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闌猶剪燈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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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恨文!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碧盈睜了眼就醒了過來,仿佛剛剛沒睡著過一般。眼睛睜開又閉上,已經沒有半點睡意。四周安靜著,能很清晰的聽到窗外的落雨聲,窗紙輕薄,怕也都擋不住夜晚的涼意,早已經先涼透了。屏風擋著燈光,床榻周邊便是暗暗的,但還是漏著些許光,於是碧盈便看見身邊還躺著一個人。這下碧盈雖想著下床去,卻又不敢亂動,隔了好久才稍稍動了身,就聽聞人聲響起。
    ——“怎麽,睡得不舒服麽?”
    這聲突然,碧盈被嚇了好大一跳,過了半晌,才答話,“這倒不是。皇上是被奴婢吵醒的麽?”
    “沒。”那邊,隔了半晌都沒反應,碧盈還以為殷晟已經睡著了,卻聽得一個字響起來。
    沒什麽?這一個字聽得人心情沉沉,碧盈索性也閉了口,看著紗帳上繡著蓮花的地方想著那蓮花的模樣。
    兩個人,都醒著,但是都沉沉的悶著,都沒有人在說話了。隔了半響,聽得窗外雨漸漸下大了,便有一陣一陣的風吹起來,這床榻上就隻有一床軟被,早就被碧盈拿來蓋在身上,此時感覺風涼,碧盈不由擔心殷晟著涼,側了頭剛要問,殷晟也正好側了頭過來,暗暗的床榻周邊,漏著些許光的床榻上,依然能見兩對眸子銀亮銀亮的相對著,本來要是在黑暗中忽然看到有眼睛看著自己都是令人害怕的,但是殷晟和碧盈此時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會兒再躺上兩三個時辰就天亮了。”殷晟開了口,倒真是一副沒睡的樣子,時辰都還記著,而且記得那麽清楚。
    “下雨天,天亮得會比較晚呢。”
    碧盈將頭轉過來道,目光依舊是落在那紗帳上繡著蓮花的地方,但是手卻是將身上的軟被扯了一點然後輕輕的偷偷的給殷晟蓋著,殷晟也察覺,但是不出聲也不動。
    “記得小的時候,家裏請了教書先生來教學,那先生極為嚴厲,不管是什麽季節,什麽天氣,天一亮就要起床穿好衣服,端著早膳去給父母請安,等得父母都用完早膳後才輪到自己,然後便要趕到學堂去上課……”不知是不是觸景生情,碧盈隻覺得往事忽地清晰了,化成語句,而自己不自覺的就將這些婉婉的道出來了。
    “夏天還好,天一亮鳥聲一鬧自然也跟著醒了。但是到了春天冬天,或者是下雨天裏,犯困犯懶了,扯著被子都不想起來,就連小丫頭也嘟嘟囔囔的窩在被窩裏不想起。而且就算是自己起來了,端著早膳去給父母請安,父母也未必起的這樣早的,一來二去,我也不好那麽早就去打攪到父母的。然後……”
    “然後怎麽……”殷晟靜靜的聽著,見得碧盈停住了,終於開了口問著。
    “然後有一天我發現,先生也根本沒有他說的起那麽早,他雖然說天一亮學生起了自己也起了的,但是那天我去早了,才發現在我起床請安用膳的這段時間裏,他根本都沒起。所以我知道了這點後,雖然還是會每日去向父母請安,但是時間往後推了,等到中午用午膳的時候才去請安。而先生睡覺的時候我們也睡覺著,等先生起床的時間到了,我才起床,然後讓小丫頭把早膳送過去,我就坐在學堂裏用膳,末了,還問先生,‘先生要不要一起用膳啊?’,嗬……先生氣惱得,直說‘學生無禮學生無禮’,小丫頭便奇怪的問他,‘小姐都問先生您要不要一起用膳,哪裏無禮了呢?’,先生一聽,氣的吹胡子瞪眼睛的……”
    想起小時的事情,碧盈隻覺得心也跟著輕鬆起來,仿佛那些憂愁煩悶等心情都跟著拋開。但是殷晟又沉默著,不知是聽著還是睡著了。
    “像如今,下著雨,特別好睡。若是睡不著,聽著雨聲,在床邊點一盞燈,燈下閑閑的看著書或是其他的,渴了就喝一杯暖茶,看累了就蓋上被子吹燈睡覺,也是好的。”
    “隻怕是聽著雨聲,更加清醒,若是看著書之類,更加煩悶而沒睡意。”
    “皇上……”聽得這話,碧盈忍不住喚了一聲。
    “恩。”
    “皇上憂思甚多,故而今晚失眠了麽?”然而這話問出,並沒有人接話,碧盈臉上不由笑意加深,又繼續道,“據說失眠的人,是因為胡思亂想走火入魔的緣故。然後……”
    “你……”殷晟語氣中有一絲無奈,忽地坐了起來,靠在床邊,那身影落在碧盈臉上,也遮住了那漏進來的暗暗的燈光。
    “然後,然後什麽?”
