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還沒反應過來，懷中就被塞了一片鱗片。
    這鱗片正是當初靈蛇神君送姬無雙的，她還以為它不見了，原來是在後麵的修煉中，逐漸融入了她的靈魂中。
    可以說，這片鱗片幫了她不少忙，是她和過往的“牽絆”。
    而現在，她將自己最放不下的寶物放在了“鱗片”裏，遞給了嬴稷。
    “這……是什麽？”
    “是我的夥伴。”
    說話間，姬無雙突然用神識凝成利劍，突然朝著嬴稷劈來，可把他嚇得臉都綠了。
    隻是這劍所斬的不是嬴稷，而是姬無雙和那鱗片之間若有似無的聯係。
    “錚——”
    眾人隻覺得耳畔傳來一陣輕鳴，璀璨的金光衝天而起，仿佛交織的法則之河，盛大無垠，這河流之中記載著過去、現在，也承載著未來。
    最終，這條金光之河幻化成玄奧浩瀚的軸卷，慢慢收攏在嬴稷的掌心，上麵鐫刻著代表本源奧義的銘文，正熠熠生輝。
    眾人都快看傻眼了，半晌回不了神。
    “這是什麽？”
    “是……先天蒙鴻至寶……天演之圖？！”
    “這……”
    姬無雙笑道：“不是，這是我最重要的夥伴。”
    天演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姬無雙從靈魂裏“踢”出來了，整個圖都傻了。
    “姬無雙！你幹什麽！”
    “姬無雙！”
    “你竟然敢把我丟出來！”
    “你瘋了！你不要命了！你快回來啊啊啊！！！”
    天演圖幾乎是瞬間就撲了回去，想要和姬無雙的靈魂再次融合在一起，卻被一股璀璨斑斕的光芒抵擋在了外麵。
    “冥氣？！”
    直到此時，天演圖才明白原來真正純粹的冥氣並非漆黑的、單一的暗色，而是如此的瑰麗絢爛。
    也是。
    “冥”乃寰宇本源所歸之所。
    又怎麽可能是那般破敗、寂寥的姿態呢？
    它是亡之所歸。
    同樣也是生之伊始。
    是世上最溫柔、純粹的力量。
    就如同姬無雙的笑容那般。
    一如此刻……
    她在飛舞的星輝中對它搖搖輕笑，割裂靈魂而產生的傷口並沒有任何異樣，因為纏繞在姬無雙身邊的靈魂已經自動填補了進去，無論是已經變成虛鬼的魂魄，還是遊弋在虛空多年的亡魂，又或者剛剛死亡沒多久，被姬無雙沿途收過來的魂魄……
    他們似乎都帶著獻祭般虔誠的神情，主動跳入了姬無雙的“傷口”中。
    除此之外，還有無數本源星辰，也自動融入了姬無雙體內。
    浮遊般的星輝，慢慢浮起姬無雙的長發，讓她的容貌也變得朦朧起來，就像一場從未出現過的，虛幻的美夢。
    “姬無雙！”
    “姬無雙！”
    天演還想去拽住她，但姬無雙卻露出了笑容，並且對它揮了揮手。
    “回去找蒙鴻、太虛它們，它們在等你……如果大家還記得我，就幫我問個好，如果不記得了，那就無需多言……你好好的……再見了，謝謝你，天演。”
    當越來越多的虛鬼和星辰通過傷痕衝入姬無雙的身體，她輕輕往後一倒，躍入那一片無垠的深淵……
    “姬無雙！！！”
    天演想要跟上去，被嬴稷握著鱗片一把拽了回來，然後他飛身過去壓住天演，其他大能見狀緊隨其後立刻飛撲上來，一個接一個死死壓住躁動天演圖。
    “不好！這裏似乎要崩塌了！嬴稷！我們快跑！！！”
    “吵吵吵，吵個屁啊！快按住天演圖！”
    “臥槽！蒙鴻至寶力氣這麽大的嗎？！”
    “快跑！！！！”
    最終嬴稷還是成功展開了須彌，帶著眾人離開了那坍塌的歸墟之地，但他們絲毫不敢留步，夾著天演不斷逃命……
    因為他們身後的空間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崩塌……
    大能們邊跑邊心驚膽跳。
    “完了完了，這個崩塌會停止嗎？”
    “……”
    會嗎？
    眾人望著那寸寸陷入虛無的歸墟，聽著從波泰無極傳來的鳴響，第一次沒了底氣，最終他們將目光都投向了沉默不語的天演圖。
    它就這麽一瞬不瞬看著虛無深處，若非它周身還閃爍著金芒，大能們肯定以為這是一張廢紙。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連虛空拂來的罡風都帶著亡魂的氣息，天演圖終於開口道：“不是有移天換地的威能嗎？帶著你們的寰宇離開吧……此間天地即將歸於寂靜……”
    “什麽？！”
    “這……”
    他們這麽多寰宇，這麽多生靈，怎麽離開啊？！
    天演圖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腹誹，冷冷道：“這我如何得知，你們不想走也可以，主動跳進去給小無雙做燃料吧。”
    眾人：“……”
    眾人哪裏還能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呢？
    因為冥道已隕，冥海已枯，冥界已竭……
    所以最後一位身負冥氣的姬無雙，就成了最後的“歸處”。
    直到此時，嬴稷他們才明白，為何魂魄們會走動自覺跟在姬無雙的身後，並非因為她能指示歸途，而是因為……她就是歸途……
