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小殿下問我。

    我抬頭看了看命理樹零落的花瓣，命理樹又落了這麽多的花瓣啊，看起來這個時節，人間正是紛亂時節。

    我收回自己有些惆悵的眸光，很是堅定的說道：“是，小殿下，我已經決定好了。”

    小殿下看起來似乎有些遺憾，往日裏故作成熟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他姐姐的樣子，就連從容抬頭擱筆的動作都同她相似再相似。

    “其實，在阿姐趕過去的時候，她就為所有人安排好了後事，她給了你一個妹妹的名頭，留給了你兵器和丹藥，這樣你就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了。”

    小殿下再次詢問，就像是要下一個定論一樣又問了我一遍：“你當真要去人間？”

    “嗯。”

    我點頭回答。

    “我可以問一問，為什麽嗎？”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想和清婉姐姐一樣，能夠在塵世間尋覓自己存活的意義，想讓自己成長，還有一個原因……”

    我其實是有些猶豫的，可是我還是選擇說出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轉世尋找她，我還欠著她的救命之恩呢。”

    “你是妖族，想要轉世輪回過於困難，而姐姐是神明，倘若真的要轉世的話，隻是你要吃很多苦，你可以嗎？”

    小殿下看起來很擔心我。

    他們為什麽都這麽好啊？

    他的姐姐以誠待我，隕落之後的後路都給我安排好了，而他也和他的姐姐一樣溫柔，就連風後殿下都對我諸多照顧。

    天道啊，您高高在上，能不能認真的看一看呢？

    您看一看神明，看一看神明所行所為，看一看神明的喜怒哀樂。

    我低著頭，掩去了自己即將墜落的眼淚，道：“不管是怎麽樣的苦，我都願意吃下去，無怨無悔。”

    小殿下沉默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會為了他的姐姐反駁我的選擇的時候，在我忐忑的時候，他開了口，也落了筆：

    “好。”

    我收拾好了主人留給我的東西，從容出了靈雪神宮的大門，台階下的我轉身看著那扇大門緩慢的關上。

    塵土和落花紛紛揚揚，生機盎然的模樣一如從前好多次，我私自出去玩耍的時候一模一樣，隻不過這一次……

    沒有人再等著我回去了。

    我還記得，在我還隻是一隻小狐狸趴在她的懷裏陪著她做那些公務的時候，我曾經歪著頭問她。

    “殿下，為什麽這棵樹會時不時的落下這麽多的花啊？它不應該和人間四季一樣嗎？”

    我在她的懷裏翻了個身，險些從她的懷裏滾落下去，她伸手攏住我，讓我重新躺在她的懷裏，她的指尖溫熱，動作也很溫柔。

    “因為我的這棵樹，和神界人間的任何一棵樹都不一樣。”

    她笑的溫柔。

    “為什麽啊？不都是樹嗎？”

    我天真的問。

    “盤古曾經分開天地，清而輕的東西，升為天，而重而濁的東西，降為地，這是天地的初始。後來便是女媧母神以土為造六界眾生，最終女媧母神因為和伏羲的相戀被天道降下神罰，從此之後成為天地草木，庇護眾生。”

    她輕輕的梳理著我的毛發，溫暖幹燥的指尖在我的毛發間穿梭往來，我舒服的半眯著眼睛，繼續聽她說話。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再也沒有了神明，後來的神明是被天道點召的凡人，也就是神帝。我們本是追隨著他的四大諸侯，也被天道點召為神，月靈神族的先祖是我的父親風後，我們是西陵氏的後人，在黃帝還是凡人的天子的時候所任命掌管的，是順應天地四時規律來治理民眾。”

    “四方諸侯之二，力牧伯伯，是百裏氏的後人，在黃帝還是凡人的天子的時候，所掌管的是根據陰陽五行的征兆而治理民眾。”

    “而四方諸侯之三，常先叔叔，是和黃帝同為少典氏的後人，在黃帝還是凡人的時候，他所掌管的，是為民眾講解生死的原因。”

