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離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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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兩年,紀秋開始了不斷搬家流浪的生活。一個單身的omega想要在上城活下來不容易。係統一封封的檔案給他傳過來,從原來的藍色慢慢過期變成灰色,他都沒有理會。他接連換了很多工作,不斷地投簡曆。但是人家一看他是未婚的omega就謝絕了。後來他隻能在家接稿子。
    不社交,沒朋友,那段時間他都在躲躲藏藏地過日子。隻敢租最頂層的閣樓,方便躲過搜查。閣樓有個小天窗,他在陽光下對著鏡子自己剪頭發。長時間沒人說話,他的臉色非常蒼白,身體不斷抽長,omega的成熟發育期來到,發.情期變得沒那麽好過。很多次,他忍受不了,就反鎖上門,把自己關在小小的洗手間裏,直到痛得濕透衣裳熬過去了為止。抑製劑對他越來越沒有效果,他隻能每次加大劑量,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針孔。
    但即便如此,還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有點動靜,他就要跳窗逃跑。
    這些他都沒有和高夜說。
    服役期間的新兵沒有探親假,一個月隻有一次給家屬打電話的時間,每次五分鍾。高夜第一次打來的時候,他的手都要發抖了。兩人也說不了多少話,隻是聽著話筒裏彼此的呼吸傻笑了。
    有時候信號不好,或者在戰事中,上一秒還打著電話,下一秒高夜就接到任務走了。戰爭就在身邊,高夜也學會了抽煙。冷冷的夜裏,他和隊友蹲在廢墟上,四處戰火硝煙,他還能抽完最後一根煙走掉。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死亡的氣息彌漫在周圍。這些,高夜也沒有和他說過。
    很久之後,他又見到了顏真,顏真已經擁有兩個孩子。他終於找到一份工作,顏真請他到家裏慶祝。他一個人在廚房操持,孩子們趴在地上哭。一對可愛的雙胞胎,一個男a,一個男o。
    顏真衝著樓上吼:“有沒有人管孩子啊。”
    他的一位丈夫係著領帶走下來:“我要上班了,你自己管吧。”
    孩子們在地上哭鬧,顏真摔了鍋鏟罵了一句。紀秋忙過去照顧。
    而那位alpha走到門口說:“我家那邊的人今天下午來帶走alpha,你準備一下吧。”
    他像說今天我去買個菜一樣尋常,而顏真卻瘋了一樣抱住孩子。
    “我死也不會讓你帶走他。”
    他們大概商量過很多次了,顏真都不同意。alpha沒有那麽多耐性,他實在不懂顏真有什麽好傷心的。優質的孩子都會被帶走精心培養,他也是這麽過來的啊。
    顏真又哭又求,不管怎樣,他都沒有改變決定。
    他甚至調戲了下紀秋:“還沒結婚呢?要不要我幫你介紹?”
    紀秋扶住要哭昏的顏真,冷冷地盯著殘酷的alpha。
    那位丈夫嘲弄地一笑,走了。
    下午,一群陌生人果真闖進家裏來,把顏真的孩子帶走了。從那以後,顏真每生一個孩子,優質的都會被挑走,剩弱的、生病的、養不活的孩子在他身邊。
    然而他很快又懷孕了。
    紀秋把簡曆投到了一家航空公司,這一年,他經常會翻翻高夜留下的書,那些曾經看不懂的英文解釋,如今也慢慢看懂了。他懂理論,又會設計,便在這家公司跟著工程師做助理。高夜教過他的零件圖幫了很多忙。
    那天他從公司出來幫師父買咖啡,恰好碰到高悅。
    高悅都不敢認他了,他穿著西裝,微微卷的頭發,看起來比以往成熟漂亮許多。
    “你怎麽在這?”
    “小悅?”
    高悅心裏五味雜陳,哥哥囑托她照顧紀秋,然而從畢業後,她就找不到他了。
    “我到處找不到你,急死了。”
    紀秋笑了笑。
    “你在這幹嘛?”
