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美人如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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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恨文!
    窗外,下著大雨,閃電雷鳴,可是聽起來遙遙的遠遠的,自己坐在窗邊,聽著這些聲響,沒有感覺,仿佛離魂了一般,隻剩得麻木的肉體。雨點打在身上,濡濕了臉龐,濡濕了衣衫,卻動都不想動。這樣的傾盤大雨,恨不得站在雨中,讓雨淋濕了自己,雷劈著自己,閃電劃過自己……這樣的不自愛,隻是因為心中怨恨。可是有什麽用呢?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隻看著自己,對自己笑,縱容著自己……不會回來了,不會了,那些單純得不真實單純得幾乎白癡的愛戀再也不會回來了。縱然回來了,也是沒有原諒的恨。沒有了,沒有愛了,有的,是無邊際的恨。
    沒有用,真的沒有用。眼淚濡濕了眼角,碧盈伸出手去,擦了眼角的淚,又將手伸至窗邊,任雨水洗刷掉手上的淚。
    天大地大,愛恨無處擱置。整個西苑,沒有人,四周靜悄悄的,這樣大的雨,這樣的吵鬧,隻有她一個人,仿佛是身在墳地裏,一切蔓延成死寂。縱然大哭,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對不對。窗外大雨滂沱,紅色宮牆被雨霧朦朧化,剩下迷煙一樣的紅色痕跡,仿似鬼魂。想哭,閉著眼,就有淚流出來,可是,為什麽要哭,哭的時候,一個人哭,沒有人知道,最為淒涼。
    掌心,打開,是自己繡的香囊。微微一捏,香囊內的尖刺隔著香囊刺進肌膚,疼痛,卻甘心承受。有的時候,是不得不用身體上的疼痛來減輕內心的疼痛。沒有辦法,無可奈何。
    雨,落了幾滴在手上,灘開,幹淨純潔的,仿佛也是天地間的淚珠一樣。它,是不是也會難過,是不是也會哭?碧盈抬頭看著灰暗的天幕,仿佛是人沒有表情失了眉目的臉一般。低頭,咬著唇,伸手,取了一把剪刀,將那香包剪開。裏麵除了細小銳利的刺,還有著一張折疊得極為精巧的紙張。
    那是一封信。不用多看,那信的內容。已經因為記憶深刻而記了下來。
    ——碧盈,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和你之間是場錯誤。這一切隻是我的幻覺,我沒愛過你,那不是愛情……此後,各自好好生活……
    打開的信上,龍飛鳳舞的字體在描繪著一個負心漢的台詞。若不是愛,那是什麽?是以愛之名的欺騙麽,那麽這個徒有虛名的愛戀到底醞釀出了什麽……
    是的,這是玉清寫來的信,在選秀的前三天收到。如今看著,真是好笑,一邊傷害一邊請求原諒,一邊以強者之勢冷酷傷害又一邊以弱者之姿軟言軟語。碧盈撇撇唇角,玉清是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選秀入宮了吧。剛剛那陌不相識的表情,是假裝得太好,還是本就是薄情得已經記不起來自己。
    天邊,一道閃電劃過。
    碧盈沒有將信繼續看下去,沒有必要看這些沒有誠意沒有廉恥沒有感情的話語。撇清關係後的祝福以及各自安好,都是空話。給人一刀後的關心,連說虛偽都嫌棄。
    一揚手,信紙落在了雨中,雨點淋濕了,墨跡暈開,再也什麽都看不清。
    “我愛你,是那樣毫無保留的愛。若你負了我,那便會也是毫無保留的恨。”
    銅鏡裏,恍惚照出的是女子清冷決絕的表情。
    此時卻聽聞雨霧中有極輕微的聲音,仿佛是哭聲,低低的傳了過來。
    ——一把傘,一個女孩子,一邊哭一邊走著。粉色的宮服,是最為低賤的那類宮女。她們做的事情最多,得到的俸祿最少,受的欺負也是最多的。而現在,這個最為低賤的哭著的宮女,已經走過了碧盈的窗前。
    “哭什麽?”碧盈冷冷的問了一句。
    “啊……”那宮女沒想到西苑裏此時還有秀女,被嚇了一跳,過了一會才慢慢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答道,“回主子,奴婢沒哭。”
    “沒哭就好。有什麽好哭的。”
    那宮女以為碧盈還有下文,站著等了一會,見碧盈還是沒說話,隻好結結巴巴的問道,“主子,我……”
    那樣子也真是可憐,碧盈忽地想起一句詩來,——“同是天涯淪落人”,一時百感交集。看到那宮女手上抱著秀女們換洗的衣服,那衣服太多了,雨傘隻能夾在脖頸間,根本沒辦法打好,身上的衣衫大部分都被打濕了。
    “嘭!”碧盈忽地把麵前的窗關掉了,把那宮女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情,卻又不知道是哪裏做錯了,又不敢走,就傻乎乎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
    “來,我送你,你去哪裏?”然而,下一秒,碧盈已經關上門走了出來,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是那眼神裏還是有點溫度的。
    “我要去浣衣苑……”那宮女小小聲的說了。
    “那就走吧。”碧盈雖然也不知道那浣衣苑在哪裏,卻還是走上前去,替那宮女拿了一半的衣服,一手把傘拿過來撐著,又問,“路在哪裏?”
