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微瀾

字數:5563   加入書籤

A+A-




    佟家小妾!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腳下一個踉蹌,倒在地上,腳踝激烈地疼痛起來。
    我勉力爬起來,看著周圍蒼茫、枯黃的野草,暮色四合的天空,和天邊一抹如血嫣紅的晚霞,以手抱膝,頭埋在膝蓋上,痛哭起來。
    哭夠了,心還在痛著,我抬起頭,喃喃地說“回家,我要回家。”
    以手撐地,腳剛一用力,又激烈地痛起來,我“哎喲”一聲,倒坐在野草裏。
    我看了看四周,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還是能看出我是在荒郊野外,周圍都是枯黃的草。
    我苦笑起來“家?這世界上哪裏才是我的家?哪裏有我的家?”
    以前一直以為,家是包含愛的地方,有愛的地方才有家。
    我以為,我得到了遠寧的愛,可是,誰曾想會變成這樣?
    到如今,我在這古代,還能以哪裏為家?
    思前想後,不禁心灰意冷,我幹脆不再試圖站起來,坐在草叢裏,聽著周圍的蟲鳴唧唧和呼呼的風聲,靜靜地看著天邊的那抹嫣紅散去,看著天空慢慢暗了下來,看著滿天的星辰慢慢浮現。
    好像是想了很多,也好像是什麽也沒想,我靜看著月亮到了慢慢爬上,慢慢到了中天。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一個黑影在荒野中奔走,四處張望,急切地低喚“信飛……你在哪?……信飛……”
    是朱詢。
    我靜靜地看著他掠過,慌張急切地向遠方尋去,不久後,又尋了回來,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他已經飛身快步尋了一大片的荒野。
    我原不想回答的,可是看著他慌張張皇的身影,聽著他急切的喚聲,他是那麽的緊張、惶恐、急切、害怕,真情流露的忘記了忌諱。
    我心裏一暖,一澀,原來,還是有個真心關心我的人在這裏。
    在他再次在不遠處張皇四顧時,我不忍心見他急切奔忙,輕輕地說“我,在這裏。”
    下一瞬間,他出現在我的身邊,眼裏有驚喜,有擔憂,卻隻化為如水的目光,靜靜地站在我身邊看著我。
    他歎口氣,道“回家罷。晚了。”
    我搖頭,澀聲道“我不回去,那裏不是我的家,我沒有家,沒愛的地方不是家。”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在我身邊坐下。卻什麽也沒問,也沒勸。
    我看著遠處的星辰,道“我是個蠢女人罷?放著佟府受寵的姬妾不做,偏要鬧成一個典型的妒婦,放著繁華的佟府不住,卻要來這個偏僻的青園。在這樣一個世界裏,竟然妄想不該妄想的東西,很可笑,很無恥罷?”
    “不管別人說我妒忌也好,笑我妄想也好,我,就是接受不了兩女共侍一夫。如果我是信飛,我會很高興寧爺會寵我,會安然接受惜荷,甚至安然接受第三個、第四個女人,隻要寧爺心裏還有我。”
    “可是,我不是信飛。你相信前世嗎?”我問朱詢,眼睛卻看著遠方,沒等他回答,我繼續說“我的身體是信飛的,但我不是信飛,我隻是一縷占著信飛身體的幽魂。我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在前世,我在的國家,實行的是一夫一妻的製度,就是一個男人隻能娶一個女人為妻,一個女人也隻能嫁一個男人,夫妻間背負著相互忠誠的義務。我接受了幾十年一夫一妻製的教育。”
    “我現在變成了燕信飛,可是我還根深蒂固地保存著一夫一妻的觀念。愛情應該是自私的,是獨占的,怎麽可和人共享。我,無法容忍與別的女人分享夫君之愛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是舍棄夫君,就算是以妒忌之名被夫君拋棄,就算是被世俗拋棄,就算被所有的人笑話,我,也絕不會改變。”
    朱詢靜默地聽著,目光柔柔地看著我,溫和平靜得好像我隻是講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我轉頭,看著他,微笑著,道“你不害怕嗎?你不覺得我在說胡話嗎?不覺得我異想天開嗎?”
    他溫和地笑了一笑,伸手握住我冰冷的手,溫溫的掌心好像能把溫暖傳遞到我的心裏,道“你還真是倔強呀。”
    他微笑著看著天際的星辰,道“給我講講你前世的事吧?那一定是個神奇的世界吧?”
    我點點頭,回想著在現代的事情,道“其實,我在的世界,是個我們現在處的世界幾百……嗯……也有可能是上千年之後的世界。”
    他隻是平靜地微笑著,眼光鼓勵我繼續講下去。
    我說我在的國家叫中國,是個偉大的國家;
    我說我沒有騙他,我前世的名字就叫顏玉;
    我說我們男男女女都是平等的,女子也可以讀書、工作、做官;
    我說我們出門都不用馬車,用的是汽車和飛機,幾千裏的路程一個時辰就可以到達;
    我說我們相隔幾千裏也能通過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上一刻發生的事情,下一刻也許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說我們照明用的是電燈而不是蠟燭,我們平日麵對最多的是電腦和電視;
