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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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這天半夜裏,章決發高燒了。
陳泊橋也不知道章決是什麽時候燒起來的,他和章決沒睡在同一間房裏。
幾小時前,當車停到安全屋樓下時,章決眼睛睜開了,不過酒沒有醒。
陳泊橋伸手在章決麵前晃了晃,見章決一動都不動,眼神毫無焦距,便問他:“還能不能自己上樓。”
章決聽罷,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很聽話地下了車,慢慢跟著陳泊橋走上了樓,又走進臥室躺上了床,安安靜靜地繼續睡覺了。章決睡相很好,側著蜷在床的一邊,受傷的左臂搭在被子上,小臂曲著,露了半個創口貼。
臥室頂燈的光是冷色調的,而章決則因為醉酒,白皮膚上終於泛出了少許血色,即使一動不動,也不再那麽像一尊石膏像了。
章決的身體很完美,也很完整,肉眼可見的傷口,隻有方才他自己拿筆刺的那一處,不像陳泊橋,參軍這麽多年,到處是傷。
陳泊橋抱著手臂,在不遠的床尾看著章決,心說章決大概確實沒入過伍,也沒受過傷,不然也不至於這麽刺一下,就皺著眉頭開始喊疼。
他又想,章決幼年時應該是那種不吵不鬧的乖孩子,被保護得很好,今生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可能是遠渡重洋來亞聯盟撈個自己喜歡的死刑犯。
森那雪山,艾嘉熙,harrison,和一種需要隨身攜帶注射藥品的病。
陳泊橋想知道得更加清楚,又覺得似乎並不必聽章決親口說出來。畢竟他從來與遲鈍一詞無緣,有眼睛會看,也有腦子會想。
床頭的電子鍾在整點發出了“滴”的一聲提示,陳泊橋不再枯站,他在臥室裏翻找了一陣,從櫃子裏找出一床薄被,鋪在客廳沙發上,把臥室大床留給了不省人事的章決。
陳泊橋去浴室把裝扮卸了,給裴述去了個電話,通知裴述,他與章決會在八天後出發。
裴述早晨離開了曼穀,緊急回亞聯盟北方與一位重要人物秘密地碰了麵。他把與對方見麵談話的內容、以及新製定的計劃對陳泊橋說了個大概。
兩人談了許久,最終決定在遊輪航行過半時,將陳泊橋的行蹤透露給總統,人為製造一起公開的追捕。他們亟需彈劾總統的機會,陳泊橋就不和章決一起抵達北美了。
掛下電話,正想休息時,陳泊橋聽見了從臥室傳來的章決的囈語。
一開始,陳泊橋以為章決是在說夢話,但過了幾分鍾,章決還是斷斷續續呻吟著,聽起來好像很不舒服,陳泊橋便站起來,走進臥室,把燈開了。
章決仰躺在床的正中。
天花板上的燈一亮,章決動了一下,抬起右手,用手背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陳泊橋又走近了一些,見章決有些幹燥的嘴唇張開著,用比平時低啞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吐著讓人聽不懂的、支離破碎的句子。
“藥。”章決忽然說了一個陳泊橋熟悉的字,然後把蓋著眼睛的手移開了。
章決半睜著眼睛,臉頰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又說:“冷。”他摸索著抓起被子,裹在身上,重複:“好冷。”
陳泊橋看章決的樣子,覺得很不對勁,便俯身搭了搭章決的額頭,感受到一陣燙人的高溫。
“章決?”陳泊橋叫他,“能聽見我說話嗎。”
章決看向陳泊橋,好似在仔細辨認對麵的人是誰,在陳泊橋以為他要說話時,他慢慢閉上了眼,把被子拉起來一點,蓋過頭頂,整個人躲進了被子。
陳泊橋愣了愣,看著鼓起一團的被子,覺得十分無從下手,便先在屋裏裏裏外外找了一圈,找了到緊急藥包,從裏頭翻出一支耳溫計和一盒退燒藥。
他拿著耳溫計,把章決從被子裏抓出來測了體溫,三十九度一。
章決被迫重新暴露在被子外的燈光和空氣中,臉色便不大好看,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他整個人像被高燒蒸透了一般,眼睛呆滯地看著前方。