    “我在這工作。”
    她看著眼前的摩天大樓,紀秋手裏拿著的文件,感慨萬千。以往紀秋還是哥哥身後膽小怯懦的omega,如今卻可以獨自活在這城市森林裏了。
    高悅道:“你變了好多。”
    “你變漂亮了。”
    高悅依舊穿著洋裝,打扮得特立獨行。
    “你沒有去任楚哥哥的工作室嗎?”
    “什麽工作室?”
    “哥哥安排的呀。”
    紀秋心中刺痛,高夜總是那麽溫柔嗎?即使處理“麻煩”,也要推薦自己未婚妻的工作室。隻是,他不知道,這樣隻會讓他更難受。
    也許阿夜心裏還有一些猶豫,那天他抓著自己的手說“不想分開”。不過服役之後,就會和他說清楚了吧。
    “阿夜結婚的時候,請發給我一張請柬吧。”
    “啊?!”
    高悅滿臉疑惑,她剛要說什麽,紀秋已經拿著咖啡出去了。
    下班後的廣場放著簡大人為omega爭取權益的宣傳片,顏真大著肚子來找他。
    “你怎麽跑這了。”
    “我還能出來就不錯了,陪我去買菜吧好不好?”
    紀秋隻好陪著他,顏真因為懷孕有些浮腫,脖子上長了妊娠斑,他一向愛美,用圍巾遮著。
    “你工作怎麽樣?”
    “還好啊,隻是還在做助理。”
    “不容易啊,秋,你真的很棒。”
    紀秋道:“家裏怎麽樣?”
    “還是那樣咯,不過還好,我還有這個。”
    他摸摸肚子,肚子裏是他重新燃起的希望。當一個人對生活無所謂的時候,總要有一樣東西撐著他。所以,他不抵觸懷孕,反而迫切想要自己懷孕。
    走了一個孩子,還會有下一個孩子。
    而且懷孕,他的丈夫們就會回來,享用他因受孕而變得豐盈性感的身體。
    顏真拿起一根豆角聞了聞,很清香的味道。他放進購物車裏,仔細地挑選青菜,買肉、買魚。他對紀秋說煲湯的做法,要他沒事也在家做一下。
    紀秋扶著他笨重的身體,他又要生了。在來年春天,顏真生下他第三個孩子,自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過門。
    他的alpha把他關在屋子裏,不停地受孕、不停地生孩子。紀秋抽時間過去探望,發現他胖了很多,穿著一件舊睡袍,頭發像枯草一般生長,散落在腰上。他變得認不出了,孩子死了一個,生下來的那個被他抱在懷裏。每天的活動範圍便是那張床,很少下樓。他的alpha們回家,把紀秋趕下去。紀秋聽著樓上的動靜,顏真偶爾叫兩聲,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聲音。孩子還在哭著。
    那是個無間地獄。
    紀秋在樓下等著,初夏的天氣,他的汗從脖子一直流到後背,冰涼涼的。alpha們做完,相繼離開,紀秋奔到樓上,看到赤裸的顏真橫屍床上,用指甲在牆上留下一道刻痕。而那整麵牆,床頭一帶的位置,密密麻麻都是指甲留下的劃痕。
    紀秋撲上去抱住他:“我們走吧,我帶你走!”
    他的熱淚落在顏真臉上,顏真望著窗子外麵的光,有些害怕。
    “不,拉上窗簾。秋,你拉上窗簾……”
    紀秋不由分說,開始收拾行李。他要趁著alpha們沒回來前,把顏真帶走。
    顏真躲到被子裏蜷縮起來,孩子在床上哭著。紀秋把他往下拖,他也不動,緊緊抓著床的欄杆。
    “走啊!你想被他們殺死嗎!”
