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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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霍七郎從床底拔出這根釵,拿在手中觀察。這是一件女子頭上最常見最普通的首飾,釵頭是一隻蝴蝶,釵尾兩根,因經常佩戴,上麵薄薄一層鎏金已經磨損過半,露出裏麵的銅胎。
至於詩句,乃是五柳先生陶淵明《擬挽歌辭》中最後一句,似乎是用手指蘸著胭脂於黑暗中寫就,因此歪扭不成形。
寶珠看到這句詩,心頭便隱隱覺得不妙,對霍七郎說:“這是一句絕命詩。”
“就是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寫的那種遺言?”
寶珠點了點頭,沉思不語。床底的灰塵痕跡剛好夠一個身材嬌小的人藏身,在一端留下些白色圓點狀痕跡。旁人或許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在愛哭的寶珠眼裏則很熟悉,那是有人嚴妝哭泣時衝花了妝容,臉上脂粉隨著眼淚落在地上留下的。
“被你三師姐整得半死不活那個刺客,先假稱自己是龐家的女儐相混進蕭家,再進入蕭苒的閨房,卻發現房間是空的,便穿上新娘的禮服和首飾,易容成蕭苒雀占鳩巢。他大概沒想到,當時真正的新娘就藏在床底下哭泣。”
霍七郎說:“假如蕭小娘是被捆了起來堵住嘴塞進床底不能作聲,哭倒是能哭,但怎麽能在床底板上寫字?”
寶珠歎息道:“沒有人將她捆綁起來。綁架新娘的案犯,就是新娘自己,蕭苒本人。盧家以趕走小婢的形式傳遞來書信,估計信上寫著將蕭、龐兩家族誅的威脅信息,逼迫蕭苒自己綁架自己,等親迎的人群離去,蕭府再次安靜下來,她就能戴上帷帽翻牆跑掉了。
那首藏在妝奩盒裏易於被人發現的《代九九》詩歌隻是掩人耳目,故意營造成新娘自己逃婚的假象,潦草塗在床板底下這句詩才是她真正的心聲。”
寶珠將推測分析給霍七郎聽,她低頭翻弄著手裏的鎏金釵,片刻後說:“蕭小娘應該對老六是有情的。”
寶珠問:“何以見得?”
霍七郎說:“這是鎏金銅釵,以銅胎為內芯,取其‘同心’之意,是情人之間常見的定情信物。”
寶珠一愣,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霍七郎淡淡笑了笑:“因為常有人送我這東西。”
寶珠語塞,一時想象不出她女裝時將釵插在頭發上的模樣,道:“那也不能確定這就是她跟龐良驥的定情信物。龐家有錢,送金送銀都可能,怎麽會送這麽一隻不值錢的銅釵?”
她走出蕭苒房間,叫跟著過來蕭府的龐總管,將鎏金銅釵拿給他看。
龐總管一驚:“這是我家小郎小時候送給蕭小娘的禮物,還是我偷偷去店裏拿的貨。她怎麽還留在手上?”
寶珠將她的懷疑說出來,龐總管苦笑道:“那時候蕭家就不闊綽,倘若女兒手裏憑空拿著來曆可疑的金銀珠寶,定會讓父母生疑,所以小郎特意訂了銅釵,這釵尾本來刻著一匹小馬,就是他名字的含義。”
龐總管將那處隱蔽的地方指給寶珠看,卻見已經被硬物特地磨掉了。
寶珠心想看這釵上一層鎏金磨損的情況,應該是常年佩戴,假如蕭苒帶著這隻釵嫁去盧家,當然要小心被夫家發現這是青梅竹馬送的信物,才將標記磨去。
他們是有情的。
想象婚禮當時場景,蕭苒藏在床下,等待出逃的時機,結果發現一個陌生人混進閨房,蕭苒根本不知道這是另外一夥人,以為是前夫家安排的替身,那人穿戴上本屬於她的新娘禮服,將要代替她嫁給期盼已久的心上人,絕望之下,隻能任由眼淚從臉龐默默流淌下去。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寶珠心中那股不祥之感越來越濃,盧家已經設下滅門的毒計,再逼迫蕭苒逃婚,不太可能隻是為了讓龐家難堪。三家結下死仇,全因蕭苒改嫁而起,前夫盧鄲已死,他們再強行索回她有什麽用處?
