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 雪中隱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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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紀元破滅!
    站在一間破舊的寺廟前,不知是不是近鄉情怯的原因,天下聞名,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上一遭也不皺眉頭的王虎,竟然覺得有些緊張了起來。
    身上穿著一件簡陋單薄的粗布僧衣,立於大雪之中,他卻臉色紅潤,呼吸平緩,絲毫不覺寒冷。雖然未曾修煉內力,但身具異能的他,早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他身上的灰色粗布僧衣,看起來似乎是寺廟中常見的樣式,隻是那粗劣的做工,則讓人懷疑那是否就是幾塊破布拚湊而成的。
    這僧衣其實乃是王虎自己縫製而成,他本想尋得一個裁縫為他製作,隻是他嘴笨,不知如何描述,幾次三番下來,成品都無法令他滿意,無奈之下,隻好親自動手。他武學上造詣非凡,女紅上卻無甚建樹,一件僧衣縫得慘不忍睹,一邊袖長,一邊袖短,諸多毛病不少,可他穿在身上,卻覺得跟記憶中曾穿過的僧衣一模一樣,舒適非常,直讓他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心中感慨,又怎會嫌棄。
    這寺廟大門前掛著一個牌匾,歪歪斜斜,黑乎乎不見半點光澤,字上的漆經歲月侵蝕,已脫落大半,隻依稀可辨乃是“靈隱寺”三個大字,筆鋒圓潤,行筆流暢,中正平和,顯然出於名家之手。
    寺廟的大門早已不知所蹤,但王虎卻不敢不請自入,仍站在大門外低眉垂首,一動不動,任大雪落滿肩頭。他的目光穿過不存在的大門,落在前院內正在掃雪的黑衣老僧身上,見老僧胡須枯槁,麵上起斑,原本記憶中雄健的身軀也佝僂了起來,隻覺心中大痛,暗恨自己不能服侍身側。而他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門框上時,回憶,便如潮水般襲來。
    一樣的冬日,一樣的清晨,少年的王虎起了個大早。
    穿好衣服,背上籮筐,腰間插上一柄斧子後,王虎與在前院掃雪的師父招呼了一聲,便出了寺院。
    據師父所說,在古時候,這間寺院也算是武林中了不起的大門派,門下弟子眾多,可不是如今的摸樣。隻是現在,這偌大的寺院中隻剩下他師徒兩人,與當年盛況相比,不禁讓人懷疑,這一脈傳承是否要斷在了這一代。
    這寺院間本就隻有他師徒兩人,加之出家之人用度甚少,就連平日裏的吃食都是在後院裏自己種植的蔬菜,雖然產量不多,也勉強可夠兩人吃飽,所以他們幾年才需要下山一次,補給一番。可是哪怕是出家之人,哪怕是糧食可以自給自足,也有一樣東西需要常常補充,那便是柴禾。
    行走在密林間,雪深過膝,眼前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平時這深山老林間就無人來往,別說腳下本就沒路,就是有路,此刻在大雪覆蓋之下,也辨識不得。隻走了十幾分鍾,便仿佛迷失在了這空無一人的冰天雪地之間,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恐懼感,直欲大聲吼叫。但王虎自小生活在這片密林間,又怎會懼怕,行走間神色悠閑,仿佛此地不是人跡罕至,隨時都會有猛獸跳出來的深山,而是他家的後花園一般。
    按師父的話說,王虎沒有修習內力的天賦,練了十幾年,也不過是後天境小成境界,連大成的邊都沒摸到,更別說傳說中的先天境了。就是普通人,練到後天小成境界,也不過需要十年八年,看來他的資質比之普通人還有所不如。而此時他的異能並沒有覺醒,所以他雖然身著棉衣,卻也凍得鼻尖通紅。
    他也曾問過師父,自己在內功的修行上無甚天賦,那麽在招式的領悟上呢?他雖然生性憨直,不懂變通,於內功一道的進境實在無法令人滿意,但他自小身強體壯,活潑好動,寺裏的武功秘籍拿到手上,卻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通常隻要稍加練習,就能完全掌握,甚至隱隱還能找出其中不妥之處。可是當這話問到師父身上時,師父卻避而不答。
