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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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從未見過這樣的端王。
這樣鄭重其事,這樣小心翼翼。
剝著手中的核桃。
旁邊一隻碗裏,已經剝好了一堆杏仁。
另一隻碗裏,還有滿滿一碗殼色青綠的生榛子。
“王爺……”
她坐在旁邊看他這樣已經好一會兒了。
原本還想幫忙,端王卻隻是含笑掃了一眼她的指尖。
於是,她隻能羞愧地把一雙不沾陽春水的嫩手藏在袖子底下。
不過,這樣也太奇怪了。
梆聲迢遞,詭異的夜晚尚未結束。
在這座偌大的府邸中有人屍骨未寒,有人悲痛欲絕,有人心亂如麻。
廚房裏卻火光熊熊,暖氣騰騰。
嘈雜繁亂的人聲把他們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就像什麽也沒又發生,就像什麽也不會發生。
就像……她能這樣看他剝堅果,一直一直看到永遠。
“噓——”
他抬起眼,拈著核桃仁的手指朝她晃了晃。
徐徐吹口氣,把核桃仁上殘餘的皮吹掉。
“泡些熱水,會不會容易些?”
琉璃回憶自家廚娘的做法,提議道。
端王搖搖頭。
“不可,水氣一滲,熱力一烘,味道就改了。”
於是他又專心致誌剝了好一會兒。
好在他說,榛子不必先去皮。
否則,琉璃覺得自己以後再看到堅果,一定會忍不住臉紅心跳。
再過片刻,她又覺得,自己以後也不能再進廚房了。
哪個廚房還能見到這樣的景象?
火光照映下,端王背影昂然。
以灶台為丹墀,以鍋鏟為珪璋。
明明隻是飛快炒了個“脆炮三果”,卻讓她覺得漫長如千年。
一舉一動,都已經深深映入眼簾,烙入心底。
最後顛了下鍋柄,金色的堅果如流瀑般從他頭頂飛過。
盡數落在她手捧的瓷盤裏,一粒都未灑出。
“臭小子,蘇秦背劍這招是這樣耍的?”
她似乎聽見秦大娘這樣哼了一聲。
還有誰從身旁跑過,又是誰在後麵摔碎了碗碟……
她卻完全無法留意。
一片眩暈中,她隻瞧見端王轉過身來,笑吟吟的。
“這就是本王的另一個秘密。”
纖長的手指朝她胸前一探。
拈起一粒榛子。
輕輕一捏,脆殼裂開,碧綠的榛仁跳向半空。
劃了一道弧線,最後還是乖乖落入他口中。
“本王愛吃的,必然要親手……唔?”
眉峰緊蹙,臉色陡然一變。
“不對,還是不對!”
他衝到秦大娘跟前,一臉的不服氣。
“到底幾時才肯把訣竅告訴本王?”
秦大娘埋頭刮魚鱗,口中隻是冷笑。
“徐太傅要是聽見這話,都能含笑九泉了。”
端王搖搖頭。
“大國又不能吃,豈如烹小鮮有趣?”
接下來他又念叨了好一會兒,無非是先放核桃還是先讓杏仁,醬要中途下三分還是五分。
琉璃倒是覺得味道已經夠好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平生第一次體會“秀色可餐”。
總之,一頓早飯吃完,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連端王與秦大娘後來說了什麽,又為什麽突然拽著她起身都不曾留意。
隨著端王一路行去,不知是朝哪裏去,也不知被多少奴婢側目。
走著走著,更不提防端王突然朝她一笑。
“好了,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
轟——
琉璃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了上來。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聽得見自己的心在狂跳。
端王也一定聽見了。
他沒有露出催促之意,或是疑問的神氣。
隻是微微側首,就這樣靜靜注視著她。
直到琉璃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響起。
“王爺……昨晚,你為什麽會在哪裏?”
她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也一直隱隱期盼一個答案。
端王卻隻是聳聳肩。
“誰知道呢?”
他朝前走去,笑聲朗朗飄在風裏。
“也許本王隻是打獵路過。”
“打獵?”
琉璃小跑著追上去。
“可不是?”
他並沒有放緩步伐。
“這天底下,可有許多笨鳥。笨得自以為天一黑就安全了。”
“笨鳥”一個趔趄,又心情雀躍地追了上去。
“王爺,這是去哪裏?”
琉璃原本以為是要去萱慈堂,卻發現路線似乎不對。
“你猜。”
她哪裏猜得到。
諾大的周府,樓台亭閣無數,庭院深深也不知幾許。
“王爺似乎對這裏很熟悉。”
不像她,已經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端王揮了揮袖子,不太愉快的樣子。
“自打本王受了驚嚇,就被迫從驛館搬來這裏。每天不溜達兩圈,還不被圈出毛病來?”
所以,五鳳庵那夜之後,他一直是在周府靜養麽。
琉璃心中忽然掠過一點什麽。
那天,那個除了她誰都沒見到的無量公子是怎麽說的?
當時,她虛張聲勢,假稱傳信到驛館與端王推遲約會。
後來又假稱是端王來人接自己了。
那個無量公子卻不為所動。
當時他說的似乎是“那可未必”。
難道,莫非,會不會?
她被自己的推想震驚了,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是走在前麵的端王又折轉回來。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擋去了吹在她身上的寒風。
琉璃遲疑地仰起臉來。
“王爺,你可知道一個人,叫做無量公子麽?”
大概因為角度背光,此刻端王的表情相當晦暗不明。
“無量?”
他緩緩咀嚼著這個名字。
“琉璃小姐,你怎麽突然想問這個?”
琉璃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剛才,我突然想到,說不定,他是知道王爺已經從驛館搬來這裏住了,才會那樣說。”
“嗯,的確很可能。“
聽到端王這樣說,琉璃便激動起來。
“所以,不一定是我在做白日夢或者中邪對不對?”
不知不覺,她的手指又拽上了他的袖子。
“我是真的,真的親眼看見了他對寶瓶那樣——”
“一條黑色的夔龍?”
或許被她拽緊了袖子不太舒服,端王的左臂輕晃了一下。
“對,大約就這麽大。”
琉璃比劃給他看。
“我不可能夢見這麽奇怪的東西對不對?”
她哀求地望著他,想從他眼裏找到一點點肯定。
但他眸光幽深如潭水,不見半點波瀾。
“誰知道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這樣說。
“既然都說你做夢,那你還是把它當成一個夢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