    “四方諸侯之四，大鴻伯伯，是公孫氏的後人，他所掌管的是為民眾論述存亡的道理，在我們還沒有被天道點召入神界的時候，四方諸侯同黃帝一同並治天下，後來成為神之後，我們便是四大神族。”

    我安靜的聽她說話，半豎著耳朵。

    “後來原本協助黃帝幫助民眾順應天地四時規律的父親就成為了掌握天地四時規律的月靈神族，居西土昧穀靈雪宮。靈雪宮中生長著離月樹，便是昭示著人界生死的命理樹，所以不會像人間神界的樹一樣，以春夏秋冬繁華沉寂。”

    “再就是原來負責根據陰陽五行的征兆治理民眾的力牧伯伯，就是百裏殿下的父親就成為了掌握陰陽五行的征兆的羿日神族，居東方鬱夷羿日神宮。”

    “負責講解生死原因的常先則成為了掌握生死原因的玉魂神族，居北方幽都幽篁神宮。從前負責為民眾論述存亡的道理的四方諸侯大鴻則成為了掌握存亡的道理的無相神族，居南方交趾檀硐神宮。”

    “這些啊，就是最初的神界，也是如今你所在的神界。”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繼續膩在她的懷裏，過了一會兒，我忽然抬頭，問：“……殿下，既然離月樹同神界人間的樹不一樣，為什麽會在現在落這麽多花瓣啊？”

    她輕輕的笑了笑，道：“如今……是人間的亂世，亂世起，戰火不休，死傷生靈無數，生靈隕滅，命理樹便會落下不可計數的花瓣。”

    她眉心微蹙，歎了一口氣，看起來有無限的惆悵和哀憫：“……這是人間的命數，哪怕生為神，也不可擅自更改。”

    “花瓣落下，凡人隕滅，那豈不是魂消魄散嗎？”

    我繼續問。

    “他們不會魂飛魄散，而是會根據生前的功德，再次轉生為人。”

    我想了想，想到了惡鬼忽然一個激靈抖了抖，她似乎感受到了，伸手又輕輕的安慰著我。

    我糾結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凡人隕滅會入輪回，那些惡鬼和厲鬼呢？”

    “那是生前不甘的執念。”

    “執念？”

    我懵懵懂懂的繼續追問。

    “人人都懼怕惡鬼厲鬼，卻沒有人知道他們一直以來所懼怕的東西，不過是在天下大亂的時候，那些人生前未曾盡意而匆匆留下的東西，那些被留下的東西會隨著他的死刻入他們的靈魂裏，靈魂不會選擇去輪回道，便隻能縈繞在他們從前生活過的地方，久久不散。”

    她忽然伸手接住落下的幾朵花瓣，那些花瓣聽話的溶在她掌心。

    “他們會留下遺憾，悔恨，懼怕，不舍，憤慨，憐憫，悲懷，愛……還有恨。”

    她的聲音為什麽聽起來這麽惆悵呢？

    “而每當天地大亂，生靈塗炭的時候，眾多的無數的情緒就會被遺留下來，倘若被修為不夠道心不穩的人不慎吸收，就會成為怨氣和祟氣。”

    “也每當天下大亂，才會有這種種災難和死亡，那個時候，便是離月樹花瓣落下最多的時節。”

    那便是戰亂與現世的紛爭。

    是爭權奪利，也是愛恨糾葛。

    我輕輕的貼近她，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給她一些安慰，就像是我無助害怕的時候，她給我的力量一樣。

    我小心翼翼的貼近她，感覺到了她片刻的呆愣，她垂眸帶著淺淡的笑意，道：“如今這個時節，應當是秦朝亂世。”

    那個時候的我永遠不會知道，在秦朝亂世裏，被爭權奪利利欲熏心的人殺死的那個曇花一現的溫潤公子經世之才，是她的師兄。

    虞蘇上神，也是公子扶蘇。

    原來是因為她的師兄死在了那場動亂裏，故人難再見，她才會這樣惆悵。

    我用力握了握她給我準備的佩劍，轉身離開了這裏。

    下次再見……

    我想，下次再見，應當是我和她重新站在這片土地上的時候。

    我會很高興的告訴她，主人，我等你很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