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悲中來,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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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俠隱!
南宮府前英雄宴上的大戰,楚天闊雖然力挫辜道吾的陰謀詭計,但中原武林也遭受了沉重的傷亡,至少,南宮世家已經名存實亡了,南宮世家隻剩下剛剛自南宮璟手中接過玄鐵槍的南宮驥,以及他的九名暗脈弟子,在混戰中,南宮暗脈弟子又損失了幾人。百度搜索,看小說最快更新
南宮驥想把南宮璟等南宮家人安葬了,楚天闊心想,南宮璟一生都為維護南宮世家的名望和氣數而苦心鑽研,巧布“玉鏡陣”,因此將南宮璟等人葬到“玉鏡陣”中,應該也在清理之中,楚天闊把這個意思向南宮驥說了,南宮驥自然也表示同意,於是派人前去挖掘墓穴,另外找了幾個棺惇把南宮父子和犧牲的暗脈弟子裝殮了,用馬車運送到南宮府中第六層的“玉鏡陣”前。棺材是司馬泰來到山下召集潰散的武林人士時順便購置上來的,幾乎把金陵城中所有棺材鋪的存貨一掃而光,震驚了整座金陵,連朝廷都風聞了武林這樁血拚,但朝廷也無意介入武林的事務,於是也沒有過分追究此事。
隨同南宮驥一同前往“玉鏡陣”送葬的,除了楚天闊、孫慕蓮、燕子卿等人,還有薛鵲、蘇醒三和幾大門派的首領,南宮驥知道以當今南宮家的聲譽,能有如此多人前來送行,已屬榮幸了。
“玉鏡陣”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那亭台樓榭、鏡湖屋宇,都已化作灰飛,“玉鏡陣”被破,倒露出了其原來本色,原先看進去是鏡湖上一條曲廊通湖心涼亭,湖內側是木屋,而今看到的卻是湖麵上縱橫交錯的曲廊,宛若迷宮般錯亂盤旋,湖中還東一簇西一簇的梅花叢,但此時這些景致都像被焚燒過一般,焦黑殘斷,湖麵落滿灰燼,湖對麵裏側的木屋也已隻剩下幾根燒剩下的柱子而已,顯然,辜道吾和南宮騏是用利箭加火藥,對“玉鏡陣”進行了一番轟炸,才把南宮璟從“玉鏡陣”中逼出來,而“玉鏡陣”也毀於一旦,楚天闊心想,中原古老而玄奧的奇門遁甲,可以抵擋住金木水火土,畢竟還是抵擋不住蠻荒而暴烈的黑火藥啊,被這種新式兵器摧古拉朽般攻陷,如果抱殘守缺,不管多麽神奇的技法,總會被超越、消滅的。
湖麵上的曲廊七零八落的,但在場的人都是武林好手,即便是抬著棺惇也可以輕易的飛渡至湖對麵靠近山壁的陸地,也就是傳言中的金陵龍脈命門之處。
墓穴已挖好,沒有過多鋪張的典禮,南宮弟子全部披麻戴孝,默默將南宮父子和喪命的弟子的棺惇依次放入墓穴,少林覺源大師率眾弟子在一旁敲木魚念往生咒,是為超度之故。
掩埋好棺惇,再把墓碑勒起,然後開始燒起冥紙起來,各派人士也依次去到南宮璟目前鞠躬作禮,南宮驥等人跪在一旁,以後嗣身份回禮。
薛鵲看著這一切,小聲地說“古時建城牆,必要去戰場上撿來那些戰死戰士的屍骨,埋在城牆地基底下,借助戰士的亡魂鎮守城牆,寄望萬世永固之意,如今南宮家主和眾勇士的屍骸葬落在這龍脈之上,豈非也是蔭蔽南宮世家之意?”
燕子卿說“但龍脈上的奇門已破,神龍出世,此地理應成了險惡之地才是。”
楚天闊說“天下大道,物極必反,萬福之地隱藏有凶機,窮惡之境也必有祥福之瑞,我相信以南宮先生眾人的英靈,是足以鎮壓此地的孽氣,轉凶為吉,造福後裔的。”
燕子卿問“難道還要在這裏重建南宮家?”
