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恨文！
    這日，天氣甚好，碧盈便和湘妃去湖上蕩舟，回來的時候，還未進殿，就聽見宮樓上鸚鵡在學舌。細細一聽，竟然說的是那句詩，——“風滿殿中美人臥，月明門外天子來”。碧盈再一看，隻見殿門外候著的有好幾個皆是儀龍宮的宮人，心想莫不是殷晟來了，又想起那句詩來，不由覺得大窘。而宮外太監見碧盈已經回來，便宣道，“盈妃娘娘回宮……”
    上了樓去，果真見殷晟坐在椅子上，一身朝服，還未來得及換的樣子。柯凡先請禮，道一聲，“請盈妃娘娘安。”接著便是碧盈向殷晟請禮，然後殿中宮人又向碧盈請禮，這樣折騰了一陣，碧盈方才入了座，眼光瞄向那架上的鸚鵡。不知是否是正巧還是什麽，那架上的鸚鵡似乎知道碧盈在看著自己似的，就在這個時候那隻白鸚鵡先開了口，把剛剛那句詩句又重複了一次，——“風滿殿中美人臥，月明門外天子來。”
    碧盈沒想到竟然是這隻白鸚鵡說的，隻覺更窘，微微轉眼瞄瞄殷晟，隻見他正好抬眼看向那說話的鸚鵡，一時兩人目光相撞，而就在這一刻，那隻綠鸚鵡仿佛也不肯落後的開了口，叫起來，——“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柯凡臉上微有笑意，一旁的宮人見皇上在旁不敢發笑，但是個個都是眼睛彎彎、臉上都笑意深淺不一。但殷晟的臉上似乎絲毫笑意都沒有，看起來便像是冷冷的，雖然如此，所幸他的語氣聽來還算有些溫度，碧盈隻聽他道，“這兩句詩一句是原詩，一句是歪詩，比較一聽卻都是各有各的味道。聽聽說的都不一樣，原來都是挑著記的，果真是聰明的小東西……盈妃，你可要好好再調教才是。”
    碧盈便應聲“是”，轉頭再看看那兩隻鸚鵡，隻見架上的那隻白鸚鵡，此時一副餓極了咬著籠架的樣子，格外討人喜歡，便趕緊喚冬萊，“鸚鵡餓了，你怎麽給忘記喂它吃東西？”
    冬萊過來一看，請罪道，“向來是華音在照顧它們，今日她隨娘娘您出去了，奴婢便忘了看，請娘娘恕罪。”
    “這也沒怎麽，以後記著便好。你看它們那饑餓樣……”
    碧盈正說著，那白鸚鵡又突然開口道，“餓了餓了，我餓了……”它似乎還學到那說話的人的語氣，聽來竟然有幾分女子的嬌慵之意。
    殷晟不由得笑了，唇角一揚，說的話有些表揚之意，“朕沒想到你竟然把鸚鵡教得這樣好，真是有趣得很。隻是，朕好奇的是它學的那句話是誰說的？”
    碧盈剛想著總該不會是自己說過的吧，再細想，似乎也沒這樣說過，向來宮中都備有點心，又是按著時辰傳膳，自己像是不該餓過的，自然不會有這個機會說這話，於是便道，“皇上，怕是些小宮女抱怨的時候被它聽見，學了去，也未嚐不可能……”
    然而碧盈還沒說完，那白鸚鵡仿佛故意似的，又叫起來，“餓了餓了，我餓了，本宮好餓……”一旁的綠鸚鵡便接著叫起來，“來了，來了，吃的來了……”
    這兩隻鸚鵡仿佛一唱一和似的，殷晟帶著笑意的眼睛定在碧盈身上，碧盈大窘，臉很快變紅，轉頭看向那兩隻鸚鵡，又羞又怒斥道，“你們兩個小東西，餓了就閉上嘴等吃的才是，不餓下你們怎麽好。”
    那隻白鸚鵡似乎能聽得懂碧盈的話似的，故意似的，又學著一副女子抱怨連連的聲音又叫起來，“餓了餓了，我餓了，本宮好餓……”
    終於，宮樓上的所有的人都笑了出來，當然碧盈是例外的。因為現在一聽就明白了，知道白鸚鵡學的是碧盈的話，而那綠鸚鵡學的應該便是華音的話了。因為碧盈有時候午後睡得沉醒得遲，起來的時候腹中饑餓便抱怨著傳喚著上餐，這兩隻鸚鵡便呆在門紗後，自然聽見碧盈這番抱怨，學了也未嚐不可能，綠鸚鵡學的那句便是華音每次喂食時候會常說的話。一時之間，碧盈想起這些，看見殿中笑得正歡的眾人，低了頭，似有埋怨之意，道，“皇上，您難得過來，沒想到今兒過來原來是來看碧盈笑話的……”
    殷晟陰鬱的神色早就一掃而空，這會兒但笑不語的看著碧盈，末了，搖搖頭表示回答。
