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暴雨傾盆，鷹鷲難飛。連榕樹妖都氣根低垂，臣服於這狂風暴雨。
    六樓基地。陳鋒小隊訓練用的房間裏，大部分的孩子都已沉沉睡去，發出各種囈語。
    “爸爸……高高……”這是小虎的聲音。
    “糖……寶寶吃糖……”清脆帶點甜，是糖果的聲音。
    “噠噠……咕咕……”是還不會說話的小不點。
    ……
    也有不肯睡覺的，比如小南瓜，抓著張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叔叔，媽媽呢？”
    “媽媽還在忙，等你睡著了她就來了。”張歡伸手揉了揉小南瓜的腦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輕柔一些。
    “是和爸爸一起去抓兔子了嗎？我也想去。我好想爸爸啊。”說到爸爸，小南瓜的眼睛亮了起來。
    “叔叔，你怎麽哭了啊？”小南瓜有些疑惑地看著張歡，伸出小手幫張歡抹去臉上的眼淚。
    “媽媽說，哭了就不好看了。叔叔你傻傻的。”
    “沒什麽過不去的，叔叔加油！”
    ……
    張歡終於忍不住，眨著眼睛衝出門外。一拳砸在走廊的牆壁上，眼淚便止不住掉落下來。
    “這算什麽啊，這到底算什麽啊！”
    守在走廊上的，是手持盾牌的呂茂歸。輕輕歎氣，呂茂歸伸手攬住張歡肩膀，道“歡哥，讓他們好好睡這最後一覺吧……”
    不同於張歡的痛苦，這些天來，呂茂歸經曆了太多，已有了認命的覺悟。
    “不行！我要去找帥哥！”張歡終於還是冷靜下來，握緊了拳頭，向楊帥房間走去。
    楊帥房間。一盞燭火在風雨中明滅不定。
    秦幽幽俏臉含煞，站在楊帥的對麵，仰著頭盯著楊帥的雙眼。
    “帥哥，為什麽？”
    “這是投票的結果。”楊帥的聲音依舊平靜。
    “帥哥，你何必騙我！沒有你在背後操縱，鋒哥怎麽會站出來！他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嗎？”秦幽幽的聲音在風雨中顯然有些飄忽，卻又悲愴。
    楊帥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老人和小孩，總有一方要犧牲。雖然這很殘忍，可是我也沒辦法。”
    “你和我說過的，你答應過我的，我們要用怪物來獻祭。”
    “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是跟著我一起從外麵進來的。你知道怪物的強大。要捕獲它們，犧牲的就不隻是這兩個人三個人了。”楊帥在書桌旁坐下來，輕輕搖頭。
    “而且，物資是你負責的，你比我清楚，超市養不了那麽多人了。”
    秦幽幽咬牙。基地的物資向來由秦幽幽經手調度，上次下樓她更是親身走進超市的儲物間之中。物資的問題秦幽幽比誰都清楚。
    “帥哥，我們和洛羽和解好不好。我聽張歡說，他有把握能夠抓住山鷹。”
    頓了頓，秦幽幽又繼續說道“我去和姚薇說，我和她很好的，張歡和洛羽也是三年的同桌。”
    聽到姚薇和洛羽的名字，楊帥的聲音變得不耐煩起來“幽幽，你覺得姚薇是不是傻子？”
    “不傻啊，姚薇一直很聰明。”秦幽幽有些不解地看著楊帥。
    “那你覺得她會不知道是你連夜將她的秘密告訴我？”
    楊帥伸手輕撫秦幽幽的頭發，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幽幽，姚薇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
    ——  ——
    走廊的另一邊，一扇房門緊閉，手持尖矛利盾的男人全副武裝，守在門口。
    胡惠和另一個女人坐在床上，喑啞無言，隻有那藏在黑暗中的雙眼，閃爍著想要噬人的光芒。
    可是這噬人的光芒終究還是暗淡下去，最後隻留下眼角強裝的溫柔。
    “小哥，求你了。讓我見帥哥一麵吧。帥哥一定不會放任陳鋒這麽亂搞的。大不了，以後咱都隨了你，你想要怎麽做都行……”胡惠一臉哀戚，衣衫不整。
    “不是我不想幫你。隻是幫了你，下一個死的就是我。”
    少婦的風情最是難耐，若是放在昨日，少年男子肯定把持不住，可現在他什麽都不敢做。
    他隻想活下去。
    他害怕。
    胡惠眼中有失望之色閃動，目光在房間裏掃過。這是個特別布置的房間，沒有武器，連被子都沒有。
    這已經算是對方的恩慈照顧了，聽說隔壁房間的女人，連帶鋼圈的衣服都被扒走了。
    不過這個時候，命如草芥，穿不穿衣服又有什麽區別呢？
    窗外雨更大了，風聲呼嘯，仿佛夾雜著小南瓜的呼喊聲，讓胡惠心如刀割。感受著時間點點滴滴流逝，胡惠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
    “小哥，我想上廁所。您看？”
    “將就一下，在這裏上吧。”男人聲音冰冷。
    “求你了。”胡惠猶豫了一下，朝著男人走去。
    隻是下一刻，胡惠就看到對麵的男人舉起了手中的長矛。
    這是胡惠親手製作的長矛。綁在矛身上的布料還有胡惠修補時不小心刺穿手指留下的血跡。
    胡惠知道這杆長矛有多鋒利。
    身體因為緊張和憤怒而輕輕顫抖，胡惠很想奮起拚命，可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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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還不能死。一旦自己死了，小南瓜一定會死。
