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承恩帳前露水重(下-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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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恨文!
    這當然是醒了,而且剛剛也根本沒睡著。然而碧盈聽著殷晟的語氣,就知道他也明白自己剛剛是在裝睡,而那語氣聽來有著一種親昵般的柔軟,仿佛是居家時候能常聽到的一種平常的縱容的語氣,使得兩人的主卑之別一下子便淡了下去。
    碧盈是如此近距離的看著這個男子,這個據說喜怒無常的皇帝、至高無上的皇帝、美豔得不似男子的皇帝、這個冰冷無情的皇帝,還是個癡情的男子、一個吹著笛子思念戀人的男子、一個看到神似戀人而歡喜無比的男子……而這個男子,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著,薄唇微微的揚著,那臉因著飲酒而微紅著,而且就連說話的時候唇舌間還散著酒味,熏得這麵前聽著話的碧盈也幾乎微醉起來。而那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卻是隨著他臉上的笑意加深而漸漸的淡了下去,漸漸化成夜裏露水一樣的涼,又涼又透。
    “皇,皇上……”碧盈忽地就站了起來,緊張的想要請安,但最後還是緊張得話都連不起來,隻得頭低著站在了一邊。
    因為碧盈頭極低,隻能看見那沉沉鬱鬱的鬢發,發上一支碧玉簪,在燈下被燈光折射開晶瑩的流光來。殷晟不由笑了起來,坐在碧盈對麵的椅子上,一旁的柯凡端來了兩杯茶,放在桌上,然後垂著手候在一旁。
    “好了,你下去吧。”殷晟轉頭對著柯凡說著。
    “是。”
    木門又是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窗外的風忽起了一陣,吹得珠簾“叮叮咚咚”作響,屋子裏,隻剩下了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你叫什麽名字?”
    不知又過了許久,碧盈頭低的有點酸了,才聽見殷晟開了口問著。碧盈不由得抬起了頭來,但目光剛抬及男子的唇角,頭又低了下去。隻聽見自己的聲音細小如蚊聲,微不可聞。
    “奴婢姓孟,小名碧盈。”
    然而卻聽見殷晟的讚聲,“恩,這真是個好名字。”
    “是麽?奴婢多謝皇上誇獎。”聽得人讚美,碧盈臉上也微微有笑意。
    “嗬……”
    然而聽得殷晟又是一笑,那笑容在燈光下美得不似真的,與腦中一個人的笑容重疊起來,同樣的俊美的笑,眼前這人的看著依舊是清冷的笑,而那個人的卻帶著一種邪氣。那個人,殷櫟,現在會在做些什麽呢?碧盈抿了抿唇,無法製止的想起他來。然而,也隻敢是淺想而已。
    “怎麽,開始走神了?這茶味道不錯,你喝看看。”
    “謝皇上。”
    一句一謝的,連碧盈都覺得說的舌頭都有些打結,這氣氛令人渾身是很不自在,碧盈隻覺得渾身僵硬著的,便伸手端起那桌上的茶杯。
    杯蓋一揭,茶香淡淡的,若有若無,等茶一入口,才知那茶帶著一種微微的苦,既冷又澀,唇舌間立即充斥著這樣澀苦的味道。因為是初次喝這樣的茶,一下子,竟然澀苦得讓碧盈微微皺起眉來。喝了一口,也不想再喝,便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殷晟自然看在眼底,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的問,“味道如何?”
    自然是,——“好,這茶味道倒是不錯的。”碧盈笑起來,但是那笑容也仿佛也帶著那茶的澀苦的味道。
    “看你真勉強,不如這樣……”
    殷晟站了起來,朝碧盈的身後的那方向走去,似乎是要去拿什麽東西似的。然而走過碧盈身邊的那一秒,殷晟卻突然,如此突然的吻住了碧盈。
    ——這吻來得迅速,一時之間,碧盈硬是沒反應過來,隻道對麵這男子的唇舌間的酒味香濃,將自己前一刻感覺到的澀苦之味都消弭去了,使得這個吻如此甜蜜起來。一雙手,那男子的手不過是輕輕的扶在自己肩上,輕微讓人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等到反應過來了,碧盈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然而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後續反應,殷晟已經放開了碧盈,抽身離去。一瞬間,碧盈睜開眼的,麵對著窗子,夜風清涼的吹過來,將那突然的甜蜜的吻的最後一絲氣息也吹撒。
    長恨此夜不長好,人生何處不白頭。
    月亮又大又圓的落在樹梢的上頭,但那月光已經弱了些許,夜深了,露水也更重了幾分。碧盈稍稍又站了一會兒,心平靜下來。轉身回去望著已經站在書桌前的殷晟,婉婉道,“皇上,您看,月光都已經弱了。”
    “是啊,夜已經深了。”
    殷晟抬起頭望了過來,語氣淡淡,仿佛剛剛的那個吻不過隻是碧盈的幻覺,想到那個吻,碧盈忍不住雙頰泛紅,心又不受控製的起伏起來。
    “你可有學過什麽?”然而,書桌前那男子又問,“想必如今殷朝閨中的女子都多會琴棋書畫吧,你也會吧。”
    那語氣聽來是陳訴語氣,但是也得答的,碧盈便道,“曾學過些皮毛而已。”
    “長夜漫漫,下個棋可好?反正不過是消磨時間,學得深淺又有什麽關係。”
    碧盈也隻得應了,見書架上擺放著一套圍棋,碧盈便去取了過來,拿到手中一看,是玉石的棋子,然而落了塵,棋盤棋子上皆是,指頭碰著,一指頭的塵。
    “不用那個,用這個好了。”殷晟看著,眉不自覺的一皺,自己的手已經伸過來,將碧盈手上拿著的棋具拿走了,嘴上依舊在道,“你不是說不喜歡這幅玉石的麽?”
