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向巡捕房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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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諜戰我的絕密生涯!
    會客廳一樓。
    同樣戎裝在身的餘獨醒坐在沙發上,左手邊緊挨著一個黑色公文包,不時抬起手腕查看手表上的時間。
    此時已至9點15分。
    胡道義及其兩名下屬亦身著警察局製服,不時往返於室內外,向客廳外值勤的巡捕詢問鄭嘯林何時下來。
    “局長,鄭嘯林那個老鬼怎麽還沒有下來,會不會把我們都給耍咯?”
    胡道義在餘獨醒麵前顯得局促不安,他雙手搓動,焦躁地在原地徘徊,同時傾訴著內心的不滿。
    “不會,他雖然老奸巨猾,但還不敢明著和我們作對。我想這個忙,他還是要幫的。”
    餘獨醒竭力安撫著部下。
    “可是,我們的陳站長還在裏麵受著罪呢,他的身份要是暴露了,你我都得要擔責的……”
    “你給我住口!”
    餘獨醒終究無法忍受,抬首怒目而視,對胡道義嚴厲地斥責。
    他接著說道“如果他出現任何狀況,總部領導會首先對我進行問責,隨後才會輪到你們。”
    餘獨醒逐一指著麵前情緒不穩定的三位下屬,噴發出內心一直強壓著的怒火。
    自己雖貴為一把手局長,居然不知道陳默群是複興社特務處滬市的站長。
    直到寧城總部的領導連夜給他掛了紅色專線,命令他想盡一切辦法、使用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陳默群給撈出來,自己才得知陳默群的真實身份。
    不惜一切代價,意味著自己沒有退路,別無選擇。
    陳默群隻能是完好無損地走出來,身份還不能暴露。
    否則,任務就被判定為失敗,就算自己丟了官,保住了一條小命,也跟活死人差不了多少。
    餘獨醒窩著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泄。
    自己使了錢,在寧城總部上下打點,好不容易坐上了滬市警察局的一把手位置,大好的前程還等著自己去享受呢。
    如今卻遇上了這個倒黴坎,心裏怎麽不憋屈?
    這時,鄭嘯林從外麵匆匆走了進來。
    餘獨醒迅速調整了情緒,麵露一絲期許,隨即起身向前迎接,急切地詢問,“鄭老弟,歐文董事的意見如何?我現在能否前去與他會麵?”
    “歐文董事這個人,你是了解的,非常固執,不太好對付。我也是費了好多口水,才說服他麵見你老兄的,該幫的忙我已經幫了,現在你就上去和他見麵吧。”
    鄭嘯林婉轉道來,故意賣弄他的人脈和地位,不失時機地在餘獨醒麵前表達了出來。
    “理解理解,你的情分愚兄我牢牢記在心上。”
    餘獨醒是個聰明人。
    鄭嘯林是話中有話,說了這麽多,隻有他能聽懂其中的另一層意思。
    這一次合夥的生意即將要分紅了,屬於自己的一份拿出一半算在鄭嘯林的頭上,以示酬勞。
    就算是公事當作私事來辦吧。
    餘獨醒心裏很苦,抓起手提包就徑直走向通往四樓的樓梯口。
    胡道義緊跟在後麵,但被鄭嘯林一把給攔截了下來。
    “對不起,歐文有吩咐,隻允許餘局長一人上去。”
    餘獨醒這才注意到身後跟著胡道義,便折身回來,笑著對鄭嘯林說道“那就聽鄭老弟的安排,我一個人上去,不為難你。”
    胡道義不甘心,對餘獨醒說道“局長,我想去探視一下陳副局長,看他有沒有受到虐待。”
    “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鄭嘯林聽到了紮耳的聲音,瞪大眼睛訓斥著胡道義,“你把這裏當成什麽了?是監獄還是土匪窩?”
    餘獨醒急忙打圓場,安慰道“鄭老弟息怒息怒,手下人不懂規矩,都怪我教導無方,你千萬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鄭嘯林氣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仍不罷休地說道“我不會計較的,隻是覺得他們缺少教養,要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早把他們趕出門了。”
    “理解理解。”
    餘獨醒還不能得罪鄭嘯林。
    在法租界,無論公事、私事都還需要他的幫助。
    他隻好放下身價陪著說些好話。
    “鄭老弟,要不你就再行個方便,他們三個都是陳副局長一手帶出來的,讓他們進入班房裏去探視一下上司,也算是有情有義。”
    鄭嘯林也覺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在麵前晃悠著,顯得礙眼且心裏堵得慌,況且進去探監也不違反規定,就點頭再次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泥鰍恰巧從外麵回來,衣冠不整的,口中還哼著揚州小調。
    在大廳裏,鄭嘯林的身邊站著胡道義等幾個華界警察局的人,臉色異常難看。
    他嚇得立馬閉了嘴,佯裝沒有看見,低著頭隻想迅速逃進裏間的多人辦公室內。
    “倪順,你給我站住!”
