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孑然一身逆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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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門外,隨著天邊的蓬萊島轟然炸裂,眼前的青雲梯也頃刻瓦解。
    一顆巨石從天邊砸下,不偏不倚朝著章百而來。
    章百癱坐在青石板上,指尖還沾著未來得及收起的血色粉末。
    方才為了能夠給兩人救治,她幾乎榨幹了體內最後一絲力氣,此刻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身後的冰藍色仙相愈發凝聚,隨著她的神采黯淡,一點點冰晶正從她的身上凝結而出。
    就算不被巨石壓扁,等待她的恐怕也是被仙相提前吞噬的命運。
    想到此處,章百慘然一笑,頭頂的陰影越來越重,那道足有三間房高的巨石裹挾著蓬萊島的殘垣,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轟然砸下。
    喉間湧上一股冰冷的腥甜,章百來不及閉眼,隻能眼睜睜看著石頭表層的裂紋在瞳孔中不斷放大——
    眼看那巨石就要轟然砸下,兩道光影卻分別從章百左右斜刺中閃過。
    “當啷!”
    隨著兩道光影掃過,巨石頃刻崩裂。
    炸出的氣浪將章百掀起,向後滑出數丈許。
    一道銳利,是來自六扇門的橫刀。一道猩紅,是血肉攀附的脊柱劍。
    安仁單膝跪地,半幅飛魚服已被氣勁扯碎,
    露出的左臂上 “肝膽” 二字刺青被鮮血浸透,卻仍在錦衣下泛著冷光。
    他拄著橫刀,深深嵌入青石板的石縫當中,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章百,你們快走吧,我被賊人控製,險些鑄成大錯,敗壞了六扇門的臉麵,死不足惜!”
    “放你娘的狗屁!”
    死不成的脊柱劍斜斜地支在地上,半截胸骨外露地胸腔裏,猩紅色的血液正順著肋骨滴落。
    半身骸骨咯吱作響,眼中閃過癲狂的笑意。
    “就你這膽小鬼還想在小爺麵前逞英雄,都死到臨頭了還惦記著你那破麵子,趕緊給老子滾,聽到沒有?“他轉頭朝著章百齜了齜牙,“帶著那個安排人來殺我的……臭老姐,快滾!老子求死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這麽個機會,可別像搶在小爺前麵死了!”
    話音未落,又一塊碎石砸在了死不成的肩上,骨刺發出不堪重負的 “咯吱” 聲。
    兩人一左一右護在章百身前,一如曾經那般鬥嘴,仿佛身上的傷勢皆以好轉。
    三人呈三角而立,卻無一人後退,任憑天邊的巨石不斷砸落,將三人逐漸吞沒。
    巨大的石屑傾盆而下,冰藍色的血液濺落得到處都是。
    這副光景卻讓章百想起了她與死不成被凍死鬼接回府中的那個雪夜。
    “他叫安仁,是我一位部下的孩子,也是我的義子……”
    看著藏在門柱後邊怯生生的一個男孩,章百與死不成的臉色格外複雜。
    為了表達友好,死不成將自己藏在褲兜裏的一隻死老鼠遞給了安仁,嚇得安仁大哭起來。
    他們自小就生長在那個冰冷的地牢中,被當作仙殖死士培養,還從來未經曆過正常人的生活,也從未見過那個叫做安仁的小子眼中,名為希望的眼光。
    那時的死不成還不是 “死不成”,安仁也不是如今的六扇門捕頭,章百,也不是如今的殺人醫。
    “從此往後,你們就都是我凍死鬼江孽的孩子,你們,就是彼此至親的兄弟。”
    凍死貴將三個支離破碎的小人攏在了火盆前,將他們的手掌聚在一起,大手緩緩包裹而上,如是說道。
    “兄弟如親,生死與共!”
    ……
    章百忽然低笑出聲,她的指尖勉強凝聚出一道道血色湧向跟前二人。
    “誰說要走了?當年在府裏一起偷酒喝的時候,你們倆可是發過誓的 ——”
    安仁與死不成同時一愣,石雨砸落的轟鳴中,他們看見章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冰藍色的血液在指尖聚成微弱的光刃。
    三人背靠背站成三角,安人的橫刀染著自己的血,死不成的骨刺滴著自己的血,章百的光刃明明隨時會熄滅,卻仍在石雨中劃出倔強的弧線。
    當又一塊巨石砸來時,死不成忽然大笑:“膽小鬼,可別嚇尿了啊。”
    “閉嘴吧你!” 安仁說。
    石屑紛飛中,冰藍色的血液濺在章百手背,恍惚間與記憶裏雪夜的月光重疊。
    “膽小鬼,這酒可是我用老鼠泡的。”
    “呸呸呸……你!”
    “別騙他了死不成,趕緊地喝,別讓那老頭子給抓了!”
    “這酒我看也不好喝啊,為啥那些老頭子的部將都喜歡喝酒呢?”
    “我記得我爹以前說過,喝酒得配上壯酒歌才行。”
    “膽小鬼,那你會嗎?”
