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廟堂高遙 三十八 乍聞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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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碧玉!
走出暗晦的牢房,宋曉立於陽光之下,愣愣看著庭前常青的樹木,恍若隔世。
向陽草木,欣欣如蓬。
草木隻要得到陽光與水源,便能很好地活下去,抽出枝條,長出嫩葉,開出一樹繁花,盡情展現自己的生命。
可是人呢,所求所欲,所行所言,總是想要抓住更多的利益。因為欲望,而變得麵目扭曲猙獰,卻猶不自知。
或許是自己苛責了吧。但是,從謝流塵今日所說的話來看,現在他雖然隻為求自保,但遲早也會變成那種所謂老謀深算的人吧。
一開始隻是想自保,然後逐步深陷,甚至變得樂在其中。驕傲的謝流塵如此,那個人,也會變成這樣麽……
“公主……”宮女看她神情有異,輕聲提醒她道“先回宮歇息一會兒吧?”
宋曉木然地點點頭,任她輕輕扶持著自己離開。
走出大門之後,她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森森庭院,踏入車中。
一路無話。回到寢宮之後,停綠看她神色不對,隻當她見了被押的駙馬心裏不快,也不敢問詳情如何,隻撿些宮裏聽到的趣事來說,以博她一笑。
宋曉心不在焉地聽了半晌,忽然打斷她的話問道“停綠,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姓陳的內侍?”
“姓陳?宮裏姓陳的人多了,公主是說誰呢?”
“他……以前我入宮麵見父皇是,是他引的路。”
“哦,那得是五品以上的公公吧,可是五品以上的不少,而且裏麵也有許多姓陳啊。”停綠回想道“公主還記不記得那人相貌如何?”
“清秀……”說到這裏,宋曉也知此事查找起來甚是渺茫。說不定,隻是借了誰的身份一用。因此便不欲再說。
但是,除了這裏,又有到哪裏去找楚越人呢?或者明天求皇帝讓自己出宮走走,到伏波堂去找他?
停綠見她神情有些萎靡,便提議道“公主,要不要到花園裏走走,散散心?”
“不用。”宋曉搖搖頭,道“待會兒你同母後說一聲,今日晚膳我便不去她那裏了。”
“公主是想吩咐禦膳房單獨做些小菜麽?”
“不,我今天不想吃飯。母後那裏,你同她說一聲,別讓母後擔心——”忽然有什麽在心頭一閃而過,她凝神想了一會兒,竟是抓到了一個線索,忙問停綠“母妃……我是說娘親她以前住的地方,現在沒賜給別人吧?”
“當然沒有,皇上還吩咐了人定期修整打掃呢。”
“那,那裏可還有母妃身邊的宮人在?”
“雖說錦娘娘過身之前就將眾人遣散了,但不是還有位姑姑不願離去,守在芷汀苑麽?”停綠道“當年皇上怕您觸景傷情,自來到皇後娘娘這裏後便不再讓您去芷汀苑。這麽些年過去,您一時忘了那位姑姑也是有的。”
“她……是母妃身邊的人麽?”
停綠搖搖頭,道“這個停綠就不清楚了。不過,能一直為錦娘娘守在那裏的,應該是與錦娘娘極為親厚的人吧。”
“好!”宋曉驀然起身,道“停綠,我要去芷汀苑!”
看著緊閉的大門,停綠看了一下方位,領著宋曉繞到宮牆後,那裏果然有扇小小角門。輕輕推了一下,是閂上的,敲了幾次,力道逐漸放大,還提高聲音問了幾句,卻還是不見有人來應門。
“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來吧。”停綠轉身道“公主,就快用晚膳了,要不,咱們明日再來?”
宋曉搖搖頭,示意她讓開,然後拉起門環使勁地重複推——拉——推——拉這個動作。
許是許久無人走過這道角門的關係,隨著門麵搖晃,許多陳灰抖落下來。停綠顧不得為自己擦上一把,忙舉起袖子攔在公主頭上“公主,您這是做什麽?”