    討巧的泥鰍還是被鄭嘯林給發現了。
    他隻好聞聲停住腳步,立在原地,轉身啪地來了一個敬禮,回答道“到!”
    “看看你的熊樣,衣冠不整的,還有巡捕的樣子嗎?”
    鄭嘯林指桑罵槐,一語雙關。
    泥鰍立即整理好自己的裝束,依舊站在原地,等待著接下來的教誨。
    “聽說吳探長帶線人去抓‘危險分子’了,他回來了沒有?”
    在當時的滬市地界上,搜集和倒賣情報悄然成風。
    不知道何時就成了最賺錢的一種謀生方式。
    而且是快錢。
    按照情報的價值高低來分類。
    尤其是關於紅黨活動方麵的線索,敵對勢力最感興趣,出的價格也是最高的。
    隻要線人的情報被查證屬實,
    線索的線人,就能當場獲取一份豐厚的酬勞,從不隔夜。
    因此,在社會上就衍生了一批樂意以此為職業,長期遊蕩於車站、碼頭、旅館、賭場、煙管等場所的所謂線人。
    這些線人大都是一些“三光”、“打遊飛”之類的地痞無賴之徒。
    心中沒有信仰,隻有利益。
    “報告總巡長,危險分子嫌犯已經被羈押回來了,等待進一步審查。吳探長沒有跟來,說是家中幼子生病,回家看醫生去了。”
    “那你就去告訴他,忙完家事,立馬回來見我!”
    鄭嘯林不滿意吳探長的辦事散漫,借機怪罪在泥鰍的身上。
    泥鰍不敢多嘴,隻能乖乖地朗聲道“是,卑職立馬去辦!”
    “真是不懂規矩。”
    鄭嘯林再次衝向泥鰍發火,嘴上嘟囔了一句指桑罵槐之語,便陪著餘獨醒一起上了樓梯,來到了三樓,然後他就沒有陪著其登上四樓,而是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泥鰍終於鬆了一口氣,正要走向辦公室,卻被胡道義給截住了。
    “胡隊長,你們是不是為了昨晚的事情來的?”
    倪順人如其名,滑的真如泥鰍一般,一猜就著。
    “小聲點,我的身份你知道就算了,千萬要做好保密,否則你知道後果的。”
    胡道義摟住泥鰍的脖子,四處警惕地看了看沒人注意到他們倆個,才小聲地警告道。
    “這個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會一直爛在肚子裏,不會對外人講的。”
    “伍德這個案子是誰負責的,你知道嗎?”
    “不清楚,上麵還沒有安排。”
    “你就不能主動接手這個案子嗎?這樣對你會有好處的。”
    在法租界巡捕房裏,胡道義是“吃定”了泥鰍的,希望通過他來辦理,自己就有騰挪和周旋的餘地。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泥鰍剛平心靜氣下來,聽到此話,身上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怎麽就不行了?”
