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西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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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頭拍碎在礁岩上,濺起白沫如雪。
    臨江一麵,峭壁如被巨斧劈開,一座要塞建於山崖,懸空而立。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載:“江之右岸有黃石山,水逕其北,即黃石磯也。山連延江側,東山偏高,謂之西塞。”
    西塞山素有“吳頭楚尾”之稱,曆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建安四年冬,小霸王孫策西攻黃祖,在西塞山激戰獲勝,再攻夏口亦勝,從此西塞歸孫氏所有。
    孫策死後,黃祖與孫權來回拉扯,西塞山也從此狼煙不斷。
    正元年間,諸葛恪西討全琮亦欲攻西塞,但被全琮提前擋在蘄春。
    曆史上,晉鹹寧五年公元279年),西塞山得益於得天獨厚的地形,便成為吳人鐵索橫江的重點之一。
    次年,王濬、唐彬於西塞激戰得勝,後直下建業,滅亡東吳。
    再往後的劉裕攻桓玄、蕭道成戰沈攸之、唐曹王皋複淮西等均在西塞山留下過血風腥雨。
    而今,西塞的控製權在魏國手中,西塞之於武昌,正如合肥之於壽春。
    長江中下遊基本就這一處險關,若失,吳軍將在大江上暢通無阻,武昌城就會變成待宰的羔羊。
    .....
    清晨,霧氣蒙蒙。
    忽然,低沉的號角聲從吳軍營寨的方向響起。
    嗚~~~~~
    “又來了!吳狗又來了!”
    城牆殘破的垛口後,一名滿臉煙灰、嘴唇幹裂的斥候嘶啞地喊道,聲音裏充滿疲憊。
    鐺鐺鐺!
    鑼鼓聲響起,城垛上的魏兵被動員了起來。
    “放箭!攔住他們!”
    西塞守將韓扁的嘶吼聲也在城頭上響起,他拖著一把崩了刃的長劍大步走著,走過一排排弓弩手。
    在中級軍官的喝令下,弓弩手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掙紮著拉開弓弦。
    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城下,卻綿軟無力,被吳軍的盾牌輕易擋開。
    “都他媽沒吃飯啊!”身旁軍官大聲喝罵,弓弩手們卻不敢回嘴。
    他們真想回懟那軍官一句:他媽的,這幾日的粥稀得跟水似的,老子就是沒吃飽!
    但也就是在心裏想想了,誰要是真敢在這種時候抱怨,當場就會被督戰兵斬了。
    轟隆!
    燃燒的火油罐猛得砸向城頭,頓時碎裂開來。
    此處是臨江山崖,風自然大得不得了,火焰在城牆上蔓延,旋即掀起一陣哀嚎。
    震天的喊殺聲在火焰與濃煙中爆發!
    吳軍的登城主力,如同附骨之疽。
    甲士們口銜利刃,手足並用,用無數條掛著鐵鉤的粗大繩索,頂著城頭稀疏的箭矢和滾石,瘋狂向上攀爬。
    “守住缺口!把他們給我砸下去!”韓扁的聲音嘶啞。
    “將軍,那邊危險!”
    “起開!”
    他推開試圖攙扶他的親兵,踉蹌著跑到一處巨大豁口。
    此處,幾名魏軍士兵正用長矛拚命向下捅刺攀爬的吳軍,滾燙的金汁被潑下,慘叫聲不絕於耳。
    然而吳軍實在太多了,隻見一名吳軍猛得攀上城牆,手中的環首刀狠狠劈下,將一名正傾倒金汁的魏兵連人帶桶劈翻在地!
    滾燙的金汁潑灑開來,濺在周圍的魏軍士兵身上,引發一片淒厲的嚎叫。
    “死!”韓扁目眥欲裂,抄起長劍狠狠刺入那吳兵的脖頸。
    滾燙的鮮血噴了他一臉。
    他拔出劍,甚至來不及抹臉上的血汙,就又一名吳軍已經嚎叫著從側麵攀上垛口,鋒利的環首刀直直向他劈來。
    砰!
    一名親兵用身體猛地撞開那吳軍,一同慘叫著跌下城牆。
    兩人糾纏著翻滾,沒幾下子竟直接滾下山崖。
    從城牆上往下看,好似萬丈深淵,城下根本排不開陣勢,甚至都無法把雲梯車帶上山來,隻能用水戰常用的鉤鎖來攀城。
    這也正是韓扁僅用四千守軍,阻擋吳軍十萬之眾近兩個月的原因!
    然而西塞與合肥一般,是座純粹的軍城,城中除了軍士和輔兵民夫,幾乎沒有多餘的民力,甚至不如尋常縣城那般可以到處抓壯丁。
    所以,縱是西塞易守難攻,沒兵沒糧總要有燃盡的一天啊。
    援軍到底什麽時候來!?
    明明武昌就在身後八十裏,就是爬也該爬來了!
    他媽的!
    .........
    入夜,吳軍大營。
    諸葛恪坐在帳內的帥案前吃魚。
    夾了一筷子,覺得味道甚是寡淡,便又蘸了點蜜漿。
    司馬李衡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先是行禮:“丞相。”
    諸葛恪單手夾著筷子,點了點:“坐。”
    李衡坐下,見諸葛恪吃魚還蘸蜜漿,頗有吳郡本地人的飲食習慣。
    原本他不打算多嘴,但內心掙紮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丞相您身體一直有恙,甜食還是少吃為妙。屬下的一位友人就是甚喜甜食,去年被診出消渴症。”
    “一國軍政都在丞相您的肩上扛著,您要愛惜身體啊。”
    李衡沒提他那朋友體型跟諸葛恪一樣胖,算是比較委婉了。
    諸葛恪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捏著稀疏的短須,沉思了一陣,忽然開口:“叔平,我有一計。”
    李衡拱手:“還請丞相示下。”
    諸葛恪笑著說:“明日讓將士們去山上喊話,勸韓扁歸降。”
    “這....”李衡聞言,眉頭一擰:“我軍剛至西塞時不是已經嚐試過了嗎?”
    話說,此前諸葛恪在得知西塞守將是韓扁時,心情還是不錯的。
    此人原是陸遜的心腹,十幾年前孫權北伐,派陸遜、諸葛瑾進攻襄陽。
    那一仗韓扁在送信的時候被魏軍所俘,從此歸順魏國。
    “此一時彼一時。”諸葛恪道,“剛開戰時勝負未料,他自然不會輕易做選擇。”
    “而今不同了,魏國的援軍遲遲不來,他的心理防線在一步步崩塌,這個時候最容易打動他。”
    “你也知道,韓扁當初被俘實屬無奈,對江東不說有多麽忠誠,至少還是有些人值得他去掛念。”
    “丞相是說他的親人?”李衡問。
    “嗯。”諸葛恪點頭。
    “可是丞相...”李衡道,“時間倉促,上哪去找他的家人啊,或許早就死了。當初他既然選擇在魏做官,必然做好了與家族切割的打算。”
    “這些我都知道,總要試一試嘛。”諸葛恪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可寫一封密信射入城中,成了,皆大歡喜,不成,或許也可動搖他的信心。”
    “畢竟,求生是人之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