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承恩帳前露水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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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恨文!
熱鬧的氣氛瞬間散去,宴上傳來的是群臣的請安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些聲音並不齊,但是匯在一起,聽來低沉且凝重,悶悶的掠過耳畔,有一種仿佛喪歌起時的悲調。
殷晟的腳步頓在門口,仿佛這些聲音不過是微風,吹過也感受不到。他站在那裏,目光落在那宮女身上,他沒有說“平身”,那宴上的群臣就一直低頭俯身著,屋子裏靜悄悄的,這一刻,請安聲已經落下,四周,半點聲響也沒有了。
那先前的熱鬧也是一點痕跡也沒有了,美味佳肴擺在桌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酒香醉人,茶香澀人,美人香……
門外忽有一陣美人香襲來,雖說不過是清香,但是這清香卻掩過了其他的香味,獨特的令人無法忽略,那些靠近門邊或窗邊的人都能聞見,——“三公主駕到!”是門邊太監的聲音,那香味是屬於這殷朝的三公主的,這香味,果然是美人香。
“怎麽站在這裏,莫非是堵到門口上了,人太多了都進不去了麽?”身後,傳來的是芍音公主的聲音。
門邊站著的殷晟漸漸回過神來,臉上的震驚雖然還著剩餘一絲,但是漸漸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的神情來。那歡喜,仿佛海嘯一般能淹沒人的歡喜則一點都再尋不到。他沒有回頭,目光終於從那宮女身上移開,若無其事的走了。
芍音公主也跟著進來了,她也在那門邊停了小會兒,她的對麵是那低著頭站著的宮女,也就是她皇兄剛剛看著的那個宮女。那宮女的身子一半籠在華燈中,一半又被燈影掩著,那麵容看得並不真切,隻覺得那麵容被這若明若暗的燈光及燈影襯得有一絲蒼白,整個人就仿似飄渺的不真切的幻影。芍音公主不由歎了口氣,也若無其事的走了。
主位上坐了人,那裏燈火輝煌著,然而那裏坐著的男子神情茫然,仿似失了魂似的,身子斜倚身後的座椅,目光散在空中,麵容依舊美豔得幾乎令人不敢直視。宴中的群臣依舊俯身著,不敢動不敢言,而主位上的那男子還沒有一絲“平身”的意思。
“皇上……”
柯凡微微湊過來,輕聲喚著,但是殷晟目光微微的聚起來了些,卻還是毫無動靜。
而芍音公主已經走了過來,俯著的群臣少不得也請安道,“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平身吧,想各位今兒在馬上也夠折騰了,這會兒就好好享受著吧。”
聽得芍音公主這番話,俯身著的各位大臣這才慢慢的坐好來,有些人今天也真是在馬上折騰夠了,筋骨都酸疼著,這會兒坐在位置上又不敢亂動,卻還得麵上依舊裝作無事樣的與人談笑,個中滋味也隻有自己知曉。
樂聲慢慢奏起了,琴聲瑟瑟的疏在夜色中,歌女的聲音輕靈的插進來,與琴聲相和。夜,是靜的。歡樂,是靜的。就連聲音,也是靜的。靜得心中感覺寂寞,什麽都無法慰藉,寂寞中又是脈脈的冷,滲進了肌膚血液,冷得人微微顫抖起來。燈光下映著的都是寂寞,這寂寞是亮著的,那心底隱藏的也都是寂寞,這寂寞則是暗著的。這寂寞又像泡沫一樣的充斥在周圍,大大小小的,明明暗暗的,人聲浮在泡沫中,樂聲浮在泡沫中,人影落在泡沫中……這些泡沫時而互相的推擠著,時而又分散開了,有的忽然變大了,閃著亮光,有的忽然消滅了,無處追尋,於是寂寞的感覺漸漸退散了,安靜重新被熱鬧取代。
殷晟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如故,帶著一種清冷的氣息。周邊的歡鬧聲與他格格不入,他仿佛就是個旁觀者,看周邊一切而自己感情起伏俱與之無關了。
麵前,黑紅色的烏木桌上,酒已經倒了,酒液濃似琥珀,也濃似那少年時候的愛戀。年少的愛戀到如今,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所剩無幾,褪色了味淡了,似乎很輕易就能遺忘就能拋棄。
“水蘿……”
殷晟不由得在心中淺淺的緩緩的念著這個名字,疼的,心是疼的,卻心甘情願忍受這樣的疼。俯身,伸手,慢慢的拿了那盛著酒的杯,那握杯的指是冷的,是寂寞的,就猶如那門邊離去的那道身影。
殷晟抬起了頭,目光落在那門邊。——門邊,剛剛站在那裏的宮女正出了門,衣衫微微揚起,又瞬間沒入了夜色中,就這樣默默的遠去了,消失,不見。
那門邊站著的宮女竟是碧盈,也隻可能是碧盈。
那一刻,苔妃正好目光微抬,看見了那一幕。
那一刻,看到他們目光相觸,看到他眼中的歡喜,那些仿佛海嘯一般能淹沒人的歡喜,讓人忽地感覺墜入了冷空中,四周仿佛盡是冰冷,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的成了冰天雪地,而自己心疼到麻木。畢竟,這個男子,是自己的丈夫,是今生的依靠了。然而,那樣的眼光,從來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也不會有任何可能會降臨的,這樣的深宮中的感情,往往令人窒息而絕望。目光轉過去,苔妃看著那座上的男子,隻覺得心中有傷口,斷不能愈。
而如今,看著碧盈出了門,消失了,但是身邊那座上的男子,還是目光戀戀的未能移開。
碧盈,孟碧盈嗬……苔妃在心中念起這個名字來,心中萬念紛紛,理智失控,盡是女人的妒意。湯匙拿在手上,燈光一照,那玉手纖纖的,又有誰憐惜過。女人,若是嫁不到一個會愛著自己的男人,那麽,一生,就會這樣辜負掉了。幸福,又豈能是這些榮華富貴能堆砌得來的,然而,寵愛,君王的寵愛,又豈能是輕易就擁有的。
苔妃低下了頭,心中自生悔意,那湯匙舀著碗裏的甜羹,但是甜味嚐在嘴裏,卻仿佛失了味,隻覺得唇舌間盡是酸酸澀澀的味道,如悔,如恨。
而那座上的男子身旁,那個站著候著的太監,柯凡柯公公也不免心生憂慮起來。這個與水蘿相似的女子,不知道會帶來些什麽。是希望,還是毀滅,都一無所知。
燈光下,這兩人都不免看了下座上的殷晟,一個心中憂慮,一個心生悔恨,但是目光相撞,麵上盡是微微笑意,如此的掩飾。
宴上,歌舞升平,歡笑迭起。窗外,月亮靜悄悄的照著,這月下,又有幾家歡樂幾家愁。
清平苑外,一隅。
早已經有人候在那裏,手上提著的是紅色的燈籠。那燭光透過燈籠上糊的紙,發出蒼白的弱弱的光來,仿似碧盈此刻的心情,蒼白的,弱弱的。
“姑娘……”是爾新的聲音,他在這裏等了許久了,身上被夜風吹得都已經有些涼意來,就連那聲音都染上幾分涼意,低低的,弱弱的。
“姑娘辛苦了,公公已經讓人備了些宵夜,說是讓姑娘補補……”
“恩。”
碧盈淡淡應了一聲,腳下步子未曾停歇,身後的爾新也趕緊跟上了。
腳邊,露水漸漸微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