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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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軍北伐了,封建勢力就要打倒,運濤和春蘭就要結婚……這些好事情,集在一塊。///趕在別的孩子,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說不完的吉慶話。可是江濤就不,這人自幼少言寡語,心眼裏走事,用眼睛說話。聽到運濤的消息,眼角上皺起魚尾細紋,慢慢伸到白淨的臉上,那就是他最大的笑聲。除此以外,就是愉快地沉默。他認為沉默就是美,就是無尚的樂趣。上課的時候,他睜著大圓圓眼睛,靜默著聽課。寫大字的時候,他沉默地磨墨看字帖,把路數看清楚,再閉住嘴,使出全身的力氣,一筆一劃地寫。這樣,他能寫出好字。上完了課,他一個人拿著本書,跳過傾塌了的紅沱泥的短牆,到古聖殿的石階上去讀。讀一會書,就在野草上靜默地散步。他的心情沉默,眼睛可是愛說話,愛笑。當他最興奮的時候,總是睜開大眼睛,噗得噗得地眨著濃重的、又黑又長的睫毛,射出明亮的光芒。
    這一天,江濤把一切事情都辦妥當,獨自一個人默默悠悠地唱著小曲,過了小渡口,走著到城裏去的那條小路,回到城裏去。路過郵政局的時候,把寄給爺爺的信投了,就回到學校裏。
    今天是禮拜六,大部分同學回家過禮拜去了。他走到操場上,人很稀少,隻有幾個小同學在那裏打網球。搡場邊上,一簇簇的西番蓮在夕陽下靜靜地開著。他又走到教室裏,教室裏沒有一個人,陽光照在玻璃上,映在牆上,一方方紅晃晃的影子。他拿了一本書,想回到宿舍裏,靜靜地讀。可是興奮的心情,還沒有過去,讀也讀不下去。眼不眨天就黑下來,思想上又在想著誘人的、美麗的遠景。
    正在想著,有人在外麵敲著窗戶,他想一定是有人開玩笑,想嚇他一下。走出來一看,天黑下來了,賈老師在黑影裏向他招手。他悄悄跟著賈老師走到他的宿舍裏,他問:“什麽事?”
    賈老師向他笑了笑,說:“你,人兒不大,倒有大人心情。階級覺悟提高了,進步也很快,讀書體會得也深,今天要給你舉行個入團儀式。”
    江濤聽了,不知怎麽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他對著賈老師呆了一會,忽地明白過來。賈老師對他說過,可以入團了!由於過分喜悅,心在跳個不停。猛地又覺得呼吸短促。這時,滿院子靜靜的,夏天的夜裏,遙遠的村落上傳來一縷細細的笛音,他睜著眼睛聽著。桌子上的燈,冒出嫋嫋的焰苗,映到牆壁上,黃澄澄的。
    賈老師從書櫥裏拿出一張紅紙,鋪在桌子上,拿剪刀剪了一麵旗,畫上鐮刀斧頭,貼在牆上。說:“這鮮紅的旗幟,是我們中國**的黨旗!鐮刀和斧頭,象征著工農聯盟,表示工人和農民團結的力量。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個**青年團的團員了。”又說:“一個赤色的戰士,要盡一切力量保衛黨,保衛無產階級的利益……”
    江濤站在一邊,睜著大眼睛緘默著。聽著賈老師渾厚的語聲,看著他誠摯的樣子,眼角上津出淚滴來。是快樂的淚,感激的淚啊!
    賈老師握住江濤的手,說:“孩子,舉起你的拳頭吧!”