    姬無雙選擇化身冥道。
    或許能成功。
    或許是失敗。
    誰也不知道結果。
    可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後悔自己的抉擇……
    明明他們不過認識了短短時日，卻還是忍不住歎息，他們甚至在想，或許這就是姬無雙讓他們前來的用意——讓他們目睹絕望，以及絕望裏的最後一絲生機，至於願不願意把握，姬無雙不會過多幹預。
    天演圖轉頭離開，還不忘催促嬴稷：“愣著作甚，走。”
    嬴稷連忙跟上……
    “我們也一起！”
    “對，我們一起！”
    ……
    因為姬無雙，寰宇的星盤在這日之後開始分離轉動，朝著全然未知的方向前進。
    而姬無雙本人，她正處於一種非常微妙的狀態之中——凝滯。
    一切都消失，法則之中，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不生不死。
    不存不滅。
    時間和孤獨在這裏，都成了永恒。
    姬無雙並不介意，因為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天演圖從她的靈魂離開後，無數記憶歸攏，姬無雙總算知道那被自己遺忘的是什麽了。
    ——誅顏。
    她曾經親手刻入靈魂的存在，不知為何卻隨著她實力一步步提升，逐漸離她遠去。
    仿佛一切隻是她的幻想，她的奢望。
    而現在……
    姬無雙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雖然那裏已經沒有了跳動的髒器，但她還能感受到那種怦然的心動，這種真摯熱烈的情感，並不是虛妄和偽造的。
    誅顏真的曾經存在過，他曾駐紮在她的生命裏，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愛意、保護和溫柔。
    她曾在茫茫歸墟之中，幫助她找到回歸的錨點。
    也曾在她遊離於世界之外時，將她拽回真實。
    這樣的誅顏，怎麽可能是她的“想象”？
    “誅顏……”
    隨著她的輕呼，原本凝滯的時空悄然流動，而姬無雙也從洪流之中看到了一道影子……
    那人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是透過她，看向更孤寂的深淵。
    許久後，隻見他緩緩起身，精致華美的麵容慢慢穿過迷霧，出現在姬無雙的麵前，和她記憶裏的人緩緩重疊。
    ——誅顏。
    隻見誅顏不悲不喜，就這麽平靜地、默默地看著歸墟深處的自己。
    許久許久。
    就在姬無雙以為這是她的幻覺之時，誅顏開口了，語氣溫和：“蠻蠻和天演呢？你……為什麽還是來了？”
    他的聲音溫雅和煦，如同醉人的美酒，卻讓姬無雙眼眶發澀。
    他果然什麽都知道。
    所以她一開始會逐漸忘記他，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姬無雙心中仿堵著一團荊棘，就算她已經是一團“意識”了，卻還是感覺到了刺痛和苦澀。
    她嚐試向他靠攏，卻發現他們之間仿佛隔著無形的天壑。
    但她明明已經和他一樣了？
    為什麽還是不能靠近？
    “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姬無雙輕聲問。
    誅顏沉默許久，抬起手似乎想要觸碰她，最終又緩緩放下，指尖微微收攏，蒼白得宛若一捧輕雪。
    “我和你之間，本就不應該相識……”
    姬無雙怔怔看了誅顏許久，突然冷哼一聲道：“你真應該慶幸，我現在脾氣好多了，不過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誅顏身體微僵，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隨後無奈輕笑：“不是後悔，而是覺得……我不該如此自私。”
    姬無雙不由地朝誅顏走了兩步，最終又被隔絕在那特殊的天壑之外，“你自私什麽？”
    誅顏抬起雙眸，纖長的羽睫在臉上劃下濃濃的虛影。
    “姬無雙。”
    “嗯。”
    “你看……”
    誅顏攤開掌心，雪白的皮膚下，是流淌著的類似於道文的東西，但那並非普通的道文……
    “這是什麽？”
    “是永恒……”誅顏握緊手，“永恒的虛無……換而言之，我其實並非真實的存在，因為我可以來回穿梭於所有不同的虛空，因為我本身就是無序度的存在，但你不同，你是鮮活的，朝著前方和希望不斷奔湧的長河，而我……我是被歲月和史書遺留下的幻影……”
    誅顏掌控冥道和死亡，被成為無序度的冥界之主，但同樣的，他也永遠被困於其中。
    他可以是任何一種形態，可以是任何一種年齡，可以穿梭於每個寰宇不同的節點……但是……他改變不了既定的命數。
    就例如，他扭轉不了冥界無序度膨脹所注定的崩裂，也扭轉不了寰宇無序度流逝所注定的離析。
