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也看了過來，深沉的藍眸對上她的雙眼，沉聲：“你認為你今天做的很對？”

    蒂蘿頓了頓之後，再緩緩開口：“我並不認為我有什麽做的不對。”

    她這樣回答，和耶格的問題直接相撞，一時間整個氛圍都低沉起來。男子的雙眼微微眯起，盯著在火光下少女麵無表情卻堅定沉靜的臉，好半晌才開口：“你先給我解釋，為什麽你知道這些？”

    獸人族的什麽習性，什麽獠牙之爭，連他堂堂耶格都不知道，這個女孩卻仿佛了如指掌熟稔於心，這是從一開始就盤旋在他心口的問題。

    蒂蘿默了默：“我曾經看過一本書，書上這樣寫的。”

    什麽書。”低沉的沒有情緒的嗓音，這一刻的他儼然將軍姿態般的探究著。

    一本……日記。”

    耶格眉頭一皺，沉沉的眼眸望向她：“蒂蘿，不要試圖欺騙我”

    我沒有騙你。”

    耶格看著她，良久後深吸一口氣，嚴肅低沉的嗓音問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麽要選擇這樣的方式？”

    這是最好的辦法。”

    最好的辦法？成為獸人族的首領，接受追捧，自然而然的習慣被它們接納？”

    蒂蘿一頓，這句話令她的心底一驚。她無法反駁他最後一句話。好像從獠牙之爭開始，她確實是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感覺，沒有絲毫的排斥這些外貌醜陋的非人類猛獸接近。

    她低頭沉默應證了耶格的想法，他虛著雙眼，聲音更加冷酷質問：“你是覺得成為獸人族的首領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這句話猶如一顆大石圈住了蒂蘿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無論如何，她性情平淡，對許多事物不爭不搶，自然不會因為做了這件事而感到驕傲。

    可是她卻沒有立刻去否認。因為男子的這句話中暗含著其他的意味，他的側重點並不是這個過程，而是結果。

    即便她過程中表現的再優秀，再讓人驚訝，但她都不會受到那一句表揚，因為她成為的是獸人族的首領。

    她抬起頭來，再次對上他的眼眸，同樣嚴肅沉靜道：“你是不是認為，現在是獸人族首領的我讓你感到肮髒。”

    後者明顯身形一頓，久久沒有回話。

    蒂蘿無聲笑了笑，再次低下頭。她怎麽忘了……耶格是帝國的將軍，他的使命是保護他的帝國和所有的敵對勢力對抗，在他眼裏是非善惡分明。即便他不是這個身份，在人類世界中的大部分人同樣仇視著這個獸人種族，因為它們凶殘，破壞家園，人類恨不得它們立刻消失。

    蒂蘿一開始並沒有想太多。直到崔斯特和她爭論之後她才開始明白，原來人類和獸人之間的恩怨這樣根深蒂固。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正視自己半獸人的身份。

    她不是一個喜歡思考一個問題庸人自擾的人，但這個問題她默默的想了一陣。

    在思考很久之後她得出結論，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因為自己是半獸人這個身份而感到羞愧。也本來她所有的身份都不是那麽的討人喜歡。

    奴隸，難民，基洛人，半獸人。對她而言，早已習慣這些低劣的身份，但她從未因此看輕過自己。如果上天要給予她這些身份，而她先天無法選擇的話，那就靠努力在後天改變它。

    她的態度一直這麽簡單。可這個未來並不允許她單純的隱藏自己的身份，命運讓她通過這個身體父親的筆記了解了這個‘暴虐’的種族。

    在不抵抗血脈的同時，她潛移默化間有了些變化。所以來到這裏時她無畏，也毫不厭惡，甚至因為知道了一些隱秘的事情而有了新的看法。

    原本她並沒有多在意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她突然意識到。

    她和耶格仿佛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

    如果她的價值觀和耶格根本就不和，怎麽辦？

    他如果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又會以什麽表情來看到她？是否像今天那樣，陌生又探究的眼神？又或者冷漠又嫌惡？

    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不會有這樣的感悟。可現在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問題，因為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信仰——是他。

    孤獨又弱小的她來到這個陌生的未來，第一個遇見、讓她有強烈安全感可以依靠的人。他即便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但他正直，強大，就像明燈，讓她有方向，有目標。為了一句讚揚，她願意付出一切努力。

    她頭腦的想法一向很少，但隻要抓住一個目標便會有走下去的勇氣。這就是她，猶如浮萍沒有歸屬感的她找到的慰藉。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願意當她的信仰，並厭倦了她時，她該怎麽辦？

