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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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天氣已經放晴,楊行簡的病也大好了,寶珠計劃明天就離開靈寶縣繼續上路,龐良驥坐著肩輿、蕭苒騎著馬,一同來客棧探望,送了一堆金銀首飾和四個擅長簪發的婢女給寶珠路上使用。
就算她不怎麽懂得民間事,也知道旅途行走財不露白,首飾不能要。然而幫忙梳頭穿衣的人卻是寶珠最急缺的,心裏都給這群女孩兒起好新名字了。
可新娘失蹤案裏麵奴婢傳遞消息的事令她警醒,隊伍裏接納新人要冒走漏真實身份的巨大風險,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含著淚忍痛婉拒了,隻留下幾身為她量身定做的男裝和胡服。
她問龐良驥:“你那些師兄師姐都離開玉城了嗎?”
龐良驥答道:“大概已經離開了,我們師門是沒有告別習慣的,從不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見’之類的肉麻話,說走就悄悄地走了,不會知會任何人。”
他請羅頭陀爆破了盧鄲的墓,一直坐等盧家來生事,好大打出手,誰知對方竟息事寧人地忍了,龐良驥又覺迷惑又是開心,對寶珠說:“聽說他們家一邊急急忙忙拆房子,一邊在庭院裏麵掘土挖池塘,鬧得全家雞犬不寧,也不知道在折騰什麽。”
寶珠心知肚明他們在搜索那冊根本不存在的讖語書,得意非常,交代蕭苒:“今後你們兩個若有稚子,不能像龐六這麽不學無術了,努力讀書考個功名才能保住家業,否則任誰都能用這紙麵文章羅織構陷。”
蕭苒已為富翁妻,頭發上仍插著那隻半舊的鎏金銅釵,她鄭重答應了,又低頭屈膝向寶珠大拜,正色道:“九娘子教導得極是,我隻怕上梁不正下梁歪,拜門禮後,就要讓龐郎好好讀書練字,給孩子做個榜樣。”
龐良驥本來一臉傻樂,聽了這話,臉色立刻轉為青白,顫聲道:“阿苒!你不是說過不嫌棄我是個武夫嗎?”
蕭苒淡淡地說:“郎君已金盆洗手,如今不是武夫了,今後棄武從文,春誦夏弦,筆耕硯田,年年歲歲朝朝暮暮與我一起讀書。”
龐良驥的慘叫聲立刻穿透房頂,遠遠地擴散出去。
去幽州旅途遙遠,路上匪患兵患滋生,必須有坐騎和兵刃。霍七郎拿到充裕的旅費,先找櫃坊兌換出百貫銅錢,雇了輛牛車載著錢,就地在靈寶縣搜索趁手的兵刃,選購耐勞的馬匹,跑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挑到一把滿意的刀,又等店主給配上防滑的刀柄纏繩,直到亥時才交付完畢。
她既然答應了日夜兼程趕路送信,不再過夜耽擱,收拾包袱幹糧,退了房準備上路。
離開時一眼瞥見韋訓無聲無息從寶珠房間裏鑽出來,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她大喜過望,還以為這小子終於開竅了,誰想他回過身,懷裏抱著一副雙陸棋盤。
霍七郎驚呆了,納悶地問:“你該不會玩兒了半宿雙陸把她累睡了?”
韋訓不耐煩地道:“關你什麽事?”
霍七郎湊趣問:“敢問師兄今夜勝負如何?”
韋訓昂著頭,高傲地道:“百戰百勝。”
霍七郎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小姑娘屢戰屢敗、怒氣衝衝的臉蛋兒,最後氣得滿臉通紅倒頭便睡的可憐模樣,心道這人大約是要注定孤獨一生了。
她強行忍著笑,一本正經地恭維道:“大師兄果然幹什麽都比我們強。”
說罷,霍七將包袱甩在肩頭,大步流星走出客棧,跨上馬朝向東方飛馳而去。一直跑出二裏地去,才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星月之下回蕩著豪邁爽朗的笑聲。
離開靈寶縣出發的清晨,驢已經喂飽,牛也套上了車,十三郎煩惱地從寶珠屋裏出來,回到他與師兄的房間,見韋訓正在收拾行李。
“大師兄快去幫忙,九娘梳不上頭又惱火了,那個兔子耳朵總是歪的,我也扶不上去。”小沙彌伸手在頭上比了比雙螺髻的形狀。
韋訓皺眉道:“我又不會梳頭,幫什麽忙?”
十三郎猶豫了片刻,說:“可是六師兄婚禮前,簪娘來給她試妝時,我親眼見你在旁邊仔細瞧著。”言下之意,以韋訓的眼力,看過便等於學過,上手一試就能操作。
被師弟一句戳穿,韋訓默然不語。倘若是剛從翠微寺出發,他當然能磊磊落落心無旁騖去幹這件事,無論是簪發還是穿衣都沒半分芥蒂,但如今已經有了心事,就再不能裝作毫不在意伸手了。
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韋訓斷然拒絕:“我又不是你這種童子了,不能碰她膚發。叫她湊合著走吧,歪耳朵也挺好玩兒的。”
說罷從包袱裏抽出一件胡服,遞給十三郎:“你拿去預備當冬天夾衣穿。”
十三郎接過來,看清衣料花樣,驚訝地睜圓了眼睛:“這是她的衣服?!”
