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布莉安娜·兜兜轉轉的緣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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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莉安娜趴在地上,雙臂交迭,頭歪歪枕在手臂上。
    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這樣呆呆趴著,什麽也不做,是幾時的事了。
    她記得以前自己在上學時,白日裏好像永遠有睡不盡的乏,總是忍不住像現在這樣,把手臂迭在課桌上,趴著睡一小會兒——直到上課的老師走到她身旁,重重地一清嗓子。
    學校教室半開的窗外,與此刻的巢穴裏,同樣偶然會流起輕風;吹動她少女時的柔滑長發,吹動她此刻淩亂纏結、沙沙作響的滿頭枯草。
    她爬起來,看看自己的手。
    與店員搏鬥時,身上被揣裂的皮膚一片片幹燥脫落了,底下依然是一片泛白的枯褐色;有沒有皮膚,原來差別並不大。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仍舊有幾分猶豫。
    布莉安娜抬頭看了看樹上賈克琳的身體。
    算了,那塊小鏡子還在賈克琳的褲兜裏;爬上去拿它,就為了看一眼自己如今麵目全非的臉……並不值得。
    最初脫下賈克琳時,她簡直有點戰戰兢兢——假如賈克琳的身體,也像格林一樣,把原本被抑製的腐爛過程急劇走完,那她可就麻煩了。
    但是反複觀察幾次,布莉安娜鬆了口氣,有了一個猜想。
    好像隻要大腦不受到摧毀性破壞,被她套上之後,屍體就會一直保持當初被套上時的狀態;也對,否則她也不能以格林的身份,在人世裏活了兩年。
    這麽說來,或許還該感謝柴司了,布莉安娜低低地冷笑了一聲。
    那他可得好好等著自己感謝他。
    她又抬頭看了賈克琳一眼,還是使勁搖了搖頭。
    自從死在巢穴裏已兩年有餘,她始終沒有看過如今的“布莉安娜”——看了之後絕不會高興的,何苦要讓自己再難受一次?
    金雪梨當時八成隻是為了脫身,所以什麽都肯說。什麽好看……怎麽可能好看。
    布莉安娜又呆呆趴了一會兒,仿佛街邊一隻無處可去,卻哪兒也不急著要去的流浪狗。
    真是的,她連下一件目標偽像的線索也沒有,也不知道黑摩爾市裏又發生了什麽事……
    今天是11月29日,金雪梨也離開學校,回到黑摩爾市裏了。
    原本這一次進巢穴,布莉安娜是為了挖出金雪梨想掩蓋的曆史。可是有必要嗎?明明隻要套上她,就什麽都能知道了……
    不管怎麽說,現在都根本不是一個讓她悠閑地趴著的時候……
    布莉安娜翻了個身,悠閑地側躺在草地上。
    可能正是因為目標設得有問題,她此刻才會懶洋洋躺著,不肯爬起來繼續行動吧。她要好好反省一下……
    “……咦?”一個聲音輕輕地響了起來。
    布莉安娜已死去的身體,卻比她的意識還先一步反應過來。
    她騰地一下爬起來,用手臂撐著身體,那一瞬間,甚至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那個嗓音一入耳,自己就認出它的主人了。
    然而一看清楚來人,布莉安娜自己都不由發出了一聲:“咦?……咦?”
    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回事?
    “嚇到你了?”
    府太藍站在馬路上,禮貌地離她保持著幾步遠距離。少年仿佛有幾分不好意思,衝她輕輕一笑,說:“我本來以為你……唔,你原來已經是居民了,真是太好啦。”
    咦咦咦咦?
    布莉安娜愣愣看著他,一時間腦海裏重重疑問如急流般來回衝撞——他怎麽好像不認識自己一樣?
    府太藍死了嗎?還是僅僅倒了大黴?
    眼前這個是禿鷲吧?有一股很強烈的禿鷲味道……那個奸猾似鬼的小孩如果沒倒黴,怎麽會讓禿鷲近身,更別提變成他的樣子?
    “大姐姐?”府太藍一歪頭,又叫了她一聲,似乎竟真的不認識她。
    啊,是了。
    府太藍隻見過從前的布莉安娜——甚至不是活人樣子,隻是一張照片。他自己說過的,他看到那個駕照偽像上,出現了布莉安娜的照片,才知道原來格林體內是她……
    這麽說來,她果然已與過去的模樣天差地別了。
    “你、你是禿鷲?”布莉安娜確認了一句。若是仔細一想,如今已經不複原狀的聲帶,怎麽還能發出過去的嗓音呢?
    所以就算是繼承了府太藍記憶的禿鷲,八成也聽不出來,她就是布莉安娜吧。
    “對,”府太藍禿鷲點點頭,“我可以保持一部分禿鷲的自我認知了。想不到我們還挺有名氣,一路走來,每個居民都認識我呢。”
    與其說是有名氣,不如說是討人厭;一般居民剛一盯上獵人,還沒怎麽樣呢,禿鷲先在角落裏探頭探腦了——想不認識它們都難。
    “你是在哪裏變成這個人的?”布莉安娜問道。
    即使她親手將一隻禿鷲壓上過死去父親的臉,再看時,她依然會忍不住心下驚歎:完全就是本人啊。
    看了就難受。上次是這樣,這一次也是。
    府太藍禿鷲說了一個地名,對布莉安娜來說毫無意義。
    府太藍禿鷲頓了頓,又問道:“大姐姐,你是不是認識我?”
