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暮雪 外一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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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綠肥紅瘦
一聲驚雷躍起,天際猛然間驟亮。雨點稀稀疏疏悄然落下,片刻間便落的酣快淋漓。豪雨之間不時夾雜著驚雷,隆隆嗡嗡,好不熱鬧。
瓢潑大雨織成薄紗間隱約疾馳著兩匹快馬,飛濺的水花好似卷起的珍珠無情的打在紅泥之中。馬上的兩個男子絲毫不關心或深或淺的留在泥濘中蹄印,隻是急急的呼哧這駿馬,想趕緊擺脫冰冷與潮濕的大幕。此起彼伏間停街邊一處飛簷閣樓前,將馬交給了兩個出門迎客的夥計,二人便大步流星走的進去。煙雨朦朧中,依稀隻見門前高掛著一串紅燈,在風雨中飄搖。門內傳出幾曲鶯歌,隨著二人的步伐越發清晰。一道驚雷閃過,照亮蒼穹的同時也照亮了門前牌匾,上麵“春暖閣”三個隸字藏鋒不露,嬌柔非常,別樣動人!
原來是孤嵐國蜀郡第一歌舞妓宅。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一個鴇婆子立馬迎上,一見如故般抓住左邊英挺男子的衣袂,笑聲好似烏鴉一般讓人耳根發疼,才剛剛說了三兩句話,鴇婆子神情陡然一驚,立馬放了手,卑躬屈膝的大獻殷情。連一旁陪客的姑娘都泛起了嘀咕:“王媽媽今兒個是怎麽了?平日裏並不見她這般與人說話的……”
“興許是遇上了什麽大主顧!”另一個著的紫衫姑娘青螺髻斜在一側,嗑著瓜子,細長的眼睛睥睨而視,配著香軟的曲調,聲音嬌柔造作的好似沒了骨頭:“如今兵荒馬亂,就連蜀郡都朝不保夕,現在若是真來了什麽大人物護著,王媽媽自然開心的不得了!”
幾人正聊得起勁兒,忽然見一個十四五歲的黃衫丫頭端了盆水走過,大大的眼睛烏黑滾圓,水靈的模樣招人喜歡。一旁粉衣女子看見她,忙拉住問:“我說杏兒,玉姑娘身子好些了麽?”言語中的關切倒是真誠。
杏兒少不經事,便照實說:“有勞姐姐掛心,這幾日天氣轉涼,濕氣又重,夜裏總咳嗽個不停……”
身後那個嗑瓜子的紫衫姑娘冷笑一聲,幾分刻薄,招著手語調千回百轉,風塵的聲音中帶著不善:“哎呦,真是有意思啊,妹妹們說說,這世上奇聞異事真不少!南邊仙臨城聽說有個俊美的狐妖作亂,北邊帝城有傾世姿容的妖妃禍國!咱們蜀郡春暖閣裏更是出奇,有個整日裏彈琴賞花累病的嬌姑娘,確實樁樁都是稀罕事啊!”
一旁粉衣女人曾受過她的恩惠立馬板著臉,不悅道:“你倒是不累,每日裏王公子長,李公子短的叫的歡快!怎麽到頭來也不見哪個真對你用了心!是不是叫的不夠下作啊!”
紫衫的女子立馬氣紅了臉,恨不得上前抓花她的臉:“你……你,你等著,咱們不過是還沒遇到知心的男人,等到遇見一定要好好給你瞧瞧看!”
杏兒苦笑一聲,來這等煙花柳巷的男子哪個會帶著真心?入行這麽久還不懂人家是用錢財賣笑的。
轉身出了廳堂,繞過蜿蜒長廊,走到西麵一處僻靜的院落,見大雨空濛間,廂房鏤花的門還洞開著,門內琴聲悠悠,繞梁低走,漸漸細細靡靡不見聲音,陡然間琴曲拔高,密密集集,珠落玉盤,又似急雨霏霏。忽然錚的一聲,琴弦斷了,隨之幽然一聲歎息。
杏兒急忙走進去低呼道:“小姐,小姐!這般大的雨你怎麽也不關好門窗?這幾日天氣轉涼,濕氣又重,你本來就身染寒症,怎麽……怎麽還能經得住這麽場冷雨?”一邊關好門窗,一邊絮絮叨叨個沒完。
隻見冷冷冰冰的廳堂上,傲然坐著位白衣的女子,垂鬟分肖髻出塵的似不食人間煙火,一縷秀發垂在肩頭,幾分淩亂,素白衣著難掩清麗姿色,幾重寬袖裙裾如霜雪般素潔。臉上病容嬌懨,可卻偏偏直挺挺的坐著,像是再與誰作對般不露一絲屈服,手指尖摩挲著斷掉的梧桐長琴,眼裏點點星光,不知是為方才未終之曲難過還是再為斷掉的琴弦難過。
“小姐,喝杯酒暖暖身子吧!”杏兒的心裏幾分不忍,卻絲毫不敢表露人前,生怕又勾出什麽難過來。
接過酒杯,看著杯中人幾分愁苦幾分憔悴,漸漸隨著一點漣漪亂作一片。
“這是景興坊的三花仙釀,小姐嚐嚐看吧。”杏兒衝她一笑,又開始歸置房內事物。
她輕輕抿了一口,回味著喉間苦辣,輕聲喚了句:“杏兒?”想了想,朝窗口盼去,“那本‘鴛鴦’可好?”
杏兒看著她一頭霧水:“鴛鴦?”烏黑的眸子隨著燭光一閃一閃,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笑道:“小姐,你說院子裏的茶花啊!”說著走過來給她披上一件青衣道:“剛來的急沒在意!我看應該好得很呢!”
她低頭苦笑,站到向窗前,點點滴滴的冰涼夾雜著秋風打在臉上,引起心中蕭瑟,望著院落中一株本應開的濃豔芬芳的茶花卻好似染了重病無精打采的在雨中飄搖,幾片青翠葉子黃了半邊,幾點粉白清瘦的花瓣已隨風飄零,或是落在泥濘之中汙濁了顏色,或是落在院中池塘被紅鯉吞入腹中。
女人苦笑一聲,仰著脖子,飲盡杯酒,摩挲著膩滑的杯子,似乎有了些暖意。秀尖的鼻與麵頰露出幾分極不相稱的淡紅,苦辣的酒氣直直衝向鼻與眼,又落在心頭。
“開了三年了,怕也該開累了……也罷,也罷!綠肥紅瘦便綠肥紅瘦吧……”轉身回屋又拿出一柄瑤琴橫放在桌上,按商挑宮,彈奏起來。
但聽琴聲飄忽,如澈澈溪流,悄然而去,讓人心曠神怡,怎料音色陡高,好似飛上萬裏雲端,好似再九霄打轉一般,翱翔千裏,讓人心尖發顫!倏地琴音一沉,刹那間似從萬仞高空落入無底深淵,她胸口起伏不定,好似悲從中來,指尖吟猱綽注,琴音隨之趨穩,如旭日東升般回落地麵,忽而又繁亂十分,嘈嘈雜雜,刹那間如千軍混戰,萬馬奔騰,聽得人膽戰心寒,漸漸聲音宛然,隨水而去。琴聲才一弛,緩緩而來,似圓月當空,清明幽靜,漸漸萬籟俱靜再無聲音。
一曲方終,餘音嫋嫋,好似徘徊在天際久久讓人難以忘懷。另一邊的閣樓中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思緒萬千。
“琴聲這般多變,一定是個傷心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