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鳥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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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八年,孟夏,四月初五。
青州的天氣乍暖還寒,春種已過,民眾多了許多閑暇,紛紛在膠州港內的各處手工作坊裏尋找一些活計補貼家用,或是幾人一起操舟在淺海附近捕撈魚蝦賣些財貨。
往來商客漸繁,城中的客棧酒肆也需要招募人手,於是那些十三四歲機靈的少男少女便成了最佳的選擇,同時也能為家裏減少一些負擔。
一名從扶餘來的土包子貨商帶著隨從大搖大擺的船上下來,見到港城內高大的建築與林立的商鋪不由咋舌,醜陋的臉上一對綠豆眼忍不住東張西望,似乎想將這逐漸繁華起來的港城風貌盡收眼底才肯罷休。
走出碼頭,看了一眼左近街道上數層樓高的商鋪,扶餘貨商本想進去,卻發現旁邊的露天酒肆人來人往熱鬧無比,於是招呼幾名同樣從扶餘而來的隨從向酒肆中走去。
天氣怡人,酒肆的外擺區域早已是人滿為患,客商幾人隻能在裏間選了個位置。
才喚過年輕的夥計點了幾樣菜肴,商人便聽到附近的人在竊竊私語,他南來北往精通數種語言,也想趁此機會探聽一下這港城發生的事情。
“誒,你們聽說了嗎?”
說話的鄰桌幾人衣著樸素,隱約還能看到補丁,想必是城中的普通民眾或者勞工一類的人物。
“聽說啥?”側位的四旬漢子對著肉湯與麵餅嚼的過癮,大咧咧的囫圇問道。
“都督就要離開青州了!”說話之人壓低了聲音,似乎害怕自己的話會惹的他人不悅。
“啥?”
對麵的矮瘦漢子一臉驚訝,馬上又搖頭說道:“不可能!都督才來青州多長時間?咋可能離開呢?”
“趙老二,你平日吹牛慣了,但這種胡話可不興說。”另外一人稍微不滿的出言嗬斥。
先前說話之人見眾人不信,看了看左右正色道:“是真的!俺當郡兵屯長的大侄子回來說漏了嘴,俺才知道此事。”
“否則為何前段時間,郡守要突然征召輕壯之戶呢?”
說到最後他滿臉苦澀,似喃喃自語:“都督真的要離開青州了!”
幾人正待反駁,卻見大批騎兵從都督府方向而來。
扶餘貨商隻見過郡兵,如此甲胄精良的正規軍還是頭一回見,他扒拉在背後的窗沿上,一對小眼睛睜的老大並不想錯過這大開眼界的機會。
最前方的騎兵黑盔黑甲,腰攜佩刀手持長矛,矛頭上懸掛著虎頭旗幡,威風凜凜。
數千人過後同樣還是騎兵,但和剛才行的騎兵不同,這些人皆著重甲同樣長矛腰刀,眼中雲淡風輕仿佛這次隻是他們的又一程旅途而已!
隨後行來的騎士更勾起了客商的好奇心,隻見數百騎士駕馭雙馬而行,雖未著鎧甲卻個個身材高大,手裏提著的長刃上罩布袋看不出形狀,想來也非普通兵刃,
旁邊的馬上皆馱著大箱子,裏麵多半是重鎧一類的東西。
中間還有千餘攜家帶口的平民,與數百隻懸短刀背藥箱的年輕男女,客商不知道的是這些人多為匠人和醫療急救之士。
最後是數千名步卒,或擒長矛或攜弩機弓箭,身著覆鐵皮甲步調整齊。
客商正欲對這支軍隊品評一番,卻見街上行人在發現行於數輛馬車之前的一人後,便立時炸開了鍋。
多數人群開始在順著街道兩側跟著那騎在馬上青年小跑起來,嘴裏不時連連呼喚。
“都督!”
是一個身著銀青官袍的青年,頭上的玉冠讓他在馬背上顯的比所有騎兵都略高幾許,但他的臉上卻有將要離別的不舍與惆悵。
“那傳言竟是真的?”
“都督真的要離開青州了嗎?”還有些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城中民眾難以置信,等到隊伍走出一段距離才回過神來紛紛追了上去。
這一日,膠州港萬人空巷!
行至城門,抬頭凝視,“膠州港”三個鎏金大字高懸其上。
鍾榮勒馬回頭,身後是無數前來送行的民眾,這就是他來青州一年又半載之間最好的答卷!
心裏赫然湧出的愁緒與失落漸重,儼然已傳遍全身。
“命軍隊先行出城。”
扔下一句軍令,他僅率百餘親衛策馬返回。
“都督,青州不能沒有你啊!”
見他停在人群前方,一名老者顫顫巍巍的上前,手上提著的竹籃裏不知裝的什麽。
“是啊,都督!”
“留下來吧!
附近的三條街道人滿為患犬獸難行,挽留的聲浪此起彼伏。
環顧四周,看著那些人拚命想擠上前來的人群,無數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上所流露出的不舍,讓他心潮起伏難定。
能得百姓如此,不枉此行了。
亦不負那些時日,披星戴月為流民生機奔波的驅馳勞苦。
有一絲難以抑製的溫熱從內心深處泛起,它衝破層層阻礙,最終奔至雙目,又從眼角滑落。
“啪嗒!”——
晶瑩的淚花在膠州港街道的青石板上無聲綻放,恰如曇花一現很快又消散無形。
“這些時日以來,榮,便如諸位鄉親父老之子侄,膠州港亦乃吾之家園!”
“可即投身軍旅朝堂,上奉君命,下安百姓,便是份內之事!”
“今日,實難拜別諸位父老,奈何天王有命,榮不得不從,隻能離開青州了!”
言罷,他翻身下馬朝眾人拱手一揖。
有人將手中提著拿著的東西朝他和那些親衛手裏塞去,鍾榮接過老者遞來的籃子,裏麵隻寥寥幾枚蔬果,卻如泰山之重!
“都督……!”轉身離去之際,前麵的不少人皆忍不住出聲。
他催動胯下馬匹向前,卻轉過頭朗聲說道。
“終有一日。”
“榮,會回來!”
“再會父老鄉親!”
風景不斷變幻,出港城數裏,早就在此待命的一萬軍戶紛紛加入隊伍,不難看出他們每戶之中皆有兄弟二人。
這些人……雖大多數不似兄弟,卻盡以兄弟相稱。
‘太平’長嘯一聲,從風字大旗間展翅向天穹掠去。
看著它興奮的模樣,鍾榮臉上的愁緒皆去。溫暖的陽光灑在前襟的銀豹刺繡上,仿佛撲之欲出!
他赫然大笑道:“爾等想以青州三郡禁錮於我?”
“豈知,吾此行便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