    胡道義恨鐵不成鋼,不想錯過眼前的絕佳機會。
    “我看好你,一定能行。”
    “我的胡隊長,你可能不懂我們這裏的規矩。”
    泥鰍語氣中透著顫音,是害怕的味道。
    “這個案件牽涉到日本人,按照慣例是需要歐文指派鄭總親自負責的,我沒有這個資格。”
    見胡道義似乎聽了進去,泥鰍接著說道“你看我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跑跑腿,抓個人什麽的還在行,讓我去查案,上頭也不放心啊……”
    泥鰍言辭懇切,句句似乎很有道理。
    胡道義心裏很失望,但沒有就此打算放過泥鰍的想法。
    “我先進去探視一下我們的站長,回來再找你聊聊。”
    說完,胡道義便領著手下,徑直朝向裏間甬道走去。
    望著胡道義三人消失在通往押解室盡頭的拐角處,泥鰍的心裏並沒有輕鬆下來。
    他心裏非常懊惱和自責。
    自責自己因為貪圖蠅頭小利而結識了胡道義這樣的人。
    這種人隻會躲在暗處,做著殺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勾當。
    ……
    9點30分,窗台上的鬧鍾,準時叫“醒”了楊崇古。
    自己並沒有睡著,僅是敷衍著閉上了眼睛。
    腦子裏一直沉浸在興奮之中,沒有事情可幹,就提前換好了一身學生便裝,順勢躺在了床上。
    複興公園和仁濟大學都在附近,相聚很近。
    交通也都很方便,有通往的電車可以搭乘。
    身上的裝束有利於掩護,街上有很多這樣穿戴的學生。
    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和懷疑。
    仁濟大學是自己曾經的母校。
    況且,剛留學歸來,本身的氣質,就應該屬於學生模樣的。
    在大學裏,複興公園也是經常過去遛彎的地方。
    這兩個地方,自己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曾經踩下的腳印。
    方漢洲是仁濟大學裏的古文學教授,四大名著特別是《三國演義》方麵的研究,造詣頗深。
    據說他原來不是學國學的,具體學什麽專業,諱莫如深,從不告訴他人。
    包括楊崇古。
    這一次,方漢洲把接頭的地址選在公園裏,有重溫革命曆程、不忘初心的意思。
    曾經,就是在這個公園內。
    從東數第三個椅子上,兩人並肩而坐,他向楊崇古鄭重宣布,自己已經經過考驗,正式成為了紅黨中的一員!
    楊崇古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
    關閉鬧鍾,打開窗戶,望向樓下寬闊的街道。
    陣陣熱鬧繁華而鼎沸之聲,猛烈地鑽進了耳朵裏,想躲都來不及。
    這些久違的景象,既是那麽地熟悉而又陌生。
    望著川流不息的街道,以及街道對麵,擁擠成一條線的臨時性小買賣攤位,吸引了大批市民駐足,挑選小商品,討價還價。
    楊崇古將目光定格在福客來酒樓的位置。
    在下麵的飛簷下,終於發現了水根的鞋攤。
    水根正忙著,攤位前坐著一個等待修理皮鞋的男子。
    動作還挺麻利。
    一眨眼的功夫,水根就換了個身份,將鞋攤支楞了起來。
    視野中,水根很快將修好的皮鞋遞給麵前的客人。
    趁抬眼討價還價的功夫,向自己二樓窗戶的位置瞟了過來,眼睛裏充滿了機警和自信,水根完全進入了角色。
    自己也該去和方漢洲接頭了。
    ……
    在三樓的辦公室裏。
    鄭嘯林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躺在沙發裏,思考著接下來的案件的偵破工作。
    歐文這次早早地就趕過來,而且事先沒有給自己打一聲招呼。
    說明他對這起案件很敏感,其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以前任何一起涉外事件。
    如不出意外,歐文在接待完餘獨醒之後,就會叫他上去,布置具體的偵破工作和注意事項。
    牽涉到日本人和華界的官方人員,歐文知道後,臉上就沒有掛住,立即表現出了不自然。
    鄭嘯林看在眼裏,也深知兩方的人都不好惹。
    但這個案件,歐文隻會讓自己親自負責抓下去,自己想推辭躲開,都沒有機會的可能。
    鄭嘯林心煩意亂,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就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千萬別和諜情沾染上一絲的瓜葛。
    不然,案件不僅辦不下去,還有可能將自己置入風口浪尖上。
    否則,自己苦心經營的,“兩邊”都要討好,都不得罪的處世之道,就走不下去了。
    叮鈴鈴……
    辦公桌上的座機一陣狂響,擾斷了鄭嘯林的思緒。
    “我是鄭嘯林。”
    鄭嘯林起身,快步走到辦公桌旁,接通了電話。