    “既然不是來看碧盈笑話，那就是來捉弄碧盈了？”
    殷晟無奈的笑著搖搖頭，最後，卻又是點點頭。
    “皇上一會兒搖頭又點頭是什麽意思？這意思太深，碧盈可猜不出來。隻不過這鸚鵡是您送的，怪不得這會兒一個勁的在您麵前逗著您，既然它們如此費心，皇上您可要多笑笑才是。”
    殷晟終於開了口接話，聲音恢複如先前那般的溫柔，他道，“你的鸚鵡餓了，你也餓了，你就不想想朕是不是也餓了麽？但你還一個勁的說話，一會兒說到肚子更餓，又讓鸚鵡取笑你了。”
    碧盈會意，嗔怒道，“這下碧盈可是明白了，皇上是來碧盈這裏蹭飯的。”
    “怎麽，要懲罰朕麽？”
    “碧盈哪敢……”說著，碧盈一擺手，一旁便有宮人去傳膳了。不多時，晚膳已經擺上桌來，再等得用完膳，殷晟未曾多坐，便又得趕回儀龍宮處理國事去了。碧盈恭送殷晟而去後，便把宮人都屏退下去，自己一個人坐在宮樓上，看著殷晟的身影慢慢走遠了，夜色漸漸暗下來。秋風蕭瑟著，一陣一陣吹過來，身上冰涼起來，但是碧盈就是懶洋洋的不想動，不想去拿衣服也不想回屋，受涼太久，渾身的肌膚極為冰冷。那架上兩隻鸚鵡本就聰明，而且自己本也覺得晚上極冷，拍了拍翅膀，也不知是哪隻鸚鵡開的口，隻聽得它叫，“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
    這句自然也是碧盈素日曾多念過一兩次的，不過有一次正巧在一旁逗弄著鸚鵡，便玩笑似的在教鸚鵡念詩，於是又多念了一兩句，卻沒想到這聰明的鸚鵡竟然學下來了。
    華音正巧在這個時候過來給鸚鵡添水，聽見這個聲音，便趕緊勸了碧盈回屋去了。碧盈隻好回去，神情倦倦的托著腮坐了一會兒，等到月光照在欄杆上的時候，她早已上床去了。然而上床的沒一會兒，那夢境便沉沉的臨了，但其實又不是夢，其實是那日在鎏黎殿與妃宮聚合的事情。
    這邊妃宮已經遠去了，鎏黎殿中就剩下碧盈自己和幾個侍候著的宮人，而看著那青銅鑄成的鳳鳥，碧盈隻覺得益發有幾分恍惚，但此時感覺一切又甚為真實，不像是夢境。殿中極為安靜，雖然有宮人已上前來收拾杯盤整理內務，但是碧盈感覺這裏仿佛隻有自己一樣，身邊靜得隻能聽到那鳳鳥的拍翅之聲，——是那樣拍翅之聲，輕微的，卻是不可忽略的，每一次的一動一靜都有氣流波動，那氣流又形成聲音，傳進碧盈的耳朵裏，碧盈就這樣聽到了鳳鳥的聲音了，它竟然在說話，然而不知為何，遇見這樣的事情，碧盈覺得自己對此其實並沒有什麽驚異意外的感覺，反而還覺得自然不過。碧盈站定著，等著，隻是想知道它到底會說些什麽。
    “殷朝的皇後啊，是你把我徹底喚醒的。”
    那隻鳳鳥開口了說的話便是這句，碧盈一愣，隻想問莫非那話中說的“殷朝的皇後”隻得就是自己，再轉頭看看四周，門外妃宮早已經不見蹤影，而身邊的宮人或站或動，但都仿佛與自己隔了一層薄膜似的，仿佛都觸及不到，——自己，仿佛在這一刻身子處在了另外一個空間了似的。
    碧盈不由皺了眉，終於覺得一切恍似夢境不可思議著，想暗中掐下自己看是不是真在做夢，然而手觸著另一隻手，卻又覺得這是多餘之舉不必如此做，於是手收回來，開口問道，“你是誰，是……被我喚醒的麽？”
    那隻鳳鳥全身幽青，但是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輝卻是金黃之色，純粹的燦爛的黃，如滿月之光、如盛陽之色，它拍著翅膀，繼續道，那聲音聽在耳裏，細小而婉潤，倒像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一樣。——“我什麽都不是，我如今不過是天地間未肯安息而去的靈魂罷了，倒是你，能將我從封印中喚醒，可不是一般之人。”
    碧盈皺著的眉慢慢舒開了，便道，“莫非你是冤魂，莫非你現在便是附身在鳳鳥身上了？”