    這話一出,說的人和聽得人都是一愣。一個是驚,一個是疑。
    ——碧盈何曾說過這樣的話?!莫不是,莫不是將眼前人當成了另外一人。
    “皇上……”看著拿著那玉石棋具的殷晟,碧盈還是喚了。
    “恩,用那副雲子棋子吧。”說著,殷晟放下了手中拿著的那副棋具,指著書架另一邊擺放的棋具。
    氣氛忽地奇妙起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一方黑子,一方白字,都安靜的下著棋。
    然而沒下得幾子,碧盈隻覺得倦意沉沉的襲來,卻少不得強打著精神下著棋,於是手托著腮下著,但輪到自己的時候,手撚了棋子,意識卻淡去了,眼皮重重的,就真的這樣睡著了。
    窗外,月亮被雲遮住了,露出的半邊,欲語還休的半邊。
    而屋內,坐在棋盤一邊的男子,容顏如玉般精致。看著對麵坐著已經睡去的女子,表情是如此的惆悵。——如此相似的容顏,卻不是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這世界千般萬物,竟然還能見到如此相似的人,是上天的折磨,是懲罰,還是恩賜。無聲息的,他伸過手去,指頭在女子如玉般白皙的麵容上流連,惆悵,依舊是惆悵的。此生此夜不長好,人生何處不白頭。
    最後,他起了身,將睡去的女子抱了起來,朝屏風後的床榻走去了。這懷裏的女子看來真是累著了,然而睫毛微眨,似乎睡得極淺,眉間微皺,便皺起一條一條細細的紋路來,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將那皺起的細紋給撫平。於是,將懷裏的女子放在了床榻上後,殷晟將一旁的軟被給碧盈輕輕的蓋著,然而動作再輕,淺睡的碧盈還是醒了過來。
    那一刻,電光火石的瞬間,看著眼前醒來的女子,那微眯著眼笑著看著自己的女子,與記憶中的人重疊在一起……
    “水蘿……”殷晟忍不住開了口喚。
    “恩?”碧盈疑惑的看著殷晟,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麽,這麵前憂傷的看著自己的男子已經俯下了頭,——這男子的唇極軟,這吻也極柔,碧盈剛有絲掙紮的氣力,然而下一秒這吻忽地加深,碧盈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快被消盡,身子綿軟得使不上半分氣力來,再沒有半分掙紮的意思,索性,索性……
    而那夜風,吹動著屋內的珠簾,吹動了麵前的紗帳,吹涼了自己泛紅的麵龐,吹涼了自己的脖頸,又吹涼了自己的胸口,吹涼了自己裸露的手臂……
    喘息,男子的唇低低的吻了過來,吻得人連呼吸都顫抖起來,是那樣令人迷醉的吻,又是那樣讓人掙紮的吻。喘息,仿佛歎息一樣。忽地,那一刻,身體裏傳來的一疼,碧盈隻覺得眼前,那屋內明亮的燈光漸漸的破碎開來,碎在那地上淩亂的衣物上。
    一切,終於安靜了下來。安靜的風,破碎的光,已經沉沉睡去的男子,那揚起的唇角,似乎在笑,是做了個美夢了麽。可是,自己卻是無法睡去了,碧盈睜著眼,雖然有睡意綿綿密密的熏著人,但是還是覺得那疼痛似乎還在一陣一陣的疼,由身體蔓延至心,到處都是傷痕似的疼。身子僵硬的躺在床上,卻不敢動,身後肌膚碰著牆壁,冰塊一樣的凍人,而身邊男子濕熱的懷抱擁著自己。一半冷一半熱,身上有疼痛,心中有疲倦。
    ——自己的一生,就要這樣了麽?
    被所愛的人遺棄……
    這個念頭剛從心頭一轉,恨意就沁出來,快壓製不住。
    露水濕了天地,也濕了碧盈的眼角。窗外,天光微起,從窗邊一縷一縷的透進來,那紗帳上繡著的蓮花便一瓣一瓣的清了,明了,到最後,徹徹底底的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