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天，雲霞明滅，六界執位之人都來賀喜。

    我的手緊張的出了汗，站在鏡子前認真端詳著自己身著喜服的模樣，明明公孫和少典都誇我，有資格同她稱為天造地設的璧人一雙，我的心裏還是很忐忑。

    婉婉她……

    會喜歡我這個模樣嗎？

    她會不會也像我這樣，忐忑不安。

    我垂首看水鏡裏麵的自己，忍不住熱淚盈眶，這場婚禮，我欠了她太久太久了。

    那些於虛空中如孤魂野鬼一樣飄蕩的歲月裏，我總是混混沌沌的度過，直到一道光指引著我入輪回。

    我方才有了複生的機會。

    我複生之後的記憶懵懂，在經年累月的記性蘇醒之後，我隻當是她拚盡全力求得我複生的機會，可是後來我再次迷茫，我想我的複生應當不止於此吧？

    於是我去查了神紀史冊，看到我們名字糾纏的那一章的時候，我愣住了。

    我本以為自己會成為羿日神族的汙點，可是真正的看了史冊我方才明白，我的身後名，是她用隕落作為代價保下的。

    我隻是知道，在我將自己的愛慕說給她聽的時候，得到她的回應的時候，我永遠都是忐忑的。

    我甚至想過，我愛她多一點，也沒關係。

    但是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愛一直都不比我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身後名是她用命為我拚下的。

    “百裏？你在發什麽呆呢？”

    公孫明非帶著笑看著我，一如從前那副貴公子的調侃模樣。

    “你這調侃的功夫今日還是放過他吧，估計他在恍惚吧？”

    破天荒的，今日的少典竟然為我解圍了。

    我笑了笑，恢複了從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轉身伴隨著環佩叮咚清脆的聲響，伸手打開了那扇仿佛塵封了很久的門扉。

    “走了，再晚一點，婉婉就不高興了。”

    隻不過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會不高興的，她是一個心懷天下，有心胸的女子。

    她對我的信任和愛，在很多很多件事情裏，救了我何止千千萬萬次。

    軒轅曄初何嚐沒有離間過我們，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不知何時竟然被他學得利落，每次將流言蜚語和故作姿態擺在我的婉婉麵前的時候，我何嚐不曾惶恐過。

    可是每一次，我既希望她生氣，又舍不得她傷心。

    於是我惶恐的看著她平靜清冷的眼睛，將自己的緊張藏在揮動的折扇裏，試圖用扇子帶來的風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小肚雞腸。

    出乎意料的，她隻是平靜的看了軒轅曄初一眼，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聲音明晰：

    “陛下生來高貴，這種手段往後還是不要用了吧，不然黃帝陛下知道了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繼承人如今成為了這個模樣，不知道該有多失望。”

    是啊。

    冷靜，明晰，對我有足夠的信任。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最愛她的模樣。

    我多慶幸啊。

    慶幸這樣好的她，一心隻向著我。

    我也曾經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從前年少，隻記得一心撲在了帶她去人界散心上，在回到神界麵臨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是慌亂的，無所適從的。

    在我不知道怎麽讓自己振作起來的時候，唯一願意同我並肩前行的人，隻有我的婉婉。

    她陪著我處理父親的喪事，處理羿日神族的瑣事，教我怎麽樣成為一個好的首領。

    我也並不是每一次都是可靠的。

    我也迷茫過，無所適從過。

    在父親離去之後，這種無所適從更為明晰，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清楚的知道或許其實自己可以，但是我總是害怕，害怕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期望，害怕會讓羿日神族毀在我的手裏。

    而這個時候，她總會為我烹茶，坐在我身邊，溫聲細語的對我說：

    “我明白你很傷心，我來猜一猜，你在想什麽，好嗎？”

    我有些木愣的點了點頭。

    “你在想，萬一你把事情搞砸了怎麽辦？”

    她看著我的眼睛，好看又清冷的眼睛盛滿溫柔盛開的花朵，伸手給我倒杯清茶。

    “萬一，你辜負了伯父的期望怎麽辦，是這樣嗎？”

    我沒有說話。

    她對我說：“伯父從來不是一個對你要求嚴格的父親，倘若伯父在世，我想，他更想你能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這件事情，他不會去責怪你，更不會去譴責自己的孩子……”

    清茶嫋嫋香煙。

    “……伯父更希望，你有什麽事情不要總是自己一個人硬扛，倘若不是這樣，他又怎麽會對你隱瞞自己的身體呢？重玹，你別怕，更不要惶恐，我在這裏，我們都在這裏。”

    我握著她的手，第一次靠在了她的懷裏。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原來她的胸口也這樣坦蕩。

    人來人往的恭喜不絕於耳，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我們要舉辦婚禮的地方了。

    我緊張的握緊了自己的扇子，帶著倜儻可靠的笑一一回禮。

    時隔這麽多年，我早就穩重了。百鳥齊鳴，朝鳳而賀。

    彩雲上最清晰的身影，是她的真身。

    聖潔而純粹的雪白色羽毛，在白晝裏染上七彩琉璃一樣的光，彩色的尾羽修長奪目，劃過天際，被百鳥簇擁著朝我所在的方向飛過來。

    落地雲霧繚繞間，我看到了她身著紅色喜服的模樣。

    這樣熱烈奪目的紅，已經有好多年沒有看到過了。

    紅色喜服逶迤著，流光溢彩的花紋繁複又華麗，明珠鑲嵌之下，更是顯得她高貴典雅。

    她發上的珠釵鑲嵌著鮫人族成色最好的鮫珠，嘩啦清響下，她緩步從婚禮入口走向我，我感受到胸口有什麽東西在震蕩。

    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我，讓我喘不上來氣。

    真美啊，我的新娘。

    我……未來的妻子。

    我的妻子。

    她慢慢的走到我麵前，對視的那一瞬間，她彎出一個魅惑眾生的笑來。

    “你……就是力牧伯伯的長子嗎？叫重玹，重玹，你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父親說了，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我叫清婉。”

    清婉……

    “重玹，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比我以為的還要久？”

    “……也沒有等很久。”

    沒有嗎？

    隻有他自己知道，已經等到她從青澀變的穩重。

    從稚嫩變得沉穩。

    “婉婉，倘若有來世，你還願意選擇我嗎？”

    “神，也會有來世嗎？”

    “……萬一呢？”

    “那我想，我也許是願意的。”

    願意啊，太好了。

    “重玹。”

    她開口叫我的名字，將發呆的我叫了回來，她絕美明豔的模樣帶著笑意：“你在想什麽？”

    “我……”

    我頓了頓，道：“我在看向你的一瞬間，恍惚想起來了好多好多你與我從前所經曆的一切……婉婉。”

    我帶著笑，向她伸出手來，她的笑意明豔動人，將自己的手穩穩的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同昔日相比，美如百花的容顏，道：“我來迎娶你了。”

    她垂眸笑了笑，低眉之間是羞澀的模樣，這樣羞澀的模樣，很久沒有見過了。

    她重新抬起眼睛的時候，正對著我的眼睛，她的嘴唇微起，聲音又溫柔又輕，卻恰好可以被我聽得清楚。

    她說：“夫君。”

    我握緊她的手，在軒轅溪的主持下慢慢前行，在六界滿座的賓客麵前見證，她將會是我今生今世的珍寶，是我百裏重玹唯一的妻子。

    那一天的彩霞真美啊，比我們從前在人間並肩看過的所有彩霞都要美。

    百鳥朝鳳，六界賓朋賀喜。

    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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