楚天闊說“那也未必,南宮先生的心願是把南宮槍法散布四處,這是南宮舊址,祖輩歸根之處,隻要此處英靈還在,不管子弟在哪都是可以得到福蔭的,但我想即便是把南宮槍法傳諸四海,其宗脈還是在此處,有機會還是要在此重續南宮宗脈,但現在驥兄還不能做到。”
薛鵲點點頭,說“他需要闖蕩很多日子,才能重塑南宮家的名望,到那時才能談重續宗脈之事。”
燕過濤說“這是一條漫長的路。”
薛鵲說“什麽路是不漫長的啊!”
眾人心神領會,不再說話,專注地看著這場簡陋的葬禮。
南宮璟的葬禮之後,就輪到處理大戰後的屍首了,屍首被分為四堆,一堆是辜道吾帶來的混元教徒,一堆是南宮騏戰死的心腹手下,一堆是端木家的人,最後才是中原武林人士。中原武林人士的屍首首先經武林同道辨認,有相識的則單獨挑出來火化,骨灰交由武林同道帶回死者的鄉土,其餘無人認領的,再撒上石灰,然後火化。
隻見南宮府前騰空而起四條火柱,燒紅了半邊天,仿佛四條火龍在向天哭訴,又像在祈求上蒼經由這場血光之災,了解這裏的恩恩怨怨,濃煙滾滾直衝天際,像燒了四炷香似的。
覺源大師依然率領這弟子替所有亡者念往生咒,在佛的眼中,無善惡之別,隻要是生靈,就有可渡之處,楚天闊他們跟在覺源大師等少林弟子之後,雙手合十參拜,以慰亡靈。
火葬完成後,骨灰被收入四個大甕之中,分別貼上“混元教徒”、“南宮家”、“端木家”、“中原群俠”標簽,然後放置在南宮府內的一處偏殿,後事的處理就告結束,此時距離大戰結束,已經過了三天。
諸事完畢,那些被司馬泰來召集回來的武林同道就紛紛告辭,而七大派也做好了打道回府的準備,薛鵲準備北上去和柳忘蓑會合,自然就選擇了與覺源大師同行,楚天闊知道端木世家已經不是威脅,現在中原對混元教也同仇敵愾,柳忘蓑與幽冥樓的決戰,也多了幾份把握,有薛鵲前去幫忙,則更多了幾份勝算。
楚天闊在南宮府前與薛鵲眾人道別,當然還有蓬萊五俠,但這場決鬥,楚天闊大智大勇,搗破辜道吾和南宮騏的陰謀,在武林人士中頓時聲名鵲起俠名遠播,相比之下,蓬萊五俠就黯淡了許多,淩雲鶴等人對這場本該驚豔亮相的大戰被人奪了風頭,自然心有不甘,尤其是喬晚,對楚天闊向來看不起,因此道別時候就顯得不鹹不淡,言談之中頗為冷淡隻是隨意拱手道別。隻有沈輕雲與楚天闊鄭重道別,沈輕雲知道楚天闊要入蜀中拜訪唐門,而沈輕雲跟慈業師太要回的峨眉山也在蜀中,本來邀請楚天闊同行,但楚天闊則另有一番打算,他要追蹤唐婉,但此事又不好明說,隻得推說要與燕家一同入蜀,沈輕雲遂作罷。
沈輕雲說“辜道吾大敗而逃,但估計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甚至很可能辜滄海都要進入中原了,現在混元教試你為眼中釘,你一路切記要小心。”
楚天闊抱拳說“多謝沈姑娘關心,我自當小心行事,沈姑娘保重。”
沈輕雲也抱拳告別,縱身跟上剛走不遠的峨眉派門人。
在沈輕雲之後,是薄西山率領的括蒼派弟子,楚天闊抱拳說“薄掌門,此次得蒙你信任我,把門下弟子交給我調配,否則決無破敵之法,中原武林其實是您括蒼派救下的。”
薄西山也抱拳回禮,說“楚大俠不用客氣,這是我輩應該做的,沒有你身先士卒,我們決無僥幸逃脫之理,話不多說,括蒼派上下拜謝楚大俠。”說完,長長地作了個揖,身後的弟子也跟著作揖,隻有雲天南還躺在擔架上無法動彈。楚天闊趕忙回禮,與薄西山寒暄幾句而別。