韋訓繼續收拾包袱:“是,嬌氣包不穿破衣,補好了也不肯要。你明年就比她高,錯過去就浪費了。”
十三郎捧著胡服,垂著眼睛囁嚅道:“這……我不能穿……”
師兄弟兩人常年漂泊流浪,從沒在乎過穿別人二手衣物,韋訓以為他覺得尷尬,便說:“我已經問過本人,她默許給你了。”
十三郎局促不安,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師兄沒發現嗎?這衣服……這衣服有她身上氣味……”
韋訓心中一驚,伸手拿回胡服,低下頭輕輕嗅了嗅,片刻後,房間裏的四隻耳朵全部紅透了。
瑞龍腦的香氣不僅深深浸入布料纖維,留香時間也極長,就算洗過也淪浹肌髓,縈繞不絕,每天在她身邊逗留,時間久了竟然已經習以為常,一直沒有察覺。
韋訓捏緊了衣服,意亂如麻,好半天後才擠出一句:“你是不能穿。”
十三郎一臉窘態,問:“隻能賣給舊衣鋪了嗎?”
韋訓立刻否決:“不行!那最終被哪個陌生人買去穿在身上,就再不知道了。”說完才發現,這一句話他曾經為了嚇唬寶珠說過,如今又原樣返回來插在自己心窩裏。
發現了這件隱秘事實,甚至不能再收回去跟自己替換的衣服疊放在一起。踟躕良久,他隻能說:“生個火盆燒掉算了。”
以前總覺得她們那樣的人驕奢淫逸,寫過字的紙要燒,拋棄的物品也要燒,如今才知道,她用過的東西,旁人確實不能再碰了。
兩日之後,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荒無人煙的盧氏祖墳裏出現一個新鮮土坑,周圍高高低低站著幾個人,手裏各自拿著鋤頭、鐵鍬等工具,不疾不徐地往坑裏填土。
拓跋三娘懶洋洋地說:“我還是喜歡把人頭按照輩分次序擺放的處理。”
許抱真道:“既然是賀禮,還是低調些。”
邱任道:“大師兄叫我們等他們走遠了再動手,也是這個意思。”
羅頭陀望著遠處那個豁開一角的大墳包,沉默不語。
拓跋三娘催促道:“老五別偷懶!”
羅頭陀說:“灑家至今有一事不明,羅刹鳥說他們根本沒在那墳包附近設伏,況且就算是他們的人,射中目標的箭怎麽能憑空出現在封閉的墓室內?小姑娘當時擊落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此話一出,一時間無人接應,墳地上荒草茫茫,陰風嘯叫,眾人注視著那黝黑深邃的墓門洞穴出神,許久之後,許抱真徐徐道:“說不定,真是那種玩意兒……”
經年累月被盧氏家族死者和生者的怨念、貪婪、憎恨所滋養,從積屍之氣中誕生出的怪物——羅刹鳥。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謎底再也不得而知。
片刻後,土坑終於填平,邱任往新鮮泥土上啐了口唾沫,惡意滿滿笑著說:“諸位入土為安,葉落歸根!”
幾人扔掉填埋工具,拍掉手上泥土,誰都不打招呼,靜悄悄地四散離開了。聚是一盤沙,散是滿天星,殘陽院七人再次分道揚鑣各奔東西,僅僅留下陰慘晦暗的江湖傳說。
玉城再出一件詭秘奇事,高門望族盧氏一門先是自己動手拆房挖地,後來更全家離奇失蹤,不知去往何方,連財產和隨身衣物都沒帶。滿門的家丁奴仆人心惶惶,將主人家的金銀細軟搶奪一空,連夜四散逃走。偌大一所宅院,一夜之間變成空蕩蕩的破敗鬼宅。
而在路上奔波的寶珠,才剛剛聽說江湖人士為她取的綽號——騎驢娘子。
那一刻起,寶珠才終於明白了盧頌之為何因為一個“胡椒卿”的外號恨她入骨。亂臣賊子向來不怕朝堂同僚攻訐,也不怕坊間庶民譏諷,唯一怕的是以奸佞之號青史留名。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綽號便是江湖人的史書。
玉城之戰本無意張揚,然而自己身為大唐公主,名駒滿廄,結駟列騎,如今窮途落魄,不僅以劣乘為坐騎,名號竟然也跟醜驢綁定在一起,嘴一撇,便委屈地哭了出來。
三個男人趕緊圍過來哄她,韋訓說:“你自己起一個滿意的喜歡的名號,以後我們就這麽叫你。”
十三郎說:“以後誰叫你騎驢娘子,我和大師兄就打他!打到改口為止。”
楊行簡雖不知緣由,但依然引經據典、斟字酌句,起了幾十個文辭優美雍容華貴的綽號供她挑選。
然而寶珠心知肚明,殘陽七絕沒有變成六絕,斷了腿的疾風太保,破了相的綺羅郎君,換了衣服的青衫客,誰都沒有改名。一傳十,十傳百,百傳萬萬千,這個與醜驢綁定的難聽綽號,今後將一路伴隨她行走江湖,再也改不成了。
一想到這裏,寶珠不禁悲從中來,騎在驢上嚎啕大哭。
與之同時,玉城龐郎迎娶真假新娘的傳奇故事傳揚開來,幾個兒童扮做婚禮上的角色奔跑嬉戲,歡快地唱著流行的童謠:“雁行叁,美人歸,素顏乘輿奪春暉!”
《羅刹變》之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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