    “嗬……然後,我現在渴了。”碧盈笑笑,也跟著坐了起來。
    屏風後隻點著一盞燈,沉沉的光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暗下去,與暗夜相融。而且屋子裏宮人早就退下去了,殷晟便親自過去,自己伸手將那燈罩取了,將燈挑亮了,又取了一旁的燭台過來,將燭台上的蠟燭點燃了,屋子裏的光漸漸烘成一片。碧盈也將窗台下的銀燈取來,用殷晟手裏拿著的那已經點燃了的蠟燭來點燃了自己手上的,然後又拿回去燃著桌上擺放著的已經暗著的銀燈,——一下子,屋子裏的光便暖暖的將屋子裏的黑暗都照透了。
    碧盈坐在窗下,自己麵前亮著的燈光透出窗戶,那窗外的雨勢便一點一點的看得見了,風亂亂的吹著,碧盈的發便跟著亂亂的揚了起來。殷晟站在後麵,隻覺得下午在羅岫苑的情景一點一點重現。那時自己坐在屋內聽著曲聲聽著歌聲,雨在窗外下著,偶爾曲樂聲停了若是弱了才聽得見一兩聲,而這一兩聲立即將身邊的氛圍襯得蕭瑟起來,隻覺得剛入喉的那杯茶益加冷澀,到處涼意四泄,人心中沉靜荒涼。然而,隨意的一瞥,卻從窗外看到有進來的人,因為撐著傘,並不能看到麵容,隻能看到一群桔紅色的衣裙襯著一色淡黃色的衣裙,不知為何,見著那淡黃色衣裙下纖足慢行,殷晟的腦中便浮現出一個名字來,——“孟碧盈”。等得讓柯凡過去,果然是她,木門輕輕打開,一兩點雨也跟著落了進來,而自己便坐在椅上靜靜的看著她慢慢從雨中進來低著頭進來,那身後是落雨紛紛的背景,襯得她的身影看上去寂靜蕭瑟。而那一頭長發竟也未曾梳理,隨意的垂落在肩上,更加襯得她麵龐幹淨容顏清冷。殷晟忽地心中一疼,然後便是慣性般的劇烈的痛,看著碧盈,心中現出的另一個人的名字卻是連念都不敢念,隻怕痛不欲生,隻能將這痛壓下去了。而門前,碧盈低著頭,將濕了的鞋襪脫了,這才慢慢的抬了頭走了過來,殷晟看著她唇角微揚,那笑顏是不可忽略的清純甜美,宛如清水一灣,清甜到心裏,然而,看著這樣清甜的笑顏離自己越來越近,卻根本沒有一點越來越清晰的感覺,隻覺得那佳人雖在人身旁,感覺確實飄忽得如在千裏之外,一如此刻。
    “皇上,你在想什麽呢?”碧盈回了頭,卻是見殷晟站在燭火之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看著自己的,卻讓人感覺那目光長遠不知透到了哪裏去,碧盈見得如此,不由得唇角微揚,笑了起來。
    殷晟慢慢移步坐在了碧盈的對麵,手上,一杯茶,遞了過去。“不是說渴了,這會兒,又不渴了麽?”
    “嗬,謝皇上。”碧盈笑著將那茶接過去,這茶自然是昨夜喝過的那味茶,剛揭開杯蓋,碧盈就已經覺得那茶似已入喉,唇舌間都已經是那樣冷澀的味道了,隻稍稍喝了一兩口便放下了。殷晟知道她不喜那冷澀的茶味,也不多說,兩人都看著窗外,氣氛又靜了下來。
    一時有雨隨著風吹進來,落在兩人麵龐上。麵前的銀燈燃著,點燃的燈芯草不知何時已經結了花,那燈花初時細小如桂花,但隻稍稍過了一會兒那燈花就越結越老,形狀也變了,變成了鮮豔濃烈的杏花,最後則如薔薇花般色彩絢爛斑駁起來。
    “看……花開了……”
    碧盈興致微起,細細的剪著那燈花,燈花便被剪碎了,剪下來的帶著燃燒的餘燼的火星,一閃一閃的,就像那碎了的花瓣。殷晟靜靜的看著,麵容如玉,眼底悲傷一片濃濃的散不開。而那麵前的女子眼中的歡喜讓人的悲傷淡了些許,心也跟著愉悅起來,此時此景,令人想起一句詞來,殷晟便開口念著,然而,剛剛開口,麵前的女子也正好開了口,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想到的念出的竟然是同一句詞。
    ——“夜闌猶剪燈花弄。”
    詞說的是冷景,但是此時麵前的燈火卻是暖的。心雖是傷至冷的,但是兩人的溫度卻是暖的。銀燈下,兩人相望著,一時溫情無限的樣子。夜就將盡了,而此時兩兩相望的人兒,迎來的白日又會是如何呢。
    窗外,雨勢漸漸的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