親與祖父啊！”
    察必失心有不甘，祖父告訴過他，那些曆史中的英雄在失敗之後皆能敗而知恥，甚至厲兵秣馬卷土重來，逆取天下。
    如秦孝公、如劉邦、曹操，可他不過失敗了一次而已，卻落得如此下場。
    餘光瞥向戰場，族弟察必丟率兩千悉萬丹族人向西北狂奔，準備去投靠柔然，契丹還會有卷土重來之日嗎？
    身上的致命傷口似乎重新愈合了，察必失明白自己大限已至！
    他釋然了，從戰場上抽身，風景瞬息變幻！
    部落裏，妻正坐在氈帳外等候出征的自己歸來，女兒在旁邊的雪地上玩弄殘雪。
    族中的子民們也在各自的帳外翹首以盼，等待著他們的丈夫兒子，滿載歸來。
    身體越升越高，他看到了父祖的背影，但他們走的太快，似乎並不想見他這個失敗者。
    一盤名為世界的棋局在察必失的眼前緩緩展開，篇幅遼闊壯麗，可他卻與之無緣了。
    他看到，名為桓溫的垂垂老者，正在暗室中與謀士商量著行廢立之事，欲重樹自己的權威。
    冠軍將軍慕容垂與諸子在長安郊外苦練槍法。
    大秦天王苻堅垂涎於慕容氏清河公主姐弟的美色，正與群臣商議對燕帝慕容暐從寬處置。
    在代國，起名拓跋珪的嬰兒呱呱墜地，瞳色異於常人。
    目光繼續在棋盤上向西，那裏有更廣闊的河山，它是如此絢麗讓人忍不住置身其中流連忘返。
    康居與烏孫人為爭奪碎葉川各點兵馬興師動眾。
    伊朗的波斯薩珊王朝，欲謀取盤踞在阿富汗印度一帶的寄多羅與貴霜人聯盟。
    囊括了整個地中海的羅馬帝國，盛極將衰！
    匈人、堅昆、通古斯、貝都因、柏柏爾……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這些開始暗淡或將煥發光耀的一枚枚棋子，可有契丹的一份？
    原來，他並非主角，自有天命。不過億眾螻蟻中的一隻罷了！
    “哈哈哈哈！”
    但下一刻，察必失卻縱情大笑起來。
    因為他看到，這名為世界的棋局上同樣沒有鍾榮的名字。他和自己一樣，區區凡人而已！
    隻要失敗一次，鍾榮亦將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