    那鳳鳥似乎在笑，碧盈聽到有涼涼的笑聲細細而長長的傳入耳中，不一會兒，又聽到那鳳鳥出聲道，“這世上沒有什麽公平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敢直言自己從未無冤無怨過，說我是冤魂也不為過。隻是我本就是天地間的一生靈，比起那些在宮中飄蕩著的冤魂，我似乎還沒淪落到像它們那樣的地步去……”
    “那你是人，還是……”
    “我不是人，我原本是天地間的靈獸，名叫青鸞，我告訴你這些，隻是表示我對你喚醒我的感謝。多問無益，好奇我不如好奇你自己的命運。”
    碧盈一驚，人若是能夠在某一日得知自己的將來的命運，總是好奇急切的，自己自然也不例外。隻是，隻是……碧盈卻忽地沉默下來，她隻覺得自己並不想知道，不管那命運是好或壞，當一切若成為命定之數又被自己得知後，自己若是想改變命運而最終不能改變之時會讓人更是對人生感到失落絕望，不如，一開始就不知。
    但是青鸞看出碧盈的沉默，道出聲來，“你的命運不同於一般之人，卻不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因為你的命運。我看到你的將來不像別人，你沒有確定的將來。就是說你的將來可能會是另外一種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憐憫，讓你有路可選，還是上天對你的故意捉弄，要讓你感受到殊途同歸的感覺。”
    “這是什麽意思？你喚我殷朝的皇後，莫非……”
    “的確是這樣，當然，這是其中一條路所指向的你將來的身份。但你若是身為皇後，隻怕會帶來災難。”
    “那另外一條路呢，我若是選另外一條路呢？”雖然說不想知道，但是碧盈聽得青鸞說了一半，對自己的命運更為好奇起來。
    “我看到你的將來都是被白霧籠罩，其中有一條路雖然能看到你可直登皇後之位，但是後麵又重新被白霧遮蓋，而另一條路則全充滿了白霧，什麽都看不出。也許你進了宮以後就等於是在兩條路上做出了一個抉擇，使得那條路已成為廢棄之道，所以什麽都看不到了。”
    碧盈聽到這話，低頭沉思，又聽到青鸞說，“一個人的命運，向來隻有自己看得最清楚。”於是，碧盈便開口問，“那麽，你說的災難是什麽？”
    “你可聽說過陰陽協調之論？殷帝殷後，本應互為天與地、陰與陽的象征，可是看你看看你自己，身上氣息並不單一。時而陰氣過重，可遮蓋陽氣；時而陰氣偏減，無法調和陽氣……你身上的愛與恨太過強大，隻怕無法輔佐殷帝，反而會招致殷朝的加速滅亡。”
    碧盈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然而當時自己是如何呢，自己好像笑了起來，然後呢。然後自己好像開口說了一句話，又好像沒說。反倒是那青銅的鳳鳥身上的光華漸暗，青鸞的聲音又起，“點到即止便好，這裏的事情本就是與我無關，泄漏天機也沒有什麽關係了。我要走了，隻是……”
    隻是什麽？碧盈沒有聽到那話的最後，隻見那青銅的鳳鳥再無動靜，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那鳳鳥的眼睛也黑如墨汁一般，是真的是剩下雕塑的樣子了。碧盈站在原地，神情怔怔的看了一陣，卻聽聞身旁聲音忽起，倒是將自己給嚇了一跳，那也不再是青鸞的聲音，是華音。她道，“盈主，是否要回宮，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碧盈睜開了眼睛，那張臉沉浸在半睡半醒之間，那神情看起來便有幾分惆悵或者是茫然。
    月光恬美安靜，白色的一片，碧盈隻想起那言語中的白霧來，不知在自己未全知的命運中還有著什麽？隻是，自己真會使得殷朝的加速滅亡麽？更是無解。
    遠處，有鍾聲響起，一連響了五聲，是內宮鎖門的時候了，長夜漫漫，碧盈知道又將是個難眠之夜。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