    江濤把手攥得緊緊,舉到頭頂上,隨著賈老師一句句唱完了《國際歌》。這時候,周圍非常靜寂,靜得連心跳的聲音都聽得出來。他的心情是那樣激動,身上的血液在急促奔流……他舉起右手,對著黨旗,對著賈老師,顫著嘴唇說出誓詞。用堅決的語言答複了黨,答複了無產階級以及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他說:“我下定決心,為黨、為工人階級和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戰鬥一生……”
    舉行了儀式,賈老師又跟他談了中國**的曆史上,在階級敵人壓迫之下,一些同誌們英勇犧牲的故事。他說:“在中國北方的客觀條件下,青年團員就是年輕的黨員啊!”他回到宿舍裏,一時睡不著覺,失眠了,渾身熱呀,熱呀……他伸出滾燙的手,象是對革命事業的招喚。心裏想著:北伐戰爭,革命的洪流,激烈的人群,熱火朝天的場景,就象映在他的眼前。在夢境裏,他向著鬥爭的遠景奔跑……
    江濤加入了**青年團以後,好久沒有接到運濤的來信。他連寫了幾封信寄去,也沒有回音。嚴誌和也知道南方戰事打得緊,一家人都為運濤掛著心,隻怕有什麽閃失。
    第二年春天,江濤在高小學堂畢業的那一天,賈老師鼓勵他,回去跟父親商量升學的問題。說:“保定有個第二師範,是官費,是個革命的學校。你到那裏去讀幾年書,也可以得到些政治上的鍛煉。”
    江濤走回家去,嚴誌和正在大楊樹底下澆園,看見江濤沿著堤岸上的小路,遠遠地走來。他住下轆轤,彎下腰掬起一捧冷水澆在頭上,頭發胡髭上掛滿了水珠。洗完了臉,使布手巾擦著古銅色的胸膛,從樹叉上取下煙袋,打火抽煙。江濤走到父親跟前,笑嘻嘻地把文憑遞給他。嚴誌和接過文憑,蹲在楊樹根上,把身子向後仰了仰,端相了半天,才說:“嗬,還印著雲頭勾兒!這張文憑可不是容易呀,這是白花花的大洋錢哪……”說著,抽起煙來。
    江濤說:“同學們都去考學了……”他把賈老師的意思,把他求學的願望跟父親說了,希望父親的支持。
    嚴誌和又垂下頭,沉思默想了老半天。吐出一口長煙,喑啞著嗓子,慢搭搭地說:“這個年頭,可有什麽法子?爬一天高房架子,才掙個五毛錢。年頭不好,那裏還有蓋房的。這黑天白天擰轆轤,把一擔菜送上集去,賣不回半塊錢。一口袋黃穀,才賣個四五塊錢。地裏長的東西就是不值錢了,又有什麽法子……”嚴誌和覺得生活的擔子實在沉重。奶奶老了,運濤又不在家,光靠老兩口操持一家人的生活,還供給江濤念書,覺得實在為難。他無可奈何地扭過頭,抬起又黑又長的睫毛,看了看江濤,說:“分我一點辛苦吧,孩子!”他乞求似的說出這句話,又停住。皺了一下眉頭,長睫毛又沉沉的垂下去。
    江濤看見父親躊躇不安的樣子,心裏著實難受:升學吧,升不起。不升學吧,又怎麽辦呢?他的眼前立時呈現出一團黑雲。他又想:失學失業可以,我不能離開革命……
    在嚴誌和的眼裏,江濤不隻是一個好學生,他和哥哥一樣,自小裏從土地上長大起來。在田野上放牛割草,拾柴拾糞,收秋拔麥,樣樣活路拿得起來放得下。哥哥走了,父親盼他長大了多個幫手,可是他又堅持要去讀書。父親看了看他那一對豁亮亮的大眼睛,兩條黑眉毛在怔著。這孩子無可奈何地沉默著,看著晴亮的天空。天上飄著片片白雲,一隻雲燕高高飛起……嚴誌和歎口氣說:“罪惡呀!好莊稼長不到好土上,難死當爹的了……”他不打算叫江濤去上學,想叫他在家裏幫他種地,過莊稼日子。
    江濤看父親沉默老半天不說話,隻是抽煙。他紅了眼窩,想流出淚。他不好意思地走過去,擰起轆轤替父親澆水。一邊絞著轆轤,他又想:就要離開學校?一個青年人,他正求學心切,革命心盛的時候,一想到要離開知識的搖籃心裏發起酸來。可是,想來想去,都是因為經濟壓迫,日月急窄。猛地,朱老忠倔強的形象又隱現在他的眼前。自從他從關東回來,在父東麵前說一不二,忠大伯說怎麽,父親就怎麽辦。
    澆園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江濤盛上一碗小米飯,拿起筷子,夾上一箸子鹹菜放在飯頂上。也顧不得吃,端著飯碗走到東鎖井。一進門,忠大伯在南房蔭裏吃飯。看見江濤,一下子笑了說:“江濤回來了,聽說你快畢業了?”忙叫二貴拿個小板凳來,讓江濤圍桌坐下,把菜盆挪得近一點,叫他吃。
    江濤說:“畢了業,也就等於失學失業。”
    忠大伯停止了吃飯,瞪著眼睛問:“那是怎麽說法?”
    江濤說:“我爹覺得一家人吃累多,供給不起我,想叫我耽在家裏耪大地!”