    又或者說，她將一個人當成自己的信仰究其根本便是一件錯誤的事，她該如何自處？

    低沉壓抑的感覺圍繞在這個氛圍當中，耶格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陷入了某種思緒當中。

    按照以前的他，他和其他有正統血脈的維茵斯坦人一樣，天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感，更何況他年紀輕輕便處於高位，這一點他不否認。可是這一切在遇到了她便發生了改變，沒有人知道他當初被這個基洛女孩震撼時的感覺，那一刻他便知道永遠不能以貌取人。

    後來回到軍隊，他開始關注到那些原本血統並不高級，但是努力又有實力的人。這一切他沒有告訴她，功勞全是因為她。

    在後來她一步步加深了對他的改變，以至於無論她是基洛人，還是出生第十區勞民地帶，他都不去控製的將視線全部落在她身上。

    她的一切如此吸引著他，他也不在乎她的身份。

    他為她軟化了很多他內心原本的準則，可是有一點他沒有想過會受到衝擊。

    作為將軍，他習慣於掌控一切，包括他認定的女人。

    在這之前，除了自爆機甲的事件之後，她再也沒有觸犯過這個領域。可是今天，他突然感覺到她展現的一切都令他如此陌生。

    她仿佛清楚很多連他都不知道事情，而她竟然能夠在獸人群眾如此自在熟悉。

    作為一個被獸人喚為首領的她，不是他熟悉的林蒂蘿。

    但她說他會因此而厭惡？

    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問她：“蒂蘿，在你看來，我會因此而厭惡你？”

    女孩看著他，她知道話題已經被引到一個非常微妙的地方，可是一旦開啟她便不會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不會任由自己有疑惑，所以她說。

    你是將軍，自然仇恨獸人。而我現在……和獸人有了聯係，不說厭惡，你會不會因此而感到不恥？”說著這番話的林蒂蘿不再是小女孩，她將自己成熟的靈魂展現了出來。

    如果是耶格是否會認為，殺掉這些獸人才能獲得榮譽，而贏得決鬥成為首領隻是一種懦弱不恥的行為。

    耶格何嚐沒有感覺到林蒂蘿的態度的變化，他正襟危坐，原本還在憤怒的他麵無表情，可是整個人卻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他凝視著這女孩，她擁有超越年齡的成熟，用她獨特的清涼平靜的嗓音毫不避諱的說著一些話。她沒有露出針尖和他對刺，她是站在一個平等的角度在和他討論這件事。

    感覺……有些奇妙。至少以前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以往的他們沒有衝突，和諧又溫暖，在一起的時候仿佛認識了許久一般。

    可是現在牽涉到這個價值觀的問題，她想和他討論，知道他的想法，他自然不會拒絕。

    我是帝國的將軍，我有義務對抗所有帝國的敵人。但有一點你說錯了，雖然獸人是人類的敵人，但我對它們不會有仇恨這種心態。雙方隻是立場不同，我從不認為人類一定是世界的最強種族，但至少作為人類將軍的我必須要抵禦所有的侵略。”

    蒂蘿聞言沉默，這樣看來她確實是不夠了解耶格。普通的人類對獸人可以說是仇恨，但是身兼重任的耶格隻是因為天生的職責和使命，在他心裏沒有這些情感，因為敵人隻是敵人。

    但是……：“雖然沒有仇恨，但會不會有輕蔑，唾棄？”

    這個問題讓耶格的雙眼一眯，他沒想到她的話這樣直言不諱，更甚至一瞬間說中要點，但他自信道：“我不否認自己有這樣的態度，但這不代表不會改變。”他深沉的眼眸看向蒂蘿，“如果要我改變，可以用行為證明自己。”

    陷入自己思緒的蒂蘿沒有注意到這句話的含義，她隻是有了更深的了悟。耶格不僅僅是將軍，他還是人類最強的士兵。他的實力讓他有資本藐視所有人，這一點無可厚非。

    所以即便是麵對恐怖分子，還是獸人，還是其他與他對立麵的人，他都會自信的輕蔑一切。

    這不是說他妄自菲薄，目中無人。隻是因為他的強大而讓他天生如此。

    突然，她不知道在糾結這個問題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有什麽意義。

    他的身份和性格擺在了那裏，一切無懈可擊，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時，耶格看著她沉默的表情，開口問：“蒂蘿，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我……”她頓了頓，認真的說道，“我也不會去仇恨獸族。同樣，我也並不認為自己今天做的事情有什麽不對，這隻是一種方式，讓我們可以在這裏暫留下來。所以我不會以自己現在是獸人的首領而感到恥辱，相反，我認為這是我獲得的榮譽，是我爭取下來的生存方式。也許這些你永遠不會了解，因為你是堅持到死也不會背叛信仰的人，但對我來說，生存就是我的信仰。”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底的思緒也逐漸繞開。她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是什麽。之前的她將他當為稻草，成為方向。可是現在她漸漸的明白這樣並不太對，當然不是說耶格不夠好，正是因為他太好，她才不應該將所有都托付在他身上。

