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楚澤雲夢 六十 決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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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碧玉!
“我不是你娘。”
原本心生歡喜的金枝,為著這一句而徹底愣在當場。
“我隻是你娘留下的一縷靈識,護你平安。雖是她的靈識,卻不是她。”那容貌與楚錦繁一模一樣的女子淡淡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否則,我為何一直不出來見你?為何隻有你在危險之時才出現?”
為著她話中所含的冷淡,金枝原本想要上前的身影驀然止住。隻是愣愣地看著這姿容與娘毫無二致的女子,聽她用冷淡的語氣,仿若陳述一件事實般慢慢道來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她想要反駁,卻作聲不得。她知道她是對的,娘早就已經不在了。雖然因為不放心自己而以靈力聚成一縷靈識,放入她的體內,護她平安,可是,這終究不是娘,她可以是護衛,可以是與娘相似的人,卻絕不是娘。雖然因為靈力同緣的緣故,她有著與娘相似的性情,卻沒有娘的記憶,沒有娘因歲月,因世事而沉澱下的許多往事。她隻是一縷靈識,接受創造出自己的人的命令,奉命守護自己。
僅此而已。
這些都是自己早就知道的,然而,事到臨頭,看到她與娘一模一樣的身姿麵容時,終於還是忍不住帶了一點僥幸,開口喚她一聲,娘。
然後,這一點僥幸,終於也幻滅了。
可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撇開心頭愁緒,金枝將早已準備好的話問出“你知道近日發生的事情麽?”
那女子淡淡道“就是讓那位宋姑娘回魂之事?”
“正是!”金枝焦急道“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公主當知,我的任務,隻是負責保護你,其他人與我並不相幹。”
“有關!這是我惹出來的事,宋曉她現在還在我體內,怎麽與我沒有關係?”金枝急切地說道“隻有將她送回去,我才能放心!”
“哦?”那女子絲毫不為她焦慮的神情所動,依舊是那淡然得近於冷漠的口吻“公主,你所作的一切,隻是因為責任?”
金枝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當下脫口而出“當然不是!她也是我的朋友!她的心願,我自然要幫她完成!”
“如此說來,既為朋友之情,也為自責之故,公主是願意為那位宋姑娘完成她的心願了?”
“是。”金枝隻道是說動她了“我一定要送她回去,不惜任何代價!”這句話說得語氣堅定,擲地有聲,與她嬌弱的模樣毫不相襯。
“那麽……”女子直視她秀美的臉龐,慢慢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這其實是沒有辦法的呢?”
“!”震驚之下,金枝一時說不出話來。先前她所抱的滿懷希望,突然之間觸到堅硬的絕壁,碎成塵末,卻猶自抗拒著,不肯隨風而去。
“你……你是在騙我的,對不對?”金枝不肯相信“是不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願意的,我願意的!無論怎樣,我都願意!”
“公主,如果所要的並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女子忽然近前,素手撫上金枝麵龐,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碰觸“你的身體呢?”
“是要我的命麽?”
聽她語氣中毫無退縮之意,那女子靜默一會兒,道“你不怕?”
“我——”
不待她回答,女子便打斷說道“不要急著說,不要逞一時之勇。你先想想,你舍得下此間一切麽?你的父皇,你的侍女,你身為公主的尊榮,還有,你所愛之人。”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其間,那女子一直看著金枝,看她表情忽悲忽喜,從迷茫、不舍、猶豫……最近定格為一個淡漠的表情。
“舍不得。”金枝聲音極低,卻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平靜地敘述著一個事實,配上她平靜無波的麵容,方才隻與那女子有八分相像的容貌,現在竟像了個九成九,若不是容色尚嫌稚嫩,便幾乎是一模一樣了。
女子默默聽著,並不接話。
“但是,必須舍得。”
聽到這裏,女子神色間依舊毫不動容,更不勸說或稱許,隻問了一句“公主已下定決心?”
“是。”
兩人皆是淡然以對,倒不像是在討論死生之事,而隻是不太熟悉的人偶然閑話罷了。
“那麽,我便實話告訴公主。公主,你並不需要舍棄性命,隻是要舍棄你在此間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身體,你再也不能回來,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即使是這樣,公主,你還是願意麽?”