寶珠越想越怕,立刻叫上霍七郎準備去盧家質問,卻覺得人手有些單薄,走出蕭府大門,見許抱真騎在馬上,等在外麵。
他言簡意賅地說:“龐六忙著找人,根本沒往江湖上散播任何消息,將那些武林中人聚集在龐家是有人搗鬼。”他頓了頓,向著無人處道:“或許是師父遺言的事。”
霍七郎皺眉道:“要把大師兄叫上嗎?”
寶珠不知道他們所言何意,這一句卻是聽懂了,趕緊阻止:“用不著他!我馬上就要把失蹤的新娘找到了,隻是深入敵陣,對手可能有些多,你們跟我走一趟。”
霍七郎一聽這話,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一副失措模樣:“嘖,早知道要動真格的,就借一把刀帶上了,我空手怕是有點兒勉強。”
許抱真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下回當什麽也別當兵刃了,我跟你們走一趟。”
又多一份助力,寶珠登時振奮精神,將那個送信的小婢帶上,帶領眾人一起去往盧氏家族。
路上寶珠對霍七說:“待會兒要是動手,姓盧的人,給我狠狠打。”
一路上隻見過寶珠端莊穩重的一麵,頭一回聽她這般惡狠狠的話語,霍七郎好奇地問:“怎麽,他們惹過你?”
寶珠點點頭:“是有些私人恩怨。你聽說過‘胡椒卿’這外號嗎?”
霍七郎笑道:“在長安那是盡人皆知,難道那個盧頌之跟這是一家子?”
寶珠道:“沒錯。”
在下圭縣重金給韋訓購買胡椒治病時,她曾說過宮中曾發生過一件跟胡椒有關的口舌官司。一個自詡清高的禦史大夫認為胡椒太貴,上諫請宮中改吃花椒。
聖人當然不願答應。花椒雖然香氣勝過胡椒,但是吃在口中發麻,隻能入膳調味,不能直接佐肉食用。不過畢竟是禦史大夫的諫言,不能直接打發了事,得有個適當的理由駁斥。
太醫署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兒盧頌之上書,援引藥王孫思邈《千金翼方》中的語句,說明花椒微毒,過量食用會口舌生瘡,患眩暈之症;而胡椒無毒,還有溫中止痛、增進食欲的藥效。為了天子禦體安康,貴妃容顏常駐,自然要用胡椒才穩妥。如此解釋,誰要是再堅持用花椒替代胡椒,那就是居心叵測,意圖毒害皇室了。
盧頌之極會揣摩上意,用治病救人的醫書來為皇帝的奢侈消費提供佐證,是個博學多聞的馬屁精,因為此事得到聖人歡心,從此平步青雲,如今官居四品諫議大夫,兼理尚藥局管理所有禦醫。
寶珠當年不到十歲,從此記住了胡椒的醫用療效。她年少淘氣,在宴會上跟盧頌之開玩笑,隨口給他起個‘胡椒卿’的外號,結果不知被誰傳了出去,從朝堂到民間人人這麽叫他,恐怕死後要以此馬屁精綽號名留青史。
盧頌之當然不敢為難最受天恩寵愛的萬壽公主,然尚藥局專門負責宮中皇室的診療和進藥,更是介紹來許多左道方士到宮中,致使聖人最近幾年經常服食丹藥,性格從溫和仁恕轉為多疑暴躁。
寶珠被活埋之前突患疾病,派去為她診病的禦醫不知為何被更換,自知能幹預這道程序的就是盧頌之,兩人曾有前嫌,以那奸佞的惡劣人品,常年記恨、趁機報複的可能性極大。然而如今她身份全失,無力查證真相,隻能默默記著這人。
這些事當然不方便告知在場眾人,寶珠隻說:“我看過他們盧氏族譜,胡椒卿就是這家的靠山,家主盧庭方是他親弟弟,也就是蕭苒的公公。”
霍七郎道:“這些親戚關係可夠複雜的,待會兒還要像跟蕭家一樣來回掰扯罵戰嗎?”