    她的身份和血脈已經劃定了他和她的距離。她不知道他在以後知道她身份時的態度，她也在心底問了自己。

    她是否願意拋棄這個血脈，向耶格坦白，朝人類依靠。但結果是，不能。

    她不會去否認自己的身份，她是人類，也是半獸人。

    這時她想起了《我和我的信仰》中有一句話：

    服從你的大腦，服從你的心，服從你的血性。總而言之，服從除命令之外的一切。

    以後的事她無法估計，但至少在今天，她在來到這個世界三個月之久，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以前，他是她努力的信仰；但現在她的信仰應該是自己。

    她不知道，她的這一番話在耶格的心裏引起了多大的震撼，無數人曾在他麵前表達忠誠，讚許榮譽。可是在這個帝國中，還沒有人曾這樣對他說話。

    所有人都服從他，聽令於他。軍令為山的規矩讓他從未聽過別人和他相左的看法。

    可是現在有人向他說出了她對榮譽的理解，她認為的正確行為。這無疑不是在衝擊著他的固有觀念，可是他竟然無法反駁，因為她說話時的堅決肅穆，她是在認真的告訴他，他和她的區別。

    這讓他不得不去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站在她的角度上來說，一切確實都可以解釋，他確實得承認這沒有錯。

    但她不知他發怒的理由卻是因為別……

    少女的身形單薄，現在外麵寒風瑟瑟，她突然打了一個寒噤。這讓他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他冷峻的臉突然緩和下來，對她道：“你的想法沒有什麽不對，這個問題我們明天再談，過來。”

    蒂蘿沒有行動，耶格皺了皺眉，合著這個女孩還和他較上勁了？

    沉眸間過去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兩人躺在獸人準備的‘床褥’上，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好，我投降。”

    蒂蘿原本還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而恍惚，聞言突然一愣，抬眼看著火光中他的下巴，後者一把將她的頭按住貼在他結實的胸膛，沉沉的嗓音傳來。

    你說的對，今天的事你處理的沒有錯。我隻是憤怒為什麽我在你身邊，你還要選擇去冒險。”

    蒂蘿聞言一頓，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說這句話，愣愣的問：“你說什麽？”

    後者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不滿：“作為將軍，作為男人，我必須要將你摟在懷裏，讓你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可是為什麽你要去做那麽危險的事？你是不是認為，我沒有辦法保護你？”

    蒂蘿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從頭到尾有情緒的耶格竟然是在憤怒這樣的事情，她愣愣的，在想不出一切好的解釋可以說出口的情況下，隻能默默的伸手環住他的腰，輕輕的說。

    沒有，我從來不這樣認為，如果這個世界上我隻能選擇相信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是你。”

    這是她的真心話，即便沒有任何理由，她對他的信任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改變。即便她有身份瞞著他，她的想法也獲得成長，但她依舊打心底裏信賴這個強大的男人。

    這樣的話和動作自然取悅了某人，他的氣焰瞬間消散，雖然在說出口後感到了後悔，但聽到這句話依舊撫平了他的毛發。

    哼了一聲之後，他問：“你的母親呢？”

    蒂蘿仔細思考了這個問題，她說：“哦對了，除了櫻夏之外。”

    被輕輕的拍了下腦袋：“小騙子。”他說著，雙手卻將她樓的更緊，因為想到這個問題，聲音又低沉嚴肅起來：“明天，我們回去救你的母親。”

    蒂蘿在他懷裏點頭：“好”。

    快睡，你必須要恢複身體。”

    好，晚安。”

    嗯。”

    夜色降臨，整個圈養之地也陷入了寂靜。獸人的呼嚕聲很大，隔壁翻身時都能聽見響動。

    這裏的夜晚很冷，即便蒂蘿特殊的體質也有一點承受不住，不過在耶格的懷抱中逐漸感覺到溫暖，她閉上了眼。

    然而這一夜，兩人雖然無聲，但都無眠。

    剛才的討論似乎沒有特定的結局，蒂蘿有話沒有問出口，耶格也感覺到她似乎在隱瞞什麽。可是他因今天出現的狀況而陷入了沉思。

    其實他們兩人之間並不會有太大的矛盾，因為雙方都在軟化著自己的性格，都在發生改變。

    但現在才暴露出來，他們的磨合才剛剛開始……

    －－－－－－題外話－－－－－－

    &*……，感情戲真的……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