不需要舍棄性命,而是舍棄一切。
失去性命是一瞬間的事,所驚懼的是死前的畏懼。而在那一瞬間之後,那可怖可驚的恐懼將不複存在——既然死亡是一切的終結,那麽當然也是一切五感與思慮的終結,從你失去知覺那一刹那起,所有的驚懼恐怖便離你而去。死亡,一切至此,終將了結。
而舍棄身邊一切將是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劫難。且不說美屋華服,香車寶馬,珍肴饈饌,隻說身邊的人。連離開身邊熟悉的人,前往陌生的地方之時尚且會感到寂寞彷徨,更罔論是永遠失去他們,不再相見。
這樣的事情,單隻是想一想,如金枝這般心思細膩敏感的人便忍不住要覺得傷感。
而親身遭遇到這種事後,連宋曉這樣大大咧咧的人,金枝也能不時察覺出她談笑之下的寂廖。
然而將心比心。然而責在己身。
“我願意。”聲音清淡之中透出一往無回的絕決。
女子聞言,神情忽然一變。方才的她像是一聲千年不融的玄冰,雖然會說會動,卻冷冷的沒有人氣。現在,雖然眉目宛然如是,但眼神閃動間,卻已平添了幾分暖意。
“癡兒……”她歎息一聲“我一直希望我當年的預卜有錯,沒想到最終還是如此收場。”
看到她的變化,聽到她聲音不若剛才那樣冷硬,而是近乎呢喃的低語,金枝下意識地掩住口,低呼一聲“你是……娘?”
女子輕聲道“我留下這縷靈識,不隻為保護你,也為著這件事。如果你不怎麽選擇,現在,我也不會出現。”對上金枝疑惑的眼神,她輕輕一笑,道“現在說的這些話,都是我事先準備好留下以應今日之變的。傻孩子,我早死了,你哭什麽呢?”
不管怎樣漫長的黑夜終究都會過去,晨光每日降臨人世,從未爽約。
往日都是金枝去書房找楚越言,今天,卻是楚越言來敲客房的門。
“公主……”楚越言意外地發現,金枝麵沉如水,雖然帶著一夜未眠的憔悴,卻分毫不掩神情之中的平靜。
那是一種已經下定決心的平靜。
“楚大哥。”金枝看著楚越言不複往日因成竹在胸由心而生的一種智珠在握的氣度,已於勉強的鎮定之中悄悄帶上一縷焦慮的臉,說道“現在,已是可以施術的時辰了麽?”
為他平靜的神色所懾,楚越言原本煩亂的心思不知不覺之中被撫平許多,然而憂慮仍在“但是,若要保住宋姑娘無恙的法子……”
金枝微笑著打斷他“法子我已經有了。”
說著,毫不理會楚越言意外的表情,又催問道“時辰到了麽?”祭壇的開啟除了日期外,時辰也是分毫不能有差的。一旦錯過那個時機,祭壇便隻是一座普通普通的築台,毫無特異之處。
“還有三個時辰——公主,是什麽法子?這幾日我們已翻遍族誌,但我卻對能有此用的術法毫無印象。你——”
“楚大哥,施術前我想先找姨媽說會兒話,定定心。至於那法子……”金枝依然微笑著,道“屆時你不就知道了麽?”
雲夢楚氏所用的曆法,大體與中原相同,隻是中原人過的許多節日如上元、迎新、重九等,他們都是不過的。曆法之中,又另有一種計算的法子,由長老算出每年族中固定節日折成曆法該是哪一日,一一標注,於來年之前算好,交於族人傳抄。
今日依楚氏代代相傳的節日算來,正是元正。
冬季草木凋零,萬物蟄息,諸事隻待來年。在楚氏的傳說中,冬季,正是辛苦一年之後得以歸元休息的日子,是以名曰元正。
而元正日的正午時分,亦是每年四次之中,祭壇可以開啟的日子之一。
現在隻是巳時,離正午尚早,楚越人卻已在祭壇邊等候。
回到族中這幾日,他每日裏除了陪母親說說話之外,便是修行練功,立誌要將這近一個月來落下的進度趕上。有時經過楚越言的門前,聽著屋中少有人語,唯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略站一會兒,便又靜靜走開。
一些反常的,略有浮動的心思,他並不在意,隻當作沒發生過。
比如那日聽到楚越言說事情沒有考慮周全,一時之間無計可施之時,心中莫名升起的歡喜。
還有,今日,最後期限來臨之際,他早早便候在祭壇處。
平日裏,他並不願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費過多的時間,更不會做出現在這種近似於浪費時間的舉動。
然而現在,他隻是想,既然來了,便等著好了。
但,自己為什麽要來,又為什麽要來得那麽早呢?
楚越人在空曠的祭壇邊上靜靜站著,拒絕再深思下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