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我媽一走，我不會怎麽管我爸的。媽是我和二姐的媽，但爸是我們四兄妹的爸，再咋樣，我也隻應該管四分之一。再就是，我要是對我爸太好了，我會覺得對不起我媽。
    真的，我對我爸的感情一直非常複雜。
    我爸這個人專製、暴躁，剛愎自用。不要說我對我爸感情複雜了，就算是受益最多的我哥，對我爸也有諸多不滿。因為我爸的性格太武斷，又愛罵人，當他的兒女，真的很壓抑。
    他和我媽打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家庭不和，對孩子的傷害真的很大，哪個也不能幸免。隻不過那個年代的孩子，有些像野草，野蠻生長。如果換上現在這個年代，不抑鬱才怪。或許我們也抑鬱過吧，隻不過是肚子都填不飽的年代，身體疾病都顧不上那麽多，誰還會管你心理上的疾病。
    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得承認父母把我們養大不容易。
    早先的農村，生產力本來就低下，更何況我們那偏僻的山村，更難。我們那的梯田類似於廣西的龍脊梯田，一蛙三跳。意思是田窄，一隻青蛙一跳，能跳過去三根田坎。沒有辦法，山區難有平整的地，祖先為了養活子孫，隻能在山坡上開墾田土。
    那種田拍照的效果特別好看，層層疊疊的非常有層次感。但是，種田的人非常辛苦，因為有的地兒，牛都過不去，隻能靠人拿鋤頭挖。而且，田坎兒也高，田塍又長，就是比平原的田多了很多的手頭工夫，費時費力還不能高產。
    那時候，我哥不是當兵去了嘛，家裏就我爸一個壯勞力。到收稻穀的時候，我爸真的特別累，他要去電站上班，還要回來打穀。二姐再能幹，她也扛不動打穀機。最早的小型打穀機，把滾筒下下來，都還有160斤重。很少有女人能扛得動，抬吧，那個路窄得要死，也抬不過去，隻能依賴男人扛。
    我至今還能想起我爸扛打穀機的樣子，打穀機背在他身上，像一隻蝸牛背著沉重的殼，我跟在後麵，看不到我爸的身體，隻看到我爸兩隻腳杆兒向前不停地移動。那時的我還小，居然覺得我爸的樣子好滑稽，不懂得去思考我爸背著的其實是沉重的生活。
    我很討厭農村重男輕女，但想想那個年代的農村，如果家裏生的都是女孩，男主人確實會更累。沒辦法，“男”孩子力氣大，能幹田裏的活。
    若不是我爸勤快，我們小時候，可能會過得更苦吧。
    還有，在我落難的時候，我爸到底也還是伸手拉了我一把，盡管受了很多委屈，但總比流落街頭好太多了。
    所以，我也做不到不管我爸。
    八十多歲的我爸，其實也挺老了。我媽在的時候，再怎麽吵，也還有一個伴，如今就他孤零零一個人，我覺得他也挺可憐的。我記得以前爺爺奶奶也是，爺爺也是個暴脾氣，老和奶奶吵架。後來奶奶走了，爺爺一個人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我媽這一離世，總感覺屋子裏還是空空蕩蕩的。我爸很難過倒也沒有，但不習慣肯定也是會的。
    想想，我還是留下來陪陪我爸吧，讓他心裏有個過渡。這些年農村的變化真的是太大了。曾經，村子裏也是很熱鬧的。那時候，因為我們家人多，人歸鬧處，很多人都喜歡來我們家裏玩。後來，年輕人越來越少，剩下的多是留守老人，村子也就寂寥下去了。我爸耳朵背，也沒人願意和他說話，其實他也挺孤獨的。
    其實哥哥很多時候也在家裏，但果園裏正忙，因為我媽的喪事耽誤了幾天，農事堆得更多了。再就是我哥本來也就話不多，有時候，他在家裏，我爸也以為我哥不在家呢。
    不用伺候媽了，一天到晚我隻需要做點家務，其實挺閑的。越閑越想我媽，想著我不應該老是凶我媽，現在，卻再也沒有媽媽了。
    但我也知道，如果時光倒流，不讓我帶著現在的感受回到從前，大抵還是一樣的結果，繼續相愛相殺，多少母女不都這樣麽？
    我媽走了之後，我就在她睡過的床上睡，我一點也不害怕，那個床上有媽媽的味道。一個星期後，正好是我的生日，五十大壽。一早醒來，摸著床頭那個假手鐲，特別想哭。我的生日，就是媽媽的苦日呢。媽媽卻不能再熬上幾天，陪我再過一個生日了。
    五十大壽，在我們農村是很隆重的一個生日。
    擦了擦眼角的淚，我還是起床了，日子還不得向前走嘛。
    走進廚房，隻見我爸正在忙忙碌碌，我問道，“爸，那麽早你在忙啥？”
    “今天是你五十歲的生日，我殺了隻雞呢。”我爸說，“你媽走了，你又不喜歡做這個囉嗦事，我幫你整幹淨，等下你自己燉就好了。五十歲，大生日呢。”
    我這才注意到旁邊桶子裏有一隻殺好的老母雞，我爸這是燒了水要去燙雞呢。
    淚目。
    和農村大多數的老頭兒一樣，我爸才不會上心去記孩子的生日呢。
    每年能夠記住我生日的，隻有我媽。許平和歡歡也不是每次都能記得住的。沒想到我媽走了，我爸倒記住了我的生日。
    而且，我爸知道我不樂意做殺雞這些活兒，他就幫我做了，我媽在世的時候，他也從不做這些的。現在，我也是沒媽的孩子了，我爸也學會重視我了？或者是因為我媽在，他覺得有人心疼我，他故意不管我？
    我也不好問呀。唉，生活中令人費解的事情太多了，懶得琢磨。而且，我媽在天上看到了，也應該很欣慰了。
    “我自己來燙吧。”
    “你走開，你不會弄呢，我弄幹淨，你待會來燉就行了。”我爸一把推開我，自顧自忙了起來。
    我爸把雞整幹淨後交給了我。
    我一看，哪幹淨了，上麵好多細毛都還在呢。我爸的眼睛也不行了，他說的幹淨隻是他自己以為的幹淨。
    其實我爸有說過他的眼睛不好，但他也說老了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才叫老眼昏花， 我們也就不當回事。
    我突然就在想，我媽之前說她眼睛看不清，想去看眼睛，因為陶雲的眼睛戴了個片片就看到了。我爸當時還罵我媽呢，說老了嘛，不就是那樣子的嗎？但我媽做了白內障手術確實就看到了啊。
    那麽，我爸是不是也有白內障？
    帶他去看看醫生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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