這時,門已經從剛開始能推進半指的空隙,擴大到可以推進三指了。宋曉又搖了幾次,直到確認門縫中可容一隻手通過,才停止搖晃的動作。
“角門都是用鐵鏈纏繞後插上鐵銷的,並沒有用鎖。”宋曉解釋道,“這麽一晃,鐵鏈會掉下幾圈來,就有了鬆動的餘地。”說著,宋曉剛要伸手進去拔那鐵銷時,卻聽到裏麵有鐵鏈抖動的聲音。
隨著多年沒有塗過油的門軸發出刺耳的磨擦聲,角門被裏麵的人打開了。
開門的白衣女子驚愕地看著宋曉,脫口而出“公主,你怎麽來了?”
“方才在後院收拾衣物,一時未聽到這邊的動靜,還請公主恕罪。”這顯然已年紀不小,卻仍風致猶存的女子,口中雖說著告罪的話,眼神卻是無波無瀾,靜若淵潭。
方才驚呼之後,那女子便立刻向宋曉見禮,迎著她和停綠進了院中。
芷汀苑苑如其名,是極雅致的所在。在大氣雄渾的宮殿之中,這座令人一見便想起江南小橋,柳絮風堤,流水桃花的院子,靜靜偏於一隅。
雖不及雲夢澤那般,有遺世獨立的美好,但那份素雅潔淨,卻也不遑多讓。
但現在宋曉無心欣賞美景,此刻心心念念的,隻有一件事。
“請問,你是侍奉先母的人麽?”宋曉問道。
聽到“先母”二字時,那女子垂下了眼眸“是。”
“你可是姓楚?”
“是。”
“停綠。”宋曉道“方才楚姑姑說正在收撿晾曬的衣物,你去幫個忙,我還有話想問一問楚姑姑。”
停綠清脆地應著,便走出廳堂,向後院轉去。
支開了不知情的人,宋曉也沒有心思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便問她道“閣下既然在此間守了許多年,又是楚姓,想來當與貴妃交情極深。也該知道我的事情吧?”
楚姑姑淡淡道“無論你之前是誰,但你現在是公主。”
果然是知情人。宋曉隻覺心跳個不停,掌心中似乎也滲出了汗水。她竭力穩住聲音,卻還是有一絲顫抖“請問您知道楚越人在哪裏麽?”
這女子自然是楚菲。那日楚越人從昏迷中醒來,對她說出深藏的心事後,便再沒露過麵。但她知道他還在宮中,每日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做些什麽。隻是知道,楚越人並沒有再去找那女子。看來,是決心早早斬斷了。那麽,現在這女子找上門來,自己應該幫他擋下才是。
楚菲道“公主找她做什麽?”
“我……”宋曉停頓了片刻,說道“上次他要我辦的事,有些頭緒了,我想同他說一聲。”
“公主不妨將事情告訴我,由我轉達便是。”楚菲不欲再讓兩人相見,反正最後注定隻有一個結果,又何必橫生枝節,再牽扯許多,最後陡增心傷。
宋曉猶豫道“這……恐怕還是當麵對他說好吧。”
“公主不必疑慮,我是那孩子的長輩,不會害他,也不會泄漏他的秘密。”
她雖然語氣淡淡,並沒有指天劃地地發什麽毒誓說自己是如何可靠,卻自有一種從容的氣質,讓人由不得不信。
可是,宋曉還是不願放棄自己的堅持“我想見他一麵,難道有什麽不方便的嗎?”
楚菲反問道“為什麽一定要見他呢?由我轉達,不是一樣的麽?”
“不一樣!”
“有什麽不同麽?”
宋曉一時語塞。
看著麵前年輕秀麗的女孩眼中不自覺露出懇求之色,楚菲幾乎要心軟了。旋即,她鎮定心神,告誡自己,與其讓他們牽扯糾纏,日後更添痛苦,不如趁現在就斬斷這份情感。
何況,她看這女孩的神情,急切多過哀求,迷茫多過堅定。想來,她並不與楚越人有著相同的心意。
那麽更該早早了卻這件事,天命難違,與其逆水行舟,強與天爭,不若及早抽身,方得心頭一片空明。
楚菲想到這裏,說道“你有什麽事情是非當著他的麵說不可的麽?”
“……”宋曉搖搖頭。
楚菲又道“莫不是你想找個人陪你說話?你身邊都是不知情的人,有許多話不能同別人說,所以你才想同知道你來曆的阿越見麵,是麽?”