    “鄭先生,我是範塚健。”
    話筒裏傳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
    “原來是範塚先生,您這麽忙還能給我打電話,鄙人深感榮幸。”
    “鄭先生客氣了,你不僅是我最要好的中國朋友,在不久的將來,也必將是帝國的座上賓,我堅信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來。”
    “非常感謝範塚先生的信任和厚愛。”
    鄭嘯林依然保持著謙卑的口吻,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是忠誠可信任的中國人。
    範塚健,名義上是日本駐滬市虹口區大使館的一等秘書,實則是日本特高課駐滬市的課長。
    川穀就是他的得力副手。
    提起範塚健和鄭嘯林的相識,還需要提到一位中間人。
    這個中間人也是日本人,名叫裕仁太郎。
    裕仁太郎經營著一家私人性質的商社,叫裕仁商社,自己擔任社長,總部設在虹口區。
    後在法租界又設立了分社,經營項目上五花八門,但大都是一些軍用戰略物資。
    但也暗中搜尋和倒賣一些稀世珍寶。
    在當時,虹口區雖歸屬於公共租界管轄,但事實上已被日本人實際占領。
    因此,虹口區內的外國武裝是由日本憲兵隊在駐紮,大部分的外國僑民也是日本人在此旅居生活。
    裕仁太郎以日本民間商人的身份為掩護,遊走於法租界的商界和政界。
    大肆收購和囤聚緊俏戰略物資,同時也不忘記結交和拉攏有一定地位和影響力的政界人物。
    鄭嘯林就是這樣與他結識的。
    然後,再通過裕仁太郎的介紹,鄭嘯林自然就和範塚健成為了“朋友”。
    在滬市的地界上,日本人的勢力最強大。
    早晚有那麽的一天,日本人就會取代其他的外國勢力,成為滬市的真正的掌權人。
    鄭嘯林早就參透了這一點。
    因此,心中早就考慮了自己的後路,趁機巴結上了日本人。
    日本人更是精明透頂。
    既看中了鄭嘯林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地位,也暗中調查出了他是“青紅幫”頭目的深厚背景。
    雙方能成為朋友,一拍即合,都是利益糾結的使然。
    “今天的《遠東日報》看了嗎,鄭先生?”
    範塚健沒有了先前客套的語氣,轉而在態度上,一下子嚴肅和冷峻了起來。
    鄭嘯林攤開桌子上的一份遠東日報,是手下早上打掃衛生時遞上來的。
    自己還沒有顧得上看上一眼。
    報紙上的頭版頭條,赫然印刷著碩大的一行黑體字,一張日本海軍陸戰隊士兵,在外灘演習的新聞照片。
    黑體字為淩晨5時,日本海軍陸戰隊在外灘進行攻防演練,為保護日僑人身安全做好軍事準備。
    字裏行間,鄭嘯林感覺到了壓力,心裏意識到了範塚健的暗示。
    “是的,我已經看到了,範塚先生的意思是……?”
    “我們有四位僑民被你們租借無辜收押了,川穀當時就在場,已經向你們提出了嚴正抗議,為什麽還不放人?”
    範塚健的態度很強硬,通過話筒,鄭嘯林都能感覺到對麵生氣的樣子。
    “範塚先生可能有所誤會,死者不是一般的市民,而是一名法國海員,貴方的四位僑民恰巧是目擊證人,且是自願一同前來作證的。”
    案件還沒有來得及布置下去審訊,鄭嘯林隻能是先說幾句好話,照顧一下日本人的情緒。
    “那就更不應該關押他們了,現在應該立即釋放!”
    “可是……就算我私自做主釋放他們,恐怕他們四個也不願意就此出來。”
    ……
    在十六鋪碼頭押解四個日本犯人回來的路上,佐藤賢二就一直嚷嚷想著要回牛皮箱子。
    因該箱子是重要物證,且是死者伍德的私人物品,這是佐藤賢二自己說的。
    理應由巡捕房獨自保管,存放到專門的物證室內。
    在案件審訊之前,任何一方都不能私自接觸到。
    除非雙方當麵對質時,才能現場打開。
    佐藤賢二見陰謀不能得逞,轉而不再吵鬧想著出去,隻想待在巡捕房裏,盡快見到箱子裏的真相。
    哪怕案件的結果對己不利,也毫不在乎。
    ……
    鄭嘯林猜透了佐藤賢二的心思,就大膽地把賴著不出去的責任,推給了日本人的一方。
    “你說什麽……?這絕對不可能!”
    看來,範塚健還沒有真正掌握手下人的心中所慮。
    他們在溝通上,一定是出現了偏差。
    鄭嘯林回道“範塚先生,我說的都是事實,您可以派人過來探視一下僑民,看一看到底是在哪一個環節上出現了問題。”
    範塚健態度上出現了轉化,語氣上恢複了和婉。
    “那好吧,我會委派川穀少佐去表達我方的抗議和聲明,屆時請你向歐文董事轉達這一點,並且要足夠重視起來。”
    “這一點請範塚先生盡管放心,我會竭力配合的。”
    “那就拜托了!”
    電話掛斷了。
    桌子上的酒杯裏,還剩下半杯紅酒,鄭嘯林重新舉起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