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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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前,夏侯霸用陳泰之計,分兵兩路突襲廣石關。
    廣石關雖然叫“關”,實則隻是一處簡易的軍事據點,其防禦屬性要比武興這種依靠地勢而修的關隘有不小差距。
    畢竟自曹劉漢中之戰後,此處的重要性一降再降。
    所以在魏軍突然出現時,句安直接就降了。
    句安是識時務的。
    歸正後,他當即獻上陳倉道一帶的蜀軍布防圖,並透露了一些關鍵情報。
    夏侯霸和陳泰發現,武興關的南麵即便不如北麵那麽堅固,但也有城牆和護城河,不算特別好打。
    由於害怕陽安關攻陷的消息已被武興關守將探得,而提前做好防禦部署,監軍荀霬獻上一策——讓士兵換上蜀軍衣服,詐開城門。
    夏侯霸覺得可以一試,詐不開再攻就是了唄。
    結果就發生了眼前的一幕。
    一念之差,李韶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城外的“漢軍”幾乎沒給守軍反應時間,瞬間一擁而入,幹淨利落地控製了城池。
    這哪裏是敗軍啊?
    直到被五花大綁送到句安麵前時,李韶才發覺眼前的“漢軍”士兵雖然穿著漢軍的軍服,卻是操著一口雍涼口音。
    準確來說是安定話,隻見一彪形大漢闊步走到句安身邊,隨即攀談起來。
    “胡將軍,此處順著西漢水南下約150裏,便是陽安關了。”
    “陽....陽安關?”胡奮懷疑自己幻聽了。
    句安連忙反應過來,解釋道:
    “漢....蜀軍內部一般是這麽叫的。陳倉道上的那個是以前的陽平關,現在叫陽安口。而金牛道和西漢水處的叫陽安關,或者直接叫關城。”
    聞言,胡奮捋著胡須琢磨起來。
    這就是天下分裂時間久了的壞處了,他國的某些地名經常改來改去,而作為一個外國人,胡奮還是習慣性用漢末魏初的叫法。
    比如陽安關不僅改了實7際的位置,還起了個更為直接的名字——關城。
    而白水關蜀人稱為“關頭”,昔年法正曾對劉備說:“魚腹、關頭實為益州禍福之門”。
    魚腹是永安,關頭則是白水關。
    “這下就說得通了。”胡奮忽然自顧自地嘀咕一句。
    句安卻是不解:“什麽說得通?”
    胡奮搖頭道:“沒什麽。”
    他今年雖然隻有三十歲,但早在十六歲那年他便以一介白身的身份跟隨當今天子遠征遼東,後又在軍中摸爬滾打十餘年,作戰經驗是相當豐富的。
    之前在輕鬆攻克陽安關的時候,胡奮便產生了疑惑:為何蜀軍在這樣緊要關隘的防禦如此薄弱?
    而前幾日休整的時候,他在研究地圖時又多了新的疑問。
    如果蜀軍的防禦重心放在陽安關原址)上,該如何抵擋來自武都的軍隊?
    鄧艾若是攻下武都再克武興,便可順著西漢水一路南下直抵葭萌關,根本不用理會漢中。
    這未免讓敵軍插入得太深了吧。
    按理說應當在金牛道和西漢水設有一座關卡,如此才能同時擋住漢中、武都兩個方向的敵軍。
    所以,句安口中的這座關城才是入蜀的關鍵,那裏必然會遭遇蜀軍的頑強抵抗,絕不會像之前那麽輕鬆。
    至於白水關不是他們這一路軍要考慮的,那座防的是陰平方向。
    胡奮揉了揉太陽穴,發覺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念及於此他轉頭看向句安,勉勵道:
    “征西將軍已向天子上表,表你為冠軍將軍。好好表現,若還能建功,我料想天子是不會吝嗇的。”
    句安連忙點頭稱謝:“謝胡將軍抬愛。”
    就在二人交談之時,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咆哮:
    “句安狗賊!”
    聽得此言,句安先是一愣,顯然是感到心虛。
    但很快,他又故作鎮定地說道:“李韶,識時務者為俊傑,巴蜀自劉焉時算起都割據幾十年了,已經夠本了。”
    “如今中原有聖朝,何不乖乖歸順,早日讓天下重歸一統,你我也能解甲歸田,過太平日子。”
    “啐!”李韶吐出一口血沫,這是剛才被俘時他不老實,挨了魏兵幾記胖拳。
    “先不說別的,我隻問你,衛將軍待你不薄,你如此作為,良心過得去嗎?”
    句安笑了,大聲質問道:“你怕是忘了,那年北伐,薑維棄你我於不顧這件事......這難道也叫不薄?”
    “你又忘了咱倆是活下來的吧,媽的,老子差點就要吃.....”
    話到此處,句安頓住了。
    李韶也啞然無語。
    那一役薑維沒有來支援,而是“圍魏救趙”逼魏軍撤退。
    但以李韶對薑維的了解,若當時魏軍堅決不撤,繼續圍困的話,薑維大概率會把他們當做棄子。
    到了那時,他二人除了投降和赴死,別無選擇。
    不過人與人是不同的,老實說李韶當時也想過投降,但那是真到走投無路時,才選擇給將士們一條活路罷了,而絕非這般沒有氣節!
    此刻,李韶心灰意冷,緩緩垂下了頭。
    句安看著他,好言勸道:
    “李韶,我比你癡長幾歲,你我又共事多年,我不願讓你白白去死。胡將軍說了,隻要你願意歸順,大好的前途在等著你!”
    “多說無益。”李韶抬起頭,淡淡道。
    “你!”
    人心都是肉長的,句安方才說得都是真話,但見對方如此愚忠,卻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以為你堅持了,大漢就能複興嗎?別他媽傻了!大勢所趨,沒有人能夠阻擋!”
    “你這話,仿佛是在掩飾你的膽小懦弱。”李韶反駁一嘴,又道:“故左將軍句扶)是何等的英雄,卻出了你這樣的族人!”
    “我,我這是讓將士們不做無畏的犧牲,是在救他們的性命!”句安大聲辯解,隻有這麽說他心裏可能會好受一些。
    李韶冷笑道:“嗬嗬嗬,你以為大漢的所有人都像你這般軟骨頭麽。”
    句安不語。
    他歎了口氣,沉吟良久:“你可聽過‘處大國無患者,恒多慢;處小國有憂者,恒思善’?”
    “不懂。”
    李韶是個純粹的武夫出身,在十年前做校尉之前還是大字不識一個。
    而句安是巴西郡漢昌句氏這樣的大姓出身,雖不及那些蜀中士族,但勉強算是文武雙全。
    句安道:“這是光祿大夫譙公《仇國論》裏寫的,意思是:大國的能力強,才可以去討伐別的國家。小國的國力弱,就應該體恤黎庶的疾苦。”
    “漢國本就國力凋敝,百姓疾苦,卻連年攻伐人家,你我隨衛將軍北伐這麽多年,你不會不清楚的,都是徒勞罷了!”
    “夠了。”李韶不願再聽下去,隻道:“我相信,為大漢盡忠者,絕不止我李韶一人。”
    “你太天真了。”句安冷哼一聲:“在大勢麵前,哪來的那麽多忠貞之士!咱們走著瞧....”
    他頓了頓,長歎一聲:“唉,但你應該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