寶珠回想那句絕命詩,搖了搖頭說:“不敢耽擱,速戰速決為好。”
一路騎行到盧家,門庭與蕭家大不相同,確實有高門大戶的氣象,隻是門口坐著的仆人胳膊上紮著白麻布條,看起來家中有喪事。
寶珠開門見山道:“我是來找蕭氏娘子的,叫盧庭方出來見我。”
幾個門房聽她對家主指名道姓,口氣很不客氣,站起來便要推搡,被霍七郎一腳一個踹飛出去。寶珠大步向前,盧家的家丁們聽到喊叫,手持棍棒一擁而上。
許抱真將背上的長劍扔給霍七,自己手拿拂塵如入無人之境,邁著禹步沉穩向前,雪白纖長的拂塵蹁躚飛舞,整個人道骨仙風,氣度舉止超塵拔俗,好似神仙下凡一般。然而傷人卻憑得狠辣無情,家丁們被那柔軟麈尾一觸,就像是被鋼鞭狠抽,紛紛筋斷骨折,□□慘呼。
霍七郎拿到長劍,也不拔出來,連著劍鞘當棍子使,她貼身護著寶珠,不主動攻擊,當有人試圖靠近時才隨意捅上一“棍”。
幾個人橫行無阻一路打進正堂,寶珠往主位上一坐,回首見來路上滿地都是傷員軀體。
她揚聲叫道:“叫盧庭方來見我!你藏在蕭家和龐家的東西我都搜到了,‘二帝同功勢萬全’,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是你配說的嗎?!再不出來,小心你自家要滅門了!”
這樣反複喊了幾遍,心想要是有韋訓念障車詞的功力,整座宅子都能聽清楚了,也用不著這麽費勁。
她喊的內容太過驚悚,盧家的人怎麽敢忽視,片刻之後,一個穿著鎖邊白麻衣的中年男子在十多個家丁護衛下戰戰兢兢來到庭院中,衝著寶珠罵道:“何處來的悍婦,敢上門騷擾我範陽盧氏的門庭?!”
寶珠微微一笑:“不過旁係而已,怎麽好意思自稱範陽盧氏。你就是蕭苒的前公公了?穿這一身斬衰孝衣,給誰服喪呢?”
盧庭方不答,看見那個被“逐出家門”的小婢站在她身邊,預料到陰謀已經敗露,心裏難以承受結果,反問道:“你剛才喊的話什麽意思?”
寶珠冷冷地道:“你當然知道我的話什麽意思,快把蕭苒交出來,我饒你一條狗命。”
盧庭方出身名門貴族,兄長是朝中權貴,一生隻有人對他恭恭敬敬,從沒人敢嗬斥奴才一樣嗬斥他,一時竟呆住了,指著寶珠“你你你”了一陣,突然回過神來,惡狠狠地道:“賤婦不守婦道,已經改嫁,再來我盧家要什麽人?”
寶珠義正言辭地道:“你不交人,我就送你一份大禮。你藏在蕭家和龐家的那件好寶貝,我已經轉手藏在你家了。這回可不是那麽好找的,就算你上房揭瓦、掘地三尺,將整座宅子都拆了,沒有個三五天怕是也尋不到。我已經派人去往州、縣二府舉報,瞧是朝廷上門抄家的速度快還是你找東西的速度快?”
盧庭方的臉色漸漸發白,他以讖緯書害人,自然知道那東西的厲害之處,對方帶著武功超絕的江湖俠客,想必藏些東西是輕而易舉,白麻衣下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早知道龐家是有武林背景的暴發戶,誰想竟能找到這樣熟知朝堂規則的幫手來。
霍七郎興致勃勃聽寶珠逼問對手,心想她從清早起就來回奔波,哪裏有空安排別人去藏物、舉發,這蒙人的話隨口就來,真是聰明得讓人好生喜歡。
寶珠乘勝追擊:“你用來害人的那件東西自然有它的來處,不是憑空掉下來的。此事一旦揭發,你全家男丁被抓進大理寺獄上刑,就算你們熬刑不吐,僥幸活著放回來,被打的手折腿斷渾身殘疾,此生別想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這一下戳到高門筋骨要害,她本以為盧庭方會拿出兄長盧頌之的大旗來抵擋,誰想他一聲不吭,一副要昏厥過去的模樣,任由家丁們扶著。耳聽得一聲哭叫傳來,一個滿頭銀飾的中年婦人從內宅衝了出來,滿臉憤恨絕望之色,叫道:
“賤婦克死吾兒,還想改嫁富翁,天下沒有這等便宜事!可恨那龐家小子竟敢到處宣揚是吾兒命不夠硬,不夠富貴,配不上蕭苒。吾兒發喪他擺席,吾兒忌日他訂婚,哈哈哈哈哈哈!他此生別再想見到那賤婦,她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老老實實下去伺候吾兒吧!”
寶珠見這婦人邊哭邊笑,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模樣,回想蕭苒在黑暗中以胭脂塗下的絕命詩,心中大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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