她這些年來雖因為壓著心事,不大與外人打交道,然而此刻看著麵前的女孩,縱然知道這熟悉的身體裏住著的是另一個靈魂,已經與她毫無幹係。卻因為這一具身體,還有想要讓楚越人及早從這場無果的愛戀中抽身的念頭,便不由得對宋曉親切起來。
“我記得,姑娘是姓宋,是麽?”
宋曉聽了她那番話後,一時呆在原地。
原來我是因為寂寞才對楚越人如此掛心,一心想要完成他的心願麽?所以,我才會不希望他因為卷入權勢鬥爭中而改變,才會希望謝流塵的案子快些結束,好讓他不再掛心,回到從前那個他縱然刻薄,縱然令人生氣,卻……不會讓人討厭。
可是於明了的瞬間,卻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似乎這並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因為,因為她……
正徑自發愣間,忽然聽到楚菲的問話,忙答道“是,我姓宋,叫宋曉。”
“此間沒有外人,我便喚你一聲宋姑娘吧。”楚菲道。
“啊,您請便。”
宋曉還是不死心,想要再說幾句讓對方改變主意,便搭訕著道“楚姑姑,您就一個人住在這裏?”
楚菲略略點頭。
“這麽大一間院子,您一個人不會害怕麽?”宋曉心道說不定楚越人也住在這院中哪間偏房裏,這念頭一起,便想要找個借口走出廳堂,到處去轉一轉。
遂說道“這裏的景致較宮中別處另有一番意趣,不知我能不能遊覽一番?”
“宋姑娘請便。”說著,楚菲起身在前麵帶路。
天色已然黯淡下來,實在不是遊園的時候。但宋曉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也不管這些,隻顧撿些關心的話來說,希望能與楚菲搞好關係打好基礎,讓她告訴自己楚越人在哪裏。
“楚姑姑,院子維持得不錯麽,都是您做的?”
“宮中自有人來掃灑修整。”
“您願意留在這裏,想來是不放心金枝吧。”
“嗯。”
“金枝真受歡迎啊,不過,那麽好的女孩子,誰能不喜歡她?卻不知她到我那邊過的怎麽樣,希望還能適應,過得愉快。”原本是想拉近兩人關係的,沒想到說著說著便將心事也說出來了,語氣不由帶了幾分悵然“她臨走前托我在她父皇麵前盡孝,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該怎麽做。皇帝似乎什麽都有了,沒有的也會自己去掙,我還能給他什麽呢?可是金枝走前說了好幾次,若是我就這麽將這件事丟開,是對不起她;但要讓我去做,我又實在不知該做些什麽好。”而且,以現在的局麵看,也沒有心思去扮什麽孝子。
楚菲似是被她的話勾動心事,低聲道“縱然權勢滔天,也有不稱意的事情。”
“那當然,人生在世,若什麽都稱意了,反倒奇怪了。”宋曉說道“無非是誰稱意的事多些,便過得開心;誰諸事不順,便窩火。”
“你說的有道理。”楚菲不欲在這件事上再多說什麽,便道“你同金枝難得如此投緣。”
能有機會與人分享一段秘密的回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宋曉大力點頭,道“這就叫有緣千年來相會。”
楚菲愣了一愣,隨即莞爾一笑原來,當日阿錦為金枝所做的預卜裏,那句“離親離所,終身不複蹈故土”,也是可以用“有緣”來解釋的麽。
不知不覺,心情似乎輕鬆了一些。
宋曉看她神情舒展了一些,忙趁熱打鐵道“按理說,您是她長輩,為什麽當時金枝卻沒對我說過您?”
“我一直在這裏,沒怎麽見過她。”
“那,她的消息都是楚公子打聽了告訴您的嗎?”
楚菲道“嗯。”
宋曉本意是想將話題往楚越人身上拐,不料卻得到這意料之外的回答,不由奇怪道“雖是一族裏的人,可終究男女有別,您居然就讓楚公子去——打探金枝的動靜?”那“偷窺”二字險些脫口而出。
楚菲卻並不在意“他二人是表兄妹,況且,阿越不會做出不軌之事。”
走了幾步,卻不見宋曉跟上,便問道“宋姑娘?”
“您說……您說金枝同楚公子是表兄妹?”
“阿越的娘親是金枝母親的姐姐。”楚菲道“阿越比金枝大五歲,他二人自然是表兄妹。宋姑娘?”
“我……停綠過來了,我得走了。”宋曉勉強擠出個笑臉,道“天色已晚,您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拜訪。”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