剛送完七大派的人,蘇醒三就前來道別,蘇醒三哈哈一笑說“上次老朽不識好歹,試圖攔截你,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恐怕我這條老命就被你收了,老朽慚愧的很,楚少俠莫怪。”
楚天闊慌忙抱拳作揖說“蘇前輩哪裏的話,前輩是世外高人,本不需淌這趟渾水,但前輩古道熱腸前來襄助,雖有誤會,無礙大節,何況江湖險惡,這些日子也是風聲鶴唳,前輩行事謹慎點並不為過,晚輩沒有亮明身份也是不該。”
蘇醒三被楚天闊一番客套話說得直撓頭,他本是嬉笑怒罵遊戲人間之人,哪裏受這一套,連連擺手,說“你這年輕人,怎麽說起話來來這麽迂腐,江湖人敢作敢當,塗個快意恩仇,來,喝了這口酒,咱們的過節就一筆勾銷了,以後有用得到我這把老骨頭的,找人往杭州城捎話,我自然會趕到。”
楚天闊連忙說“不敢不敢。”蘇醒三也不理他,把掛在身後的酒葫蘆拎過來,拔開酒塞,往嘴裏倒了一大口酒,然後把葫蘆遞給楚天闊,楚天闊不敢不從,雙手接過,學者蘇醒三的樣子倒了一大口酒,酒卻甘醇,順著喉管直下肚子,甘潤醇香,帶有桂花香氣,回味無窮。
楚天闊說“好酒。”把酒葫蘆遞回給蘇醒三,蘇醒三見是識貨之人,說“這可是十五年的桂花陳釀啊,喝一口,彷如年輕十歲啊。”說完,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心滿意足的朝山下走去,也不做道別,邊走邊吟唱小曲,果真是一個遊戲人間的俠丐。
南宮府就剩下楚天闊和南宮驥這一夥人了,偌大的棲霞山,前些時候還空前鼎盛,如今人去樓空,隻有寒鴉亂飛,叫得人心慌。
南宮驥已經做好準備,暫不在此開山立派,南宮世家的聲名要重塑,需要一長段時間,所以他準備遵照南宮璟的遺願,帶著暗脈弟子四處闖蕩,傳藝行俠,待有所俠名,再回來此地重振南宮家,作為一個宗脈象征。好在此地血災剛過,凶氣很盛,在武林中已然成為禁地,估計不會有人回來侵占。
南宮驥暫無目的,因此燕過濤就邀請一起回蜀中樂山,或者可以一起打理燕家鏢局,南宮驥也不介意,就答應了下來,燕過濤此舉,還有一個心思,是想促成南宮驥和孫慕蓮兩人,雖然南宮驥有孝在身,但能讓兩人長期廝守相處,也許能增進感情。
歸三清受火藥炸傷,傷勢雖重,但有采瑛散人的“赤龍珠”相助,和薛鵲的調理,倒也沒有大礙,雖然身上臉上有灼傷痕跡,但也可以拄著月牙鏟走路了,於是采瑛散人就準備帶著歸三清回齊雲山繼續修道煉藥去,采瑛散人因為與南宮暗脈的交情而出山相助,眾人已經承了不少情,安敢再留散人,遂千恩萬謝地與散人和歸三清道別。
采瑛散人對南宮驥說“重新開始,就要放下所有的恩怨和包袱,路都是新的。”
南宮驥點點頭說“謝散人指點。”
采瑛散人說“日後回黃山,可以到齊雲山來看我。”
南宮驥說“一定一定。”
采瑛散人點點頭,揮揮手就朝山下走去,歸三清拄著月牙鏟慢慢跟在身後,眾人在後麵呼道“散人好走。”
隻剩下楚天闊和燕家、南宮家的人了,他們都是要入蜀中,因此走水路無疑是最方便的,打聽之下,南宮驥自後山渡口攻進南宮府時,見渡口上泊有貨船,那是南宮家的船,或許可以自己駕船入蜀,楚天闊是漕幫出身,對駕船自然不陌生,隻要略微指點,這麽多人駕駛一條船應該不成問題,燕子卿又出主意說要運一批貨進蜀中去賣,原來隻是一個玩笑,後來發現這是很好的掩護,何況空船行駛在急流中反而危險,有貨物壓艙底,反而安全。