    顏真顫抖地小聲嗚咽,但他就是不走。那些alpha輪流標記他,他走不了了。他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他自己都不想下床了。
    “嗚,秋,別拉我……我好痛……”
    他肚子好痛,心好痛,全身好痛,紀秋抱著他,坐在這地獄裏,哭幹了眼淚。
    那天,是他第一次主動給高夜打電話。
    高夜正好負了傷,躺在醫院裏。他的飛機被轟炸了,及時跳傘,落地的過程又中槍,在醫院昏迷了兩天,手裏緊緊抓著通訊器。
    此刻,他全身不能動,一動血就要嗆出來。
    紀秋急促的呼吸響在耳畔,極力壓抑著哭腔,問:“阿夜,你好嗎?”
    高夜想笑,但扯動著肌肉又讓他整張臉木著。
    “嗯……”
    他輕輕應了一聲。
    已經過去了30秒。
    “你那邊看得到星星嗎?”
    “看……得到……”
    紀秋笑了:“我向星星許個願,你現在變到我身邊來好不好?”
    高夜無聲地彎起嘴角。
    紀秋眼淚一顆顆落下來,今天係統又傳給他一份檔案,並且明標了最後期限。如果他再不接受分配,omega收容中心就要強行把他帶走。他將輪流最低級的omega,被買賣交易。
    他想起顏真床上那麻木的表情,心裏痛極了:“阿夜,我愛你。”
    你不愛我,我也愛你。
    紀秋極力忍著自己的哭腔,怕高夜聽出來。高夜也對自己的事閉口不言,忍著痛楚:“傻瓜……”
    三分鍾過去了。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是造飛機的,師父還誇我呢。”
    高夜緩緩地道:“好棒,我……很快就……回家了……”
    “盧比也很好,你不用擔心。”
    “乖。”
    最後幾秒鍾。
    “阿夜,晚安了,做個夢我就能見到你了是嗎。”
    “對,睡吧……晚安……”
    紀秋掛斷電話哭了。
    阿夜,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快撐不住了……
    顏真身邊的孩子再次被帶走,他又懷孕了。紀秋在商場碰到他,他左顧右盼,似乎在找什麽。
    “顏真,你在找什麽?”
    顏真提著個袋子,肚子撐得衣服都大了,格外臃腫:“我在買菜啊。”
    紀秋扶著他:“我幫你買,你想要什麽?”
    顏真找了半天,忽然走到一處綠色蔬菜前,他撿起一顆豆角聞了聞,說:“好香啊……”
    紀秋看他精神還不錯,便道:“今天我陪你回去住好不好?你做菜給我吃。”
    顏真道:“好啊。”
    反正他那些丈夫們也不在。
    回家後,顏真便張羅著做飯,紀秋在旁邊幫忙。怕他累,讓他坐沙發上,後麵都是自己來。顏真翻看著相冊幾張照片,有些是他們學生時代拍的,有些是夏令營時候拍的。顏真天真活潑的笑臉,紀秋在他旁邊害羞地看著鏡頭。那大概是他們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紀秋在廚房喊:“菜快好了哦,準備吃飯了。”
    顏真答應著:“好啊。”
    紀秋很開心,今天真好,懷孕像是一支強心劑,讓顏真又重新活了過來。
    兩人吃了飯,紀秋把碗洗了。冬天,他上樓去,鑽進顏真的被窩。顏真因為懷孕有些體熱,紀秋便抱著他取暖。兩人像小時候說著私密的話,紀秋很快睡了。明天他還要去上班,上班後再來顏真這裏,幫他打掃打掃屋子,這屋子快發臭了。
    睡著了,身體輕輕地飄起來。那個晚上,他夢到了高夜,高夜回來了,緊緊地抱著他。
    清晨,他從被窩裏起來,感覺有些冷。
    顏真還在身旁安靜地睡著,他不敢打擾他,往身旁一摸,想要穿衣服。然而,他摸到濕冷冷的一片黏膩。
    他掀開被子,看到是一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床頭。
    顏真冰冷的屍體躺在他身邊,閉著眼睛,再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