    原本的話已衝到了嘴邊,又被布莉安娜咽了回去。
    府太藍是個絕不能信任的家夥;麵對變成了他的禿鷲,照樣不能放鬆警惕,依然要小心提防。
    “見過的,”她含含糊糊地說,趁著點頭,讓枯草似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麵孔。“這個獵人好像蠻有名氣。他怎麽了?”
    好像是他自己被誇了一樣,府太藍禿鷲眼睛都柔柔地亮了:“謝謝你,我做獵人還是蠻有兩把刷子的呢。我沒事,你不用惦記我喔。”
    誰惦記你了?我問的是府太藍——
    是了,這個鬼禿鷲就覺得自己是府太藍;恐怕問也問不清楚。
    即使隻是同樣麵孔的禿鷲,布莉安娜也按壓不住滿腔漆黑怒火;隻不過與禿鷲卷進爭鬥裏,實屬毫無必要,她才忍著翻滾情緒,問道:“你叫我幹什麽?”
    “我想問個路,”府太藍禿鷲看上去,又溫柔又有禮,正如府太藍本人一樣有迷惑性。“或者說,打聽個事。”
    剛想沒好氣地說一句“不知道別問我”,布莉安娜又改了主意。“……什麽事?”
    “你在附近看到過其他禿鷲嗎?”府太藍禿鷲問道。
    布莉安娜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目光順著空蕩蕩的馬路與街道掃了出去。
    她在來時路上,確實遠遠見過一隻禿鷲……
    “你找其他禿鷲幹什麽?”
    到底不是府太藍本人,禿鷲在麵對居民時,戒心不那麽高;他想了想,居然好像真照實回答了:“我發現了一個可以同時保持兩種自我意識的辦法,我想跟夥伴們說說。”
    原來是禿鷲內部的屁事,與她關係不大。
    布莉安娜有點失去興致,於是給他指了路,還把自己看見另一隻禿鷲的時間也告訴了他——雖然討厭府太藍,但倒不必因此白得罪禿鷲。
    “謝謝你,大姐姐,”
    府太藍禿鷲臨走前,顯然很高興,連他標誌性的疏離迷蒙之色都輕了幾分。“我剛才就覺得你的感覺有點熟悉,果然好親切呢。”
    趕緊滾吧。
    把府太藍禿鷲打發走,布莉安娜又趴了回去——但這一次,她不免有些心浮氣躁了。
    總覺得……總覺得好像不該輕輕把這件事放過去。
    可是禿鷲跟她有什麽關係?
    上次那隻變成韋西萊的禿鷲,也在賈克琳堅持之下,被一起下葬了;現在還在棺材裏,說不定早就死了。
    但她就是說不清地心神難安。
    她在草地上翻來翻去,好像一條吃得太飽的蛇;過了一會兒,她找不出舒服的姿勢,幹脆爬起來——剛一起身,從府太藍禿鷲走去的方向上,正巧響起了一陣陣隱約的、淡淡的尖哨聲,不留心聽,隻會以為那是一陣發怒的風。
    ……不是風。
    布莉安娜想了想。
    她想起來了。
    那應該是禿鷲之間的呼叫聲才對……外人不容易聽得見。
    看來府太藍禿鷲找到同伴了——但是,他為什麽自己不直接呼叫其他禿鷲?為什麽要找其他居民問路?
    是因為他變成了府太藍,身體條件不允許嗎?但禿鷲本來也跟人挺像的吧?
    布莉安娜知道自己是躺不下去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樹上的賈克琳,覺得以一個居民模樣出現,或許更加保險些。
    樹下有一個報警器;賈克琳身上不止有個AirTag,她還放了個防身用的小偽像——防範都做了,可也不能離開太久。
    心裏一直惦記著賈克琳身體,猶猶豫豫不敢走,結果等布莉安娜真下定決心,匆匆趕到禿鷲呼哨聲來源處時,她才發現,那一大群土黃色禿鷲竟已開始四散了,仿佛一片緩緩分離、單薄下去的沙塵暴。
    那個府太藍禿鷲,更是連影子都找不著了。
    這不是白來了嗎?
    “喂,”她順手拉住了一個禿鷲,問道:“那個變成府太藍的禿鷲,去哪兒了?”
    “它帶一個同伴走了,都走好一會兒了。”禿鷲上下看了她一眼,“你是人還是居民?”
    “……你少管,”布莉安娜一甩手,不再理會它,呆呆看著眼前馬路上逐漸四散的禿鷲,一時有點沒了主意。
    回去嗎?
    她正要轉身,忽然一怔。
    在她停下動作的時候,不遠處一隻禿鷲恰好也停住了腳。
    一人一居民,四目相對,遙遙對看了幾秒鍾,布莉安娜正疑惑時,卻見那禿鷲抬腳走來了。
    “你身上怎麽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那隻禿鷲喃喃地說著,彎下腰,把臉都湊了上來。“我們見過嗎?”
    布莉安娜也愣了。
    她不是禿鷲,所以所有禿鷲,按理來說,在她看來都是差不多的。但這一隻,確實味道有點熟悉……
    不對,不對。等一下——
    “就是你把我變成韋西萊的啊!”
    那隻禿鷲猛一拍大腿,激動起來,叫道:“你可害慘了我!到底是誰的主意,要把我跟那個死人韋西萊一起裝棺材的?”
    布莉安娜大驚之下,如果能跳起來,早就跳起來了。“你、是你?可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知不知道我後來經曆了什麽?”禿鷲顯然滿腹怨氣,說:“有個叫金雪梨的,夥同韓六月把我挖出來,打得稀碎,又把我帶回巢穴裏了!真是,連同你那位韋西萊一起,就為了看他的什麽曆史……你可害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