主意打定,於是眾人收拾好行裝,趁著天色還亮,就穿過南宮家,往後山而去。路過“玉鏡陣”,眾人還給南宮璟的墓上了幾炷香。
走過摘星樓,翻過望江亭,穿過竹林陣,終於到達了南宮渡口,這個昔日貨物往來不絕的渡口如今毫無人煙,冷冷清清,似乎連渡口上的木板都老舊了幾分,踏上去欸乃作響,渡口邊係泊著三艘貨船,顯然是南宮家自己日常運送貨物的,此刻也淒涼地停泊在岸邊,有氣無力地隨波起伏。
楚天闊選擇了一艘船體稍小但船速較快的雙桅貨船,現在隻需要盡快趕到蜀中就是,裝的貨少點自然無妨。眾人先把貨船之中的存貨清點了一下,卻見其中還有不少米糧和醃肉,甚至還有好幾十壇好酒,應該是南宮家為了英雄宴而采買的,隻是不知道是用不上還是來不及,就沒有把貨物全部搬出,如此正方便了楚天闊他們。
楚天闊稍微檢查了船體的堅固程度和防水情況,一切沒有問題,就解纜啟程了,由於入蜀是逆流,隻有靠風力,沒有風力的時候隻能靠艙底的傳動輪漿,那是要靠人力踩踏才能轉撥起來的水下輪漿,所幸這會還順風,因此船隻就穩當當地開拔,逆流而上了,第一站,需要到金陵城碼頭采買一些江南特產,但楚天闊的心早已飛了起來,他想快點出發,也許就能趕上唐婉了,已經遲了三天了,但唐婉有傷,不會趕路太急,甚至可能唐婉也是坐船入蜀,楚天闊暗暗這麽祈禱。
楚天闊心裏著急歸著急,但該采買的東西還是要買,船靠金陵城碼頭,由燕過濤帶著女兒和兩個南宮弟子上岸去采買東西,孫慕蓮留下陪著南宮驥,而楚天闊隻是不想動而已,燕過濤知道他心中倦怠,也想讓楚天闊休息一下,就沒有帶上他。
楚天闊坐在船尾,看著流水流水從自己腳下流過去,心中卻無限傷感,傷感不能保護唐婉回家,傷感到唐門之後不知道要麵對什麽恩怨,傷感前些日子的血戰,南宮璟父子的殺身成仁,端木明秀的心隨著玉弓一同碎裂,世家沒落,屍橫遍野……仿佛所有事都帶著令人不快的情緒隨風撲麵而來,而一切有生的東西都隨水東逝,楚天闊萬念俱灰,對自己的一身武功反而生出無比的痛恨,也許沒有了這身武功,也就不會有這麽多恩怨。
這是禪病裏的“悲魔”,學佛學道者多會患此病,也頗多自殺之人。武學近於佛道,越是絕世天才,越容易自殺。蓋因研究佛、道、武學者,都是為了提升自我潛能,超凡入聖,但世俗是不容易超脫的,因為人生而世俗。在將離未離,將脫未脫之際,人仿佛墮入無間地獄,時無間,空無間,罪器無間,平等無間,生死無間,循環往複,但無所從無所去,無所皈依,宛若遊魂,此身不知屬於何群,或許隻有毀滅此身才能得脫離。
這種毀身的衝動,佛稱“悲從中來”,中是什麽?沒有緣故,無法指認,禪宗以棒喝之法,啟人頓悟,也是為震落“悲魔”,但此刻哪有人來給楚天闊一聲棒喝呢!
楚天闊坐在船尾,一動不動,仿若石像,就連燕過濤父女采買回幾大車綢緞、陶瓷、茶葉,腳夫們上上下下搬運貨物,楚天闊都一動不動。貨物裝點完畢就要開拔,燕過濤見楚天闊還在呆坐,心想不對,走到楚天闊身邊一拍他肩膀,楚天闊應聲而倒,蜷曲而嬰兒,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