陳泊橋扶著章決,讓他靠著靠枕,兩人挨得很近,陳泊橋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去外麵給章決倒水的時候,他才想到,一般人發高燒,信息素的味道會變得很濃鬱,但不知為什麽,章決幾乎什麽氣味都沒有。
不過人與人不同,陳泊橋倒完了水,也並未細想。
退燒藥是需要吞服的膠囊,陳泊橋扳著章決的肩膀,讓章決再坐起來一些,又把杯子放在章決嘴邊,循循善誘:“先喝口水。”
章決張開嘴,陳泊橋手微微傾斜,把水倒入章決嘴裏。章決眼睛睜大了,但人非常不配合,沒把水含住,水沿著章決的嘴角下滑,全淌到了衣服和被子上。
以往在戰場上,戰士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陳泊橋對這種小病小痛的處理經驗幾乎為零,他無奈地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用紙巾把水漬擦了,決定換個方法,先給章決喂膠囊。
章決身上濕了,人清醒了一些,他自己坐直了,垂眼看著陳泊橋手裏的膠囊,好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陳泊橋,不是這個,你拿錯了。”
章決終於不再像之前那麽小心翼翼,也不再那麽畏手畏腳,他連名帶姓叫陳泊橋,皺起眉頭,又算不上是生氣,好像僅僅因為陳泊橋拿錯了藥有點蠢,他就稍稍有了一些底氣一樣。
陳泊橋立刻說:“換新的了,效果是一樣的。”
發高燒的章決比不發燒的更好騙,他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膠囊,說:“是麽?”再和篤定的陳泊橋對視了兩秒,把藥拿了過來,說:“那好吧。”接著就塞進嘴裏。
但章決緊緊地閉上了嘴之後,就不動了,陳泊橋怎麽說他都不願意張開,更別說喝水吞服膠囊了。
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章決的臉突然垮了下來。
“有點苦。”章決說。他把舌頭伸出來一些,舔了舔上嘴唇。
他舌尖上有些白色半化的粉末,大概是把退燒藥含化了,才覺得很苦。陳泊橋見狀,又把水杯遞了過去,章決這次接了,吞了幾大口水,把杯裏的水全喝了,放到一邊,然後閉上眼睛,躺回了枕頭上。
不管是怎麽吃的藥,總也算是吃下去了。
陳泊橋又守了章決一陣,等到章決熱度退下去大半,也不再胡言亂語,才去外麵睡了。
第二天早上陳泊橋睜開眼坐起來,抬眼看向臥室時,章決正站在門口。章決已經換了一套寬鬆的深色衣服,皮膚重新變得蒼白而缺乏血色,神情也恢複了正常,他看著陳泊橋:“你醒了啊。”
章決的聲音還是有些低啞,像沒睡醒。
不等陳泊橋說話,他又說:“我昨晚是不是發燒了?”
陳泊橋說是,章決頓了頓,問:“高麽?”
“三十九度一,”陳泊橋說,“給你吃了退燒藥。”
“謝謝。”章決說。
章決的視線一直留在別的地方,沒和陳泊橋對視,也沒問陳泊橋自己手上的傷是哪兒來的,他走到茶幾邊,倒了兩杯水,又遞了一杯給陳泊橋。
陳泊橋接過來,兩人的手指短暫地觸碰了一一秒。陳泊橋覺得章決的體溫似乎仍舊不正常,便拿了放在一旁的耳溫計,想讓章決再測一下。
章決見狀,後退了一步,一臉防備地看著溫度計。
“我已經好了,把這個收起來。”他對陳泊橋說,仿佛溫度計是什麽洪水猛獸。
陳泊橋也沒勉強他,把溫度計放回去了。
章決沒坐下來,他捧著水杯站在沙發邊,始終離陳泊橋有一段距離。他像是很局促,又好像依然在不舒服。
“怎麽不坐?”陳泊橋問他。
章決搖搖頭,似乎在想什麽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下。”
陳泊橋觀察著章決的神色,問:“不能帶我?”
“是私事,可能明早才能回來,”章決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在壓抑什麽不適似的,對陳泊橋說,“冰箱裏存了一些速凍食品,你知道怎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