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頭一回見到父親的本命玄蟲。
    他的皮肉下方，拱動著一隻體型巨大，外殼厚重的蟲影，行動緩慢但勢大力沉。
    那是他的本命玄蟲“不破甲蠊”。
    玄陽真神將自己誕出的子嗣分給了玄陽教派的長老們，以便更好地傳道授業。
    此時，九位長老環繞聖壇而立，每個人都像父親那樣，將手臂刺破，令那些蟲子探出頭來。
    空氣裏彌散著腥甜的味道，那些蟲影都讓我覺得有些恐怖，它們開始在我周身環繞。
    而我，隻需伸手觸碰它們，看哪條肯垂憐我這庸才。
    指尖滑過冰涼的蟲軀，我緊張的難以呼吸，卻沒有等來期待的結局。
    幾乎瞬間，八條蟲影從我的身旁掠過。
    九蟲之中，唯獨那條我認得出的甲蠊對我吐出一縷灰氣。
    “哎——真是個廢物！”
    父親坐在一旁，痛罵著已有十年未見的我。
    終究是血濃於水，父親的本命玄蟲，它認得我。
    我本已心滿意足，畢竟能夠得到九大長老任何一位玄蟲的認可，都已算是教中驕子。
    可直到那天最後一位弟子上場，我才知道我錯了，大錯特錯。
    這個世界上是不缺天才的。
    當時我隻記得他姓魏，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陰毒極了。
    入教僅僅三個月的他，並沒有多少人看好。
    可當幾乎九隻玄蟲同時都要朝他主動攀去時，我才知道，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他唇角微勾，站在聖壇中央。
    九位長老同時向他拋出了橄欖枝，父親更是滿臉欣喜，希望他能加入自己的分壇。
    像是在笑我這癩蛤蟆，也配驚擾真龍。
    ……
    五年後，聖山山腳。
    雪下得能把人直接埋了去，天寒地凍，我卻還要在這鳥不拉屎地地方四處尋人。
    教派的警鍾響了快半個月了，隻因為九位長老中的三長老隕落了。
    這事本不該如此勞師動眾，畢竟三長老本就年歲已高。
    可後來父親告訴我，經他們內部探查，三長老是被人刻意毒害的！
    而那肇事凶手，便是那日與我一同入教，三長老格外器重的天之驕子——魏征！
    我得收回此前的評判，那個叫魏征的，真不是個人！
    他不僅活活剜出了三長老體內的本命玄蟲，更是私自盜走了玄陽真神剛剛誕出的，還未成型的第十枚蟲卵，徹底叛逃！
    那第十枚蟲卵據說乃是玄陽真神複生的關鍵。
    震怒之下，那些玄蟲幾乎要將幾位長老折磨致死。
    甚至聽說就連聖女最近都可能不保名聲。
    我被編入了追剿叛徒的隊伍，像獵犬一般在冰河懸崖間尋找那家夥可能的蹤跡。
    這無異於大海撈針，可我們卻不得不這麽做，畢竟讓玄陽真神複生，乃是本教大義。
    ……
    又過去三年。
    我已經厭倦了沒日沒夜追剿的日子。
    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父親因為玄蟲蝕骨，脾氣也愈發粗暴。
    他不停地打罵我，罵我是個飯桶廢物，甚至說倒是希望我能成為魏征那樣的狠心人。
    將他殺了，奪走他身體內寄生的玄蟲。
    可我辦不到，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或許是天不負我，本已經快成為教派邊緣人的我，竟然第一個發現了魏征的痕跡！
    那日我本在一處破廟間休息，卻不曾想撞見了幾個腦袋搬家的和尚屍骸。
    他們的腦髓都被吸了個幹淨，身下壓著一張黃紙，黃紙上麵寫著潦草的幾個大字。
    “蟲即枷鎖，人為囚徒，可若能吞九蟲，歸元氣，人亦可成仙！”
    有人在此處嚐試控製玄蟲，我清楚地知道，那是魏征的筆記！
    ……
    找到魏征渡河的痕跡了。
    隻是他的好運似乎到了頭，那艘船似乎在黃河大汛中翻沉了。
    據父親所說，他們最後跟蹤到的屬於三長老的玄蟲氣息，便在黃河周邊。
    可奈何黃河水流湍急，玄蟲入水，也不知能到何處去尋了。
    不過我相信魏征還活著，因為入教那天我看見過他的眼神。
    那雙如毒蟲般陰冷的眼睛，他的心中有絕然的宏願，他不可能就那麽死了。
    ……
    又十年過去，魏征始終不見蹤跡，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因為那場黃河沉船的意外事件，也不再有人堅持尋找失落的玄蟲了。
    新的聖女人選據說已經定下，玄陽真神的複生又會拖延上一段時日，可這也沒有什麽辦法。
    在父親的逼迫之下，我已經將自己煉成了渾身骨甲的怪物。
    可始終沒有達到能夠繼承他玄蟲的標準。
    我心急如焚，因為父親大限將至，若是我再不有所提升，或許屬於父親的衣缽，將傳位於他的另一位弟子！
    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就在近段時日，我忽聽聞黃河流域，潼關周邊出現了異象！
    盡管教中大多數人都在籌備複生日。
    可我卻心不在焉，因為這個傳言忽然讓我想起了一件事——三長老遺落的玄蟲！
    那隻玄蟲最後的氣息就是黃河流域，我心中不禁想到，或許此次異象，正是我尋獲那玄蟲，突破元嬰境的一個契機！
    我的機緣就要到了！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
    隨著那艘棺船的出現，我忽然有了更加清晰的眉目！
    當我踏上船，借故進入艙室的那一刻，我立刻察覺到了！
    那是屬於玄蟲的氣息！絕對沒錯！
    尋遍黃河九曲，哪怕身染怪疾，我終於找到了那隻玄蟲的蹤跡！
    直到今夜……
    老船夫的船規我怎會不懂，可若是想要安全進入後艙，定然需要一些替死的鬼。
    畢竟如今無主的玄蟲已不知發展成為怎樣的恐怖！
    入夜不久，我便夥同其他同伴，假借被控製的模樣，弄死了一批可能會給我添堵的蠢材。
    那個藏劍穀的家夥不簡單，我得盡可能削弱一些他的實力。
    其他散修，唯獨那個紅色頭發的家夥需要多加注意。
    不過此刻，隨著後艙鍾聲響起，我知道一切都無需多慮。
    亥時的陰氣從船板縫隙滲進來，後艙那怪物騰空的瞬間。
    鋪天蓋地的玄陰腐氣中，竟夾雜著那道我熟悉的氣息！
    懸垂的銅錢眼珠、潰爛肉須間滲出的黑油…
    是三長老遺落的本命玄蟲！
    盡管此刻模樣已經幾乎異化到我無法辨認，但那股氣息我絕對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