    用師父的話說,出家之人習武,並非與人爭鬥之用,就是招式的領悟能力再高十倍,又有什麽用?並且在這之後,責令他少練招式,多修內功。
    他疑惑地問師父,不是說不用與人爭鬥麽,為何又要修煉內功。
    師父則說,招式乃是殺人之用,而內力則可以溝通內外,感悟天地,以助修行。
    他們明明是佛門中人,為何要感悟天地,那不是道家的修行方法嗎。可是當他問起時,師父卻斥責他修行就是修行,不可有門戶之見。雖然當時並不明白師父這句話中所代表的境界,但那時師父眼中的光芒,卻讓他不敢再問什麽。
    哈了一口氣在手上,使勁地搓了搓,王虎冰涼的雙手勉強感到了一絲暖意。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恐怕很快就會凍僵,他忽然拔地而起,在密林間飛奔了起來。雖腳下無路,但他的步伐卻相當輕快,對這周圍的環境很是熟悉。而那及膝深的大雪竟絲毫不能阻攔他,隻見他每踏下一步,那平整的雪地上就浮現出一個淺淺的腳印,人卻如同踏在實地上一般飛掠而前,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密林中。
    此刻若是有武林中人在一旁,定會驚得合不上嘴。那可是踏雪無痕地輕功!就連後天大成境界的高手都不一定能辦到!
    飛奔中,王虎雙手不停,沿途發現的枯枝全部被他丟進了身後的籮筐裏,隻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籮筐就已裝滿。
    隻花了這點時間,就收集好了柴禾,這讓他非常開心,不禁想到,這冬天冷是冷了點,但也不全是壞處嘛。要知道,夏天樹木繁茂,哪來這麽多的枯枝。就算偶爾見到一兩根斷枝,也會被山間晨露打濕,不狠狠曬上一番,根本無法使用,令他隻能揮動斧子,累得一身大汗,方能砍夠柴禾。而這冬天,樹木枯死,樹枝被雪一壓便紛紛斷裂,落到地上,就是剩餘那些為數不多的水分,也被雪粉吸幹,他隻要俯身撿起便好,拿回去就可以直接使用,輕鬆了不知多少。
    見時間還早,王虎不由動起了心思此地離當年自己走失時待的那條小溪不遠,不如去抓兩條魚烤來吃吃?雖然時隔多年,可是想到當年自己竟然會在這片熟悉得不得了的密林裏迷路,王虎也不免有些好笑。而想到為了尋找自己,整整一個星期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瘦得不成人形的師父時,他心中沒來由地一暖。
    他本是山下農戶的孩子,隻是母親在生他的時候便難產去世了,而父親則是身染重病,沒幾年也去世了,所以他還沒有懂事之前,便已成了孤兒。當時,農村並不富裕,家裏的親戚不願養他,隻隨意喂他一點米湯,叫他不餓死就行。
    師父平日裏都在這個村子裏采購生活用品,很是看不慣他那些親戚的做法,隻是師父乃是出家之人,不好多管閑事,難以指責,卻見他孤苦無依,實在可憐,放心不下。在跟那些親戚商量一番後,也就在那些人的歡天喜地間,將他帶到了山上。
    自王虎有記憶以來,他便是與師父生活在一起,十數年間,未曾變過。他人生中從未見過父親與母親,師父不說,他也不問,因為在他心中,師父便是如他父親一般的人物,既然如此,又何必奢求其他。雖然師父平常古板又嚴厲,經常因為自己內功進境太慢而打罵自己,可是他卻知道,那是因為自己小時候沒喝過奶水,發育不好,師父是害怕自己早夭,想以內功之後天,來彌補身體先天不足的原因。可是自己不爭氣,偏偏在內力一道上進境緩慢,師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才會如此生氣。
    他心中對這個師父,有的隻是無限的感激。
    “可惜師父不吃肉,否則俺替他也烤上一條。”王虎嘟嚷了一句,便想起了那鮮美無比的烤魚滋味,頓覺腹中饞蟲大動,口中生津,咽個不停。當下腳步一邁,向記憶中的小溪處走去。
    然而,他腳下方才邁了一步,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些動靜。
    狼?大蟲?熊瞎子?這些答案瞬間在王虎的腦海中過了一遍,卻都被一一否定。從小生活在這深山之間,他跟這些“老朋友”們可是打過不少照麵,彼此很是熟悉,而這些,絕不是它們發出的聲響。