    我說我們如果願意可以做個懶人,洗衣服不用自己動手……
    這些現代看來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在古代看來卻離奇得很,我無暇顧忌他的表情,隻不停地說著,語句飄忽,上一刻說起飛機,也許下一刻說的就是洗衣機……
    他也沒有打斷我,隻是靜靜地聽著,見我打了個冷戰,便輕輕用手擁著我。
    我也不知道我說了多少,隻是絮絮地說著、說著,直說到月亮越升越高又越降越低,說到口齒漸漸不清,眼皮開始打架……
    等我覺得有些寒意醒來的時候,我靠在朱詢的身上,身上披著的是他的衣裳,他緊緊擁著我,合目而眠,臉色平靜。
    我第一次這麽近這麽認真地看他,映著淡淡的天光,顯得眉目如畫,眉若刀裁,五官宛如細細描畫出一般,較之遠寧多了幾份柔和。我不禁怔怔地看著他,心想“原來他竟這麽英俊,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正怔怔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閃動一下,如撲翅的蝴蝶,睜開眼睛,嘴角含笑,看了看我道“你看我看呆了嗎?”
    我一怔,忙坐直了身體,臉一紅。
    一離了他的身邊和懷抱,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現在是深秋的淩晨,氣溫還冷得很。
    我想起昨晚若不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為我取暖,可能我早就凍僵了。
    心裏一暖,我低低地對他道“謝謝你。”
    他含笑看著我,眼神平靜、溫和,笑道“為你挨了一晚上凍了,回去罷。”
    我想起那個家和遠寧,還有懷著遠寧孩子的惜荷,眼光一黯,強壓下心裏的酸楚,又看了看天邊的那一抹白,笑笑轉頭對朱詢說“我們去山頂看日出罷。”
    朱詢一怔道“什麽?”又一笑,道“好的。”站了起來。
    我才發現他發冠有些歪,頭發有一絲亂,身上的外衣在我身上,但內衣的邊緣有被劃破的痕跡,甚至於手背上和臉上也有劃破的細微傷痕。再看看披在我身上的外衣,華麗、溫暖的袍子,也有多處的劃破。
    這定是昨晚尋我的時候劃到的。
    想起他昨晚尋我時的急切、惶恐,和慌不擇路的奔忙,我心裏感動,眼裏一濕,柔聲對他道“謝謝你。”
    他微微一笑,道“別說這些沒用的,若真是感謝我,那你就……答應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永遠也不要做傻事。”
    我聽著他難得的認真語氣,和眼裏的認真與緊張,怔了一怔,認真地點了點頭,轉而又笑著道“你成叫化子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哈哈一笑,又看著我笑道“你也成叫化婆了。”說完卻怔了一怔,微微笑著。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頭上原來簡單挽著頭發的發環不見了,披散著頭發,身上衣服也劃破了不少地方,便笑道“不錯。”
    他由衷地微笑著,眼裏有柔柔的光芒,道“我們上山罷,否則就看不到日出了。”
    我點了點頭,腳一用力,卻痛呼一聲,腳踝的隱痛一著力就變成了劇烈的疼痛。
    他忙蹲下,低頭,挽起我的裙裾和褲腿,要看我的腳踝。
    我看了看越來越白的天邊,忙催促道“別看了,別看了,再看就趕不上日出了。”
    他無奈地輕笑一聲,背轉身子,彎腰將我背在背上,向山頂走去。
    想不到這山卻險峻得很,也高得很,好在朱詢是練過武功的,小心而快步地擇路而行,我趴在他背上也並不顛簸。
    走不了多遠我就後悔了,對朱詢道“這樣你會很累的,我們回去罷。”
    他語氣平靜地道“我決定的事情,沒有半途而廢的。”繼續前行。
    我閉口不言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和輕微卻沉穩的腳步聲,心慢慢靜下來,隻是見到他額頭有汗滲出時,輕輕用袖子給他拭去。
    我們終於趕在日出前爬到了山頂,朱詢揀了一塊比較幹淨的石頭,將放下我,自己靜靜地站在我的旁邊。
    東邊的天邊已經是一片瑰麗華美的色彩,錦霞鋪陳與天際,金色的光線已經從天邊的雲層後照出,如微開的扇形一般衝向天空。
    一會後,太陽微微從雲層裏露出點點,如耀眼的貝珠,漸漸地,越來越亮,終於,太陽衝破了雲層,躍上了天際,皓照於天空,萬道金光灑向了大地,給萬物鍍上了瑰麗的色彩,遠處的叢山在雲霧裏隻露出一點點山尖,朦朦朧朧。不久前還幽黑的山叢,帶上了一層暖、一層柔。
    多麽壯觀、多麽瑰麗。
    我和朱詢一坐一站,屏息靜氣看著這壯美的景觀。
    山頂的薄寒、冷風,吹得我披散的長發飛舞著,如黑緞一樣上下翻飛。
    朱詢站在我旁邊,臨風而立,發帶飛揚,而素白的衣袍飄揚,寬大的袖飛舞著,飄逸出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