    從寰宇至冥界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哪怕他是冥主，哪怕能自由穿梭於不同的節點，也左右不了。
    最終，整片世界都會歸於永寂。
    而他。
    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節點和輪回中，看盡了這些畫麵，災難的、痛楚的、哀鴻遍野的、淒厲悲壯的……
    事實上……
    所有人都錯了。
    不僅斑斕無限之主，還有虛空之樹，各大寰宇之主以及姬無雙等等。
    冥道、冥海、冥界等等並非如同姬無雙他們想像的那般消失，祂是已經膨脹到了危險的邊緣，即將化作無序度的洪流，吞沒所有。
    屆時，宇宙會淪為一片接近絕對零度的黑暗虛空，任何生命或結構都無法維持。
    這，就是宇宙的歸屬，也是眾生的命途。
    而誅顏，作為無序度之主、冥界之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點。
    可最終……
    他還是犯下了錯誤。
    早些時候，為了追尋無序度的平衡平和，以此延緩永寂的到來，他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和記憶，去茫茫冥海之畔感知修道。
    他雖然掌管死亡，卻從來不知道“死亡”為何物。
    他要感應死亡，就必須感應生存。
    生死之間，本就是相依相存的關係。
    不曾想，在冥海之畔，他遇到了姬無雙，嗯，準確來說，是已經變成“屍體”的姬無雙。
    她明明自己都是屍體，卻自作多情從冥海裏將同為“屍體”的他撈了出來，還要給他挖個坑埋了。
    想起當初的畫麵，誅顏還有些想笑。
    若他有記憶，一切自然不會發生……
    但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他有了名字，也有了未來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了的牽掛……
    ——誅顏。
    ——誅顏。
    【特別是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可叫諸天爛漫之景黯然失顏色，不如你就叫誅顏如何？】
    【誅……顏？】
    【對啊，你一睜眼，可使星海無光，可誅漫天顏色，誅顏誅顏，多好聽啊。】
    聽著自己的名字，看著眼前遍體鱗傷的“半具小屍體”，誅顏竟然沒有拒絕她的靠近，就這麽“被迫”跟在了她的身邊。
    她的話可真多啊。
    絮絮叨叨的。
    像是不知道疲憊。
    像隻惱人又呱噪的鳥雀。
    她甚至還非常同情心泛濫，想要拯救他於冥海之中。
    她問他他離開的條件，他一開始並不願意回答，後來委實被鬧煩了，便說出了“真相”。
    【能，那就是找一個人代替我鎮守冥海。】
    當時的誅顏並不認為姬無雙會讓他離開，她甚至可能會像過去所有想要複活的“活死人”一樣，對她發動襲擊。
    不曾想，姬無雙卻反問了一句。
    【就這麽簡單？】
    誅顏冷了臉，他告訴她鎮守冥海不是永生，而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因為哪怕沒有記憶，誅顏的意識深處也殘留著對“永存不滅”的抗拒……
    在虛無無序的永生，有些時候，比死亡還令人痛苦。
    姬無雙卻咧著一口大白牙笑了。
    【我知道啊，我替你鎮守冥海，你就可以回家了，這不好嗎？】
    【你可知道這裏沒有時間流失，是一座永恒的囚籠，永恒，你明白嗎？就算你將來反悔了，你也永遠無法從這裏掙脫……】
    【可這裏沒有饑餓寒苦，沒有殺戮爭鬥，沒有算計陰謀，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親人之間的取舍攀比，沒有族人之間的傾軋嗤笑……換個角度，這裏何嚐不是一座永遠的世外桃源？】
    她的反問，讓誅顏一時沉默。
    誅顏恍然明白，原來這具意外闖入的、特殊的、繼承了時之力和地母血脈的、小小的，瘦弱的“屍體”，竟不是在被愛和期許中成長的。
    她說，她從來都是孑然一人。
    既然在哪都是孤零零，還不如讓他獲得自由。
    起碼他看起來是向往自由的，而她的雙手早就染滿了鮮血，人族的、魔族的、好人的、壞人的、有仇的、無仇的……
    太多太多。
    甚至到了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又為何而殺生。
    她累了。
    她也不想殺了。
    在這裏能永遠放下殺戮之劍，似乎也不錯。
    而她的強悍和堅定，讓他意外，也讓他側目，一種陌生且複雜的情緒，悄然在誅顏的心中蔓延……
    很久很久之後，誅顏才明白那種“情緒”是什麽。
    那是他心軟的瞬間。
    也是他犯錯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