    “我就記得一兩句了……”
    “來一段!”
    “來一段!”
    “真想聽?你們可別笑話我啊!”
    “咳咳……莫事鏢人去,辛勤難具論。何曾上青閣,未至閻府門。蟣虱衣中物,刀劍麵上痕。不如來飲酒,醉倒眼昏昏。臨行別妻子,歸期君莫問……”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
    “喂!怎麽都睡著了!”
    小小的人影舉著大大的酒盞,他的身旁,兩位摯友已然醉醺醺地酣睡而去。
    ……
    王城深宮,通往獻帝殿內的唯一通道內。
    似是感應到了什麽,凍死貴捂著心口跪在門前,身前是一片片人形冰雕。
    “紅葉,我對不住你……就連你的兩個孩子,也沒法保住……”
    他的膝蓋碾碎了青磚上的龍紋,掌心處還緊緊攥著半截已經斷了的戰戟。
    在兩位皇子的精兵圍攻下,紅葉軍早已死傷大半,如今隻剩下他與身旁的徐如卿苦苦支撐。
    “將軍!”一位草莽壯漢用肩膀硬頂住三名甲士,衣擺已被鮮血浸染,“帶著三皇子快走吧!末將替你擋住這些狗賊!”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卻已然被一截從天而降的蚰蜒咬成兩半。
    “徐銘!”凍死鬼怒吼著看向天邊的一道人影,徐銘此刻手持一塊令牌,身旁圍滿了身著黑色日暈袍子的玄陽教徒,剛剛那隻巨型蜿蜒,便是他讓玄陽教派召喚而來的。
    還未等凍死鬼有所行動,徐堅的虎頭虛影便是撲麵而來,爪牙間還滴著冰藍色的血液。
    在化作虎頭怪物的徐堅猛攻下,形同肉山般的凍死鬼心口的氣徹底散去,昔日那位領兵西征的猛將緩緩倒地,再也沒了聲息。
    眼看著凍死貴死去,徐如卿手中的鐵扇“哢”地一聲捏出裂痕,猛然一扇,憤怒地朝著徐堅掃去。
    “孽畜,滾開!!!”
    被掃至一旁的徐堅退至一旁,望著氣質截然不同的徐如卿目光駭然。
    “你……”
    還未等他說些什麽,一道巨大的陰影便是出現在了王城上方。
    站在一旁坐山觀虎鬥的徐銘此刻也是瞪大了雙眼,指著天邊壓墜而來的半島怒罵出聲。
    “忘道人!這就是你說的仙術……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你騙我!!!”
    徐銘的慘叫聲尚未結束,那整個半島便徹底壓墜而下,掀起一陣恐怖的塵浪。
    ……
    葉響的指尖摳進了望塔的磚縫,倒懸的海水在他發間結成冰晶。
    下方的長安城已變成一片廢墟,羅雀亭的殘骸裏伸出半截染血的衣袖,那是吳所為常穿的月白緞子;金光門外的三道身影被石堆徹底埋住;獻帝宮殿方向,凍死鬼製造出的冰雕正在巨壓下一點點破碎……
    “不行!”他忽然低聲喝道,掌心的淵斬刀劇烈震顫。
    “星泉,再借我三成力量,替我穩住肉身!”
    星泉從他的衣襟中探出半張臉孔,作為本體的光團已變得十分虛浮:“你肉身已經崩裂至七處經脈,若是再強行催動,魂體恐怕也會 ——“
    “可如果就這麽袖手旁觀,長安城裏的所有人都會死!”葉響忽然轉頭,境界提升後,葉響的視野變得格外開闊,此刻雖尚處半空,卻已經瞥見了長安城各處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一個孩童在廢墟裏爬行,身後是即將砸落的房梁;看見一位老婦抱著陳舊的藥箱,朝著受傷的士兵爬去;看見無數雙絕望的眼睛望向崩塌的天際 ——
    他的眼中倒映著下方正在被碾碎的萬家燈火,又看了看正在身旁懸浮的蓮兒。
    “我想活下去,更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話音未落,他忽然看見雲層中浮現出那道黑袍身影——忘道人!
    自從拋出乾坤鼎後,他便消失無蹤,如今再度出現,又是所為何事?
    葉響來不及思考,隻一味地用意識與自己的識海開始溝通。
    “高塔,我要逆轉時間!”
    星泉忽然沉默,它感受到了葉響身體裏出現的波動,隨後它看見葉響的身體開始透明,經脈裏溢出的星光卻愈發璀璨,像極了當年那個與自己一同修煉的瘦高青年——獻帝。
    “哎,服了你們這些人了,明明很平凡,卻為何要如此拚命。”
    說罷,他的身形徹底化作星光,湧入到了葉響支離破碎的身軀中。
    當最大的一塊島嶼碎片即將砸中長安城時,葉響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光華中,隻留下雲端上忘道人孑然而立。
    隻見他從袍中緩緩伸出纏滿了紙帶的手掌,輕輕拂過了葉響剛剛消失的位置,像是在確認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