    可是自己也不能退。一旦退回到床上，胡惠知道，自己將再沒有勇氣邁出下一步。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誰也不肯退讓。直到房門被從外麵打開，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緊張的氣氛才稍緩了一些。
    張歡站在門口，輕聲道“我帶她去。”
    “歡哥，你知道的……”
    男人還要爭辯，張歡已悄悄將一盒香煙塞進男人手中，拍拍男人的肩膀道“沒事的，大家都看著我進來的，有什麽事我擔著。”
    男人還有些遲疑，不過看到張歡越來越冷峻的眼神，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
    “行，我聽歡哥的。”
    房間外麵的走廊安安靜靜，手持長矛的守護隊成員各自默默抽煙，靠著香煙緩解午夜的困倦。
    他們都是陳鋒的手下，看到胡惠走出來難免有些猶豫，隻是誰也沒有站出來阻攔的意思。
    誰都不傻，此時基地一片混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後也不過是法不責眾的結果。但若是此時站出來，那就是把張歡往死裏開罪了。
    張歡帶著胡惠默默走著，胡惠沒有開口，張歡也保持沉默。
    一直走到衛生間，張歡才停下腳步。
    “抱歉。小南瓜那邊陳鋒親自盯著，我沒辦法。”
    “我知道。”
    “冷嗎？”
    “嗯？”
    張歡把身上的薄風衣給胡惠披上，歎了口氣，道“去吧。這裏我幫你看著。”
    “謝謝。”
    張歡沒再說話。
    看著胡惠走進衛生間，張歡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和香煙。
    手中的香煙燃起一點星火，張歡沒有吸，也沒有動，隻是背靠著衛生間門口的牆壁，靜靜望著自己足尖。
    直到香煙燃燒殆盡，張歡才狠狠抽了一口，丟在腳下踩滅。
    再沒有回頭往衛生間多看一眼，張歡大步朝著走廊另一頭走去。
    衛生間裏沒有燈，隻有一盞暗淡的燭火立在洗手台上，映出鏡子裏憔悴而瘋狂的人影。
    胡惠小心檢查了一番，確定這裏沒有其他人，才望向衛生間盡頭的窗戶。
    窗戶洞開著，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將黑暗全都吞噬其中。
    有風雨從窗洞中灌進來。
    微冷。
    冷風中，胡惠把風衣、襯衫、牛仔褲全都扒下，又小心地把它們全部連接起來，綁成一條兩米長的繩索。
    將繩索一頭係在窗沿上，胡惠把繩索的另一頭在小臂上饒了兩圈，孤身跳入窗外黑暗的風雨中。
    雨很大，暴烈的雨水打在赤裸的肩膀上，帶起陣陣疼痛。風也很大，從背上刮過，仿佛要將熱量全部帶走。
    雨水順著臉頰落下，眼睛都睜不開，隻能靠著一雙手一雙腳在牆壁上摸索著向下。
    有點艱難，有點累，但胡惠的腳還是踢到了五樓的玻璃窗。
    隻要順利跳進這扇窗戶，自己就可以離開基地，自己就有機會去和洛羽匯合。胡惠知道，現在隻有洛羽願意救小南瓜，也隻有洛羽能夠救下小南瓜了。
    胡惠加快了速度。
    可是很快，胡惠就發現，這條“繩索”長度不夠！
    哪怕手中的“繩索”已經隻剩下最邊緣的一小截還握在手中，可自己的雙腳卻依然夠不著下方的窗沿。
    胡惠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被卡在這裏了。
    雙腳不斷地在玻璃上踢打著，不斷地在窗玻璃上勾搭著，胡惠不斷嚐試，想給自己製造一點落腳的空間。
    可是人在半空，無從借力，任由胡惠想盡了辦法，那窗戶卻紋絲不動。
    胡惠有點焦急了。
    握著繩索的右手已快要支撐不住，胡惠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低頭望了眼腳下的窗戶，胡惠一咬牙，鬆開了手中的繩索。
    強忍著驟然而來的失重感，胡惠死死盯著那扇窗戶，那扇把握著自己與小南瓜命運的窗戶。
    近了。
    更近了。
    窗戶出現在身前的瞬間，胡惠猛地伸出手來，用力將小臂扒拉在窗沿上。
    疼痛！
    窗架上的金屬在胡惠小臂上撕開一道口子。
    可是胡惠不管不顧，用血，用肉，用力扒拉著那窗戶。
    再疼，再痛，胡惠也不敢鬆手。
    胡惠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胡惠終究也不過是個女人，是個再平凡不過的辦公室女性。
    濕滑的雨水落在身上，落在手中，胡惠那臂力完全撐不住自己的體重。
    小臂隻在窗沿掛了半秒鍾，就滑了開去，隻有那十個手指頭，勉強掛住了窗沿，做著最後的掙紮。
    指甲扣斷，鮮血才流出來又被雨水衝去。
    痛覺仿佛也被冰冷的雨水凍結，隻剩下那不斷流逝的體力，和漸漸絕望的內心。
    力氣最小的小拇指第一個劃落，而後是無名指，食指，中指……
    哀鳴聲中，胡惠隨著風雨徹底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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