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謝疏的瞳閃了閃，本來落在傾靈身上的目光也偏移了些許。
    “無論是南淵的士兵，還是東池的士兵，他們都聽從軍令，守衛邊疆。同樣，蠻夷的士兵也不過是聽從命令。”
    “若是要戰，四國自然能贏。但是這贏的代價太大了。”
    傾靈伸手觸摸著一旁切割下來的柚子皮，指尖捏彎柚子皮後，皮內的汁水濺在她的掌心。
    清香味蔓延開來，那雙低垂的桃花眼淡淡的，長長的睫羽遮掩住裏麵泄露的悲鳴。
    她不是沒想過要戰。
    於公於私，傾靈都考慮過。
    於私蠻夷綁了莫越，到現在為止不知生死。那是她的青梅竹馬，是從小將她護在身側的人。她怎能不氣，怎的不想替他報仇。
    於公蠻夷常年騷擾邊疆，多年來，他們偷襲侵占邊疆城池，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她是南淵攝政王，萬事皆以百姓為主，又怎不想蠻夷付出代價。
    可是這份代價，太重了。
    蠻夷地廣，若是死戰，花費的時間將不計其數。隻要打起來那便會有傷亡，這也違背了傾靈的以百姓為首的決定。
    江止行來同她說時，兩人分析了許久。最終還是達成了一致，由著傾靈來做說客，勸說謝疏。
    其實根本不用傾靈說太多，謝疏是明白的。
    畢竟在此之前，謝疏的父親也是守衛邊疆的大將軍。
    沉默了許久，謝疏從傾靈手裏將那塊柚子皮拿走。她把玩了許久，汁水覆蓋了她整個手掌。
    謝疏低著頭從懷裏拿出手帕替傾靈擦拭著掌心的汁水，認真的，仔細的。
    “傾靈，你到底所求為何。”
    這句話是謝疏一直以來都想問的。
    武將的心思沒有文官那般多彎，但謝疏從不是魯莽的粗人。他用兵上有自己的巧思，計謀策劃樣樣精通。
    他識人也很準，可唯獨對麵前的人，抱有看不透的疑惑。
    傾靈與她彰顯出來的一切，都不太符合。
    就像是，她心中想要做的事與她真正做出來的事並不相同。
    謝疏的這個問題卻讓傾靈愣了一瞬，她偏了偏頭，不太明白謝疏為何要問出這句話來。
    “身居高位卻從不為自己謀利，你的心懷百姓與江止行的，好似也不同，”謝疏替她擦幹淨了手，抬眸與之對視。
    “所以我想問問你，所求到底為何，明明你其實是想攻打蠻夷的。”
    傾靈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看著謝疏一言不發，有些不可置信。
    謝疏的話就像是戳破了她心裏最深的秘密。
    是的，她是想戰的。
    小時候常常看著父親策馬離開的背影，傾靈見過父親的次數寥寥無幾。
    母親每次都會說，父親要為南淵守住邊疆。
    可年幼的孩子並不會理解，隻知道因為蠻夷，自己的父親才不能回家。
    後來父親回家了，也在家中待了近半年，那是傾靈見過父親次數最多的一段日子，可是沒多久傾府就被六陰門給滅了門。
    直到上次將母親骨灰帶回來，挖開了父親的墓後，見到那已然是白骨的父親時，傾靈才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父親會從邊疆退下來，在家休養多時。
    那白骨的手骨上，留有一道很深的骨痂
    父親被蠻夷砍傷了手，那一刀幾乎將父親整條手臂砍斷，斷裂一半的骨頭連骨痂都還在長出來。
    父親他再也提不起劍了。
    這才是為何父親能回家的原因。
    對於一個武將來說，再也提不起劍和殺了他並無不同。
    所以傾靈是恨的，她對蠻夷恨之入骨。
    這麽長時間了，陸子鈺他們和謝疏僵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件事，傾靈哪裏又不知道了。
    隻是她不想來勸謝疏，可是她也不能站在謝疏這邊。
    南淵的攝政王以百姓為重，絕不能挑起戰爭。
    所以這麽久了，傾靈也一直在心裏對這件事矛盾不堪，在陸子鈺來找她後，她還是選擇了來勸謝疏。
    可她沒想到，謝疏竟然看穿了她。
    “你既然想戰，為何要隱瞞內心。”謝疏緊握住傾靈的手，盯著她。
    “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大將軍佩在腰間的劍端上，那簇劍穗隨著動作晃動著，落在傾靈的眼底，盈盈豔紅又像是泄露了滿目血色。
    “你當真願意與蠻夷談判嗎？”
    傾靈陷在了那雙如墨般的星眸裏，大腦裏如針紮般刺痛著。
    無論是父親躺在棺槨中的白骨，還是被掠走生死不明的莫越，那都是她的軟肋。
    傾靈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之人，她願意為南淵考慮，願意為了百姓考慮，是因為坐在南淵皇位上的人是她的阿蘭。
    就像她曾經在放花燈時碰上的住持，說起了她的所求也不過是在意之人。
    蠻夷動了她在意的人，而她自然是惱的。
    恨不得踏平了蠻夷替在意之人出口氣。
    可是不行，若是戰了，死傷慘重，生靈塗炭。
    邊疆的城池已經撐不住任何的風吹草動了。
    一路上走來雖說沒有看到逃難的難民，那是因為傾靈與陸子鈺一直在努力著維持邊疆百姓們的生存。
    免除的稅務和三月一次的物資補給撐著著不知何時就會空的城池。
    若是打起來了，即使莫越回來了，他依舊要上戰場，而邊疆大亂也將導致皇城中本就有異心的人蠢蠢欲動。
    到時候阿蘭的處境也會危險。
    在傾靈麵前的謝疏像一隻等候著命令的狼犬，搖著身後的尾巴，隻要她一聲令下便能為她赴湯蹈火。
    睫羽隨著眼瞼垂下，緩緩一聲歎息後，傾靈回握住了謝疏，輕聲道“你說得對。”
    “我想戰，可是不能戰。我不能意氣用事，將我在意的人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無論是你，還是莫越，我都不想你們出事。所以謝疏，談判吧，不戰了。”
    謝疏輕聲答了一句好，他握著傾靈的手放在臉頰處輕蹭了蹭，很是溫順。
    “我不懂你們文官心裏在想些什麽，也不想聽那些大道理。我其實一直堅持要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知道你想戰。”
    “但既然你願意與蠻夷談判，那便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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