    “媽的,都走幾天了,到底還有多久才到,咱們是不是走錯了?別到時候人沒找到,老子陪你死在了這山裏!”一個人抱怨的聲音遠遠傳來。
    “閉嘴!有本事你們現在回去,到時候一樣東西也別分,我還求你們不成?”另一個人的聲音也帶著深深的不耐。
    “你這是什麽意思,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卻說讓我們現在回去?耍我們?”第三個人的聲音非常陰沉,聽起來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不不不,高老大,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耍您啊。隻是山腳下那些個農民也不清楚,我們掌握的資料實在太少了。”第二人顯然對這個高老大非常畏懼,見他發怒,立刻好好解釋起來。
    “哎,咱們也別吵了。如果再找不到的話,咱們就回去吧,這破地兒快把我給凍死了。”第四人打起了圓場。
    他的話說完,眾人都是一陣沉默,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對他的話也非常讚同。畢竟,這深山老林之中危險重重,對於一些還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東西丟了自己的性命,也未免太不值了些。
    遠遠傳來的這陣對話讓王虎一呆,他怎麽也沒想到,來的竟然會是人!
    要知道,這深山之中,人跡罕至,要說是飛禽走獸,王虎見過不少,可要是說到人,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卻是從來沒在山中見過,隻有在靠近山腳時,才會遇到一些或采藥或打獵的人。所以他在聽到聲響時,完全沒有考慮過人這個可能性。
    回過神後,王虎又疑惑了起來。這深山裏,極其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毒蛇猛獸眾多,就是本地人也不願進山,而聽他們的口音,卻是外地人,又怎會深入到這個地方呢?更何況,現在可是大雪封山的時候,比之平時更是危險了不知多少。
    沒來得及想太多,那群人已經出現在了王虎的視線中。突然在空無一人的深山中,看見一個人出現在前方的雪地上,幾人都是一驚,而在發現那人的雙腿竟然沒有像自己等人一樣陷進雪裏時,其中一人更是瞪大了眼睛,顫聲道“鬼,是鬼!我們遇到鬼了!”
    “鬼?我看是裝神弄鬼吧!”聲音陰冷的高老大心中也是一陣發毛,但知道自己乃是這個團隊的主心骨,隻好鼓起勇氣,沉聲低喝。
    王虎此刻也看清了四人的麵貌。隻見先頭那人身材瘦小,一雙眼睛很是機靈,此刻正小心地打量著自己,不經意地向四下望去,似乎是在悄悄地尋找逃生之路。這瘦子的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生著一對倒三角眼,目光陰鷙,那陰冷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想來便是那高老大。而另一個則是身材高大,麵容凶惡的壯漢,一眼便知是個潑皮無賴,隻是此刻雙股戰戰,滅了不少威風。最後一人,躲在這三人之後,王虎偏了偏頭才看見,原來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斯文男子,跟前麵這三人的形象很不般配。
    雖然平時甚少與人交流,但師父曾教過,出家之人,當以慈悲為懷,若人有難,自當全力相助。所以不等對麵幾人再說話,王虎便開口道“喂,你們幾個,是不是迷路了?要不俺帶你們出山吧。”然後他瞪了那個壯漢一眼,道“還有,俺不是什麽鬼,俺是和尚!”
    “呼,嚇我一跳,原來是個小和尚啊。”斯文男子舒了一口氣,笑嘻嘻說道。其實他一開始見到王虎時,就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此刻說話,不過是為了提醒同伴罷了。
    果然,聽他這麽一說,眾人之間緊張的氣氛立刻緩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