    自然是不在南如宮裏的。
    碧盈顯然沒想到,直到出了南如門,她還沒發現已經出了南如宮。等到走了好許,看到了西夙宮的西夙門,才恍然問著,“莫非,已經出了南如宮?”
    那宮女回了她一個茫然的眼神,仿佛奇怪碧盈為什麽這樣問,碧盈也覺得自己問的的是廢話,便一直默默的走路著。
    浣衣苑屬於平琉宮,而平琉宮建在內宮的西南角。沿著石子路走著,兩邊種著竹子,雨點落在竹葉上,那聲音聽起來分外淒涼。下雨的天氣,天色也暗的格外早,遠處的大宮殿上已經點上了宮燈,紅色的燈光在朦朧的雨霧中亮著,感覺是飛在空中的鬼魅,在這樣安靜淒涼的天氣裏回塵世間找尋它們眷戀的物事。
    不知又走了多久,雨漸漸小了好多,但那雨點還是一顆一顆的接著往下掉。那些換洗的衣服都濕了好多,兩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貼在肌膚上,雨水滲進內裏的肌膚,冷得顫人。碧盈歎歎氣,剛想問還有多久才到,那宮女已經開了口。
    “到了。”
    到了就好,碧盈心裏歎氣,若是還不到,自己說不定就有點後悔送這宮女過來了。抬頭一看,一個小小的院門,院門上還掛著一個紅漆牌匾。許是掛久了,牌匾上的紅漆已經剝落了不少,字跡模糊,但依稀可辨出是“浣衣苑”三個字。
    隨著那宮女走進去,一棵梧桐樹孤零零的種在院中,葉子掉落了好許,一地的兩排房子,房內亮著燈,但是人聲寂寂。碧盈站在廊上,那宮女抱著衣服便進了一間屋子裏,隔了半會才出來,抬頭道,“好了。”又迅速低頭下去,撐開傘,等著碧盈進來。
    兩人又沿著石子路回去,竹林邊竟然有清脆鳥聲響起,碧盈微微一望,卻隻見竹影蕭瑟,其餘的什麽也沒看見。
    “主子,華音送你回西苑吧。”耳邊,是那宮女低低的聲音。
    “你叫華音麽?”
    “回主子,是的。”
    “你住在宮裏哪?”
    “西瀛苑。”
    ……
    碧盈並沒聽說過這個苑名,隻道是南如宮裏的,而自己此時心中煩悶,並不想回去。便道,“不妨,你住在哪裏,我和你去。”
    那宮女驚異的抬頭看了碧盈一眼,飛快的抬頭又飛快的低頭。不再說話,兩個人便又默默的走著。
    西夙宮,西瀛苑。
    碧盈沒想到華音竟然不是南如宮的人,皺了眉頭問。“你不是南如宮的人,那為什麽是你去收拾衣物?”
    “今天下雨,文姐姐說是有事要忙,讓我去,所以……”
    原來如此,小宮女總是得無怨言的幹這樣那樣的。碧盈理解,便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在這待會就走。”
    破舊的長廊上,雨點淋濕了廊上的椅子,不能坐,隻能站著。碧盈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裏。偶爾有宮女辦事,撐著傘進院出院,也沒人理會她。雨在下,但閃電雷鳴停歇了。聽著雨聲,碧盈這才想起來,自己沒傘,雖說身上已經淋濕,但也不想像個落湯雞一樣的回去。想去問華音結把傘,但是腳遲遲不動。
    好累好累,碧盈的眉頭皺起來。衣袖也濕透了,那上麵繡著的兩隻鳳凰濕淋淋的狼狽著。誰做的這件事,要這樣狠毒的嫁禍自己。是唐鏡眉麽,因為那天的事情懷恨在心?還是墨如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房裏?還是……碧盈索性靠著柱子坐下來,天色更為黑暗,原先的灰色陰雲到烏雲,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但是宮燈到處都點了起來,該是晚了。
    歎氣,眼睛看著積滿水的地麵,那燈光落在水麵上,粼粼的曖i的倒影,仿佛是一個橙黃色的夢。然而那雨點一顆顆的打下來,落在地麵上,平靜的水麵便被擾亂,漣漪蕩開,那燈光也隨之蕩開,一波波的,仿佛是破碎了一般。碧盈就這樣看著,沒有動,身上浸著涼意,瑟瑟的,最後幹脆便抱著膝坐著。
    也不知發呆了有多久,身後的苑門處。又有了聲響,雨打在傘上的聲音,走路時候衣衫磨著的聲音。碧盈沒有回頭去看,卻覺得那人再向自己走來。
    隨即,身邊忽地有笑聲揚起,笑聲聽來格外開心,聽得碧盈不由氣惱起來。
    “這是什麽人,看著別人一身狼狽這樣嘲笑,真是沒同情心!”心中想著,卻是低著頭假裝沒聽見。
    “我怎麽不知道西夙宮多了個秀女當宮女了?”那男子笑完又道,看來是看出碧盈的身份,隻是這樣幸災樂禍戲謔語氣,不知是誰,竟然如此可惡。
    碧盈揚起頭來。
    一時隻讓人覺得,那紅燈之下,美人如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