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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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平安隻是喝下一杯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什麽屁大俠,愛誰當誰當。你真以為大俠都是為國為民,一身正氣的?”
    楊化義繼續開口說道。
    “身處這樣的環境下,一身正氣,隻有死路一條。”
    “能說上一句,問心無愧,就足夠了。”
    “但我問心有愧啊!”楊化義用力捶著他的胸膛,“為什麽我做的事情,報應卻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是無辜的!”
    “為什麽!我常常會想,如果讓我回到年輕時,我還是會義無反顧殺上盜匪山寨,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與她相愛。”
    “我多想回到過去,送她回家後,在她問出那一句,大俠,要不要留下來休息,你身上還在流血時,我不點頭答應,而是轉身就走。”
    “這樣做,會不會一切就都不一樣了。不管我的情況如何,她都會有更好的明天,不會變成癡傻,害怕一切。”
    楊化義就著淚水飲下一杯酒。
    “偶然有一天,我發現清晨舞劍時,她不會害怕,而是會安靜坐在旁邊,臉上帶著笑容。”
    “就像是最初相遇那樣。”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所以我每天清晨都會給她舞劍,那是她最開心的時光,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我原本也嗜酒如命,隻是有一晚應酬多喝了幾杯,第二天未能起來,她就坐在那裏,一直哭,一直哭。”
    “怎麽都哄不好。”
    “從那天開始,我就把酒戒了。”
    “沒有什麽比讓她笑重要。”
    “可我是自私的,我不忍心看她老去,我不想看她日漸消瘦,我想永遠看見她笑,就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都好。”
    “所以我每天都會運功給她調理身體,這樣的行為導致我氣血虧損,身體每況愈下,但在我看來,隻要她還好,就一切值得。”
    “隻是從幾年前開始,我發現自己舞不動那百斤劍,換成其他的劍,她雖然看著,但臉上沒有笑容。”
    “她癡傻,隻能記住我手持那把劍的身姿。所以我找到五裏城一家有名的鑄造坊,每年打造相同大小,相同外形的巨劍。”
    “直到今年,已經隻能背得起這四十斤。”
    “當然,這是最後一次了。”楊化義抬頭看向遠方,“一個月前,她在夜晚熟睡後,沒能再起來。”
    “我原以為自己會抱著她痛哭一整天,可卻一滴淚沒落下。”
    “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其實是最好的吧。”
    “她不用再受苦,每天以淚洗麵,我也不用再裝模作樣。隻是我很擔心她在那漆黑的墳裏會害怕,所以,我忙完這最後的事情,也會進去陪她。”
    “聽說在那個世界,人是不會累的,我可以一直給她舞劍,一直看她笑。從此以後,我的世界,每天都是清晨,每天都與她在一起。”
    “我犯下的錯,永生永世償還!”
    楊化義雖淚流滿麵,但嘴角依舊掛著笑容。
    他很不幸,後半生的記憶隻有清晨。
    他又是幸福的,短短的清晨,用了半生才走完。
    “侄兒,你現在理解,為何你師傅會將那座墳墓封起來,誰都沒有告訴了吧。”
    “人啊,若是隻有自己,做事就會不顧後果,反正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一旦心中有了惦記,就會畏手畏腳。你再厲害,刀架在你摯愛人身上,你也隻能跪下。”
    “哪怕你明知道跪下也不會改變結果,但你依舊寄托在那一絲虛無縹緲的企盼上。”
    “你師傅當年不僅僅是舍不得你們三個,他也知道,跟隨那女子離去,她就會身處危險之中。”
    “你師傅領悟了這些道理,並且未陷入太深,才能中途退出。”
    “而伱呢,在見到飛花門的那兩個人後,心裏又會怎麽想,你又會怎麽做。”
    許平安低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先前,有人冒死從皇宮內傳遞出情報,監察寮下令追殺,恰巧被飛花門救下。為了將此情報送出,飛花門付出了滅門的代價。”
    “上百條鮮活的生命,不顧一切,用血肉堆出來一條路。”
    “她們倆個信任我,夜闖家中。我又怎麽可能不管不顧。我怕,我怕因為我的拒絕,讓這世上又多了兩個慘死的人。”
    “我怕因為我的拒絕,寒了那些仍在努力追尋人的心。”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用來評判一切的不公。”
    “隻是有的人將這杆秤拿出來示人,有的則是深藏心裏。”
    “其實沒有人是大俠,又或者,人人都是。”
    “侄兒,你如何看待這世道?”
    實際上,許平安仍未能沒明白楊化義說這些話的意思。
    原以為他來會試探自己的口風,畢竟朝廷要犯都躲在巨劍門的地下密室中,萬一許平安去報官之類的,豈不是要壞事。
    但現在,好像又沒那麽簡單。
    好像是種了一顆種子,會在將來某一天生根發芽。
    “前輩,其實,我對朝廷不怎麽關注,我隻在~”
    “哈哈哈。”楊化義突然笑起來,“侄兒啊,我問的是這世道,你卻回答我朝廷。”
    “可以,可以啊,哈哈哈。”楊化義喝了一杯酒,“監察寮權勢滔天,宦官獨攬大權。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要世道要變,侄兒,若是到了那一天,你又該如何做?”
    許平安歎了口氣,楊化義問了好多問題,根本就回答不上來。
    而且實際上楊化義也不在乎他如何回答,是否會回答。
    “能在這好好喝上幾杯,屬實是人生快事。隻是我不能喝太多,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去做。過了這個月,我就可以下去陪老婆子嘍,其實,死亡一點都不可怕。人啊,活著太累!今天就到這裏吧,我要回去了。”
    “前輩,我送您。”許平安將巨劍捆在自己背上,攙扶起楊化義。
    這個狀態肯定不放心讓他自己回去,萬一在路上摔了呢。
    “也好,就不要騎馬了,我的腰受不了。”
    “風鈴,你在家待著!”
    許平安交代一句,右手攙著楊化義,左手牽著馬離開門派。
    “伯父,那倆人不能常在地下待著,會生病的。”
    “沒辦法,巨劍門是個大型門派,我無法保證全員一條心,這件事隻有我知道。我準備在慶典結束後將她倆轉移走。”
    “昊天兄也不知道麽?”
    “他知道又有什麽用,隻會徒增煩惱,就像你現在這樣。不過侄兒說得對,總住在地下不好,要不,讓她倆從你這邊沒事出來曬曬太陽?”
    許平安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你啊,比你師傅還要小心,這樣很好。平安師侄,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前輩言重,您請講。”
    “若是有一天,楊昊天也遇到和我相同的情況,我希望你能幫幫他,我這一生,不想讓他也經曆一遍。雖是我的養子,但與親生無異。”
    “明白,我會盡力的。前輩,這條密道是誰修的啊?”
    楊化義搖搖頭,“不可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情,我和你師傅帶入墳墓,才是最好的結果。”
    “好吧,那您的巨劍是誰打造的?”
    “這個可以說。”楊化義伸出手想指方位,但根本沒指到,“李家鑄造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