    忠大伯把大腿一拍,響亮地說:“他說的那個辦不到!耪大地咱有耪大地的材料兒,象二貴、慶兒、小囤,這是做莊稼活的材料兒。象小順,是學木匠的材料兒。大貴,是當兵的材料兒。你呀,我一看就明白,是念書的材料兒!”貴他娘也在一邊幫腔,說:“是呀!一看就是個斯文人兒。”
    江濤說:“不行,我爹打定了主意,叫我在家裏幫他過日子。”
    忠大伯說:“他打定主意不行,還有我呢。一天少吃一頓飯,也得叫你去讀書!”說著,他連忙吃完飯,告訴貴他娘,好好喂著牛,抽出煙袋,打火點著煙抽著。說:“走,江濤,咱找你爹去!”
    一邊說著,走出小門,上了小嚴村。一拐牆角,嚴誌和在大楊樹底下,小井台上歇涼。朱老忠離遠就開腔說:“你怎麽說,不叫江濤上學了?”
    嚴誌和一見朱老忠,立時臉上笑出來說:“吃了飯,一個眼不眨,就不見他了,我估摸他去搬你這老將。”他站起來迎上兩步,又說:“你看咱這日月;運濤回來,還得娶媳婦,他奶奶也那麽大年紀了,他又要去上學,我那裏供給得起?”
    朱老忠說:“無論怎麽說,不能耽誤咱這一文兩武。要隻有武的,沒有文的,又唱不成一台戲了。”
    嚴誌和說:“唉呀,困難年頭呀!”
    朱老忠說:“再困難,有大哥我幫著。再說運濤當了連長,北伐成功了,黑暗勢力打倒了,到了那個時候,這點上學的錢,用不著別人拿,運濤一個人就拿出來了。”
    嚴誌和曲著兩條腿,向前踱著步,說:“我的大哥!咱這當前就過不去呀!上府學不比在咱這小地方讀書,吃的是吃的,穿的是穿的,蓋的是蓋的……”
    江濤不等父親說完,就說:“保定府有個第二師範,是官費,連膳、宿費都供給,隻買點書、穿點衣裳就行了。”
    朱老忠說:“這對咱窮苦人倒挺合適。”
    這時,嚴誌和又硌蹴下腿蹲在井台上,低下頭拿煙鍋劃著地上,半天不說話。看朱老忠一心一意要叫江濤去上學,他猛地又急躁起來,說:“咱這過當兒,你還不知道?那裏能供得起一個大師範生呢?”
    朱老忠知道嚴誌和是個一牛拉不轉的脾氣,一遇上事情,嚴誌和就恨不得一頭碰南牆,老是認為自己的理兒對。朱老忠說:“咱不能戴著木頭眼鏡,隻看見一寸遠。老輩人們付下點辛苦,江濤要是念書念好了,運濤再坐著革命的官兒,將來咱子子孫孫就永遠不受壓迫,不受欺侮了。你不能隻看眼下,要從長處著想。”嚴誌和說:“照你說的,為了江濤上學,再叫你花點子錢,怎麽對得起大貴二貴呢!”
    朱老忠聽了,氣得拍著大腿說:“你就老是糾纏不清!照你說來,運濤回來了,江濤念好了書,就不能幫助大貴和二貴?將來大貴二貴有了孩子們,運濤和江濤能不供給他們念書?”
    朱老忠一邊說著,睜開兩隻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嚴誌和。嚴誌和在困苦的日子裏磨煉過來,幾十年不饑不飽的生活,把他的莊稼性子磨下去了。東奔西跑,操持了今天的說明天的,操持了今年的說明年的。他想,為了這掛不值錢的腸胃,要把人支撥死哩!如今江濤去考學,又要花錢,他心裏實在沒有主意。他咳嗽著抽著煙,不忍傷害朱老忠的心。可是一年緊扒扯,稍有個天災**,就得使帳。使了帳一時還不起,就要“暴鼓”了。他歎口氣說:“咳!還是吃飯要緊呀!”當他想到,這孩子作文發在頭裏,寫小字批甲,二年考了三個第一……他一想到這裏,又長了長精神,興奮起來,拍著挺實的大腿,說:“我豁出去了,再拔拔腰!起早掛晚,多辛苦幾年。春冬兩季,我上北京、天津去爬爬高房架子,也許能行!”
    又對朱老忠說:“大哥!你看怎麽樣?”
    朱老忠笑出來說:“這還不是正理?我回去跟貴他娘盤算盤算,折變折變,盡可能的幫助。”朱老忠臨走的時候,又說:“誌和!聽我的話,你還是讓他去吧。咱這門戶,有多少這個年月?運濤在革命軍裏,大貴又來了信,江濤再升了學,這還不好嗎?”他笑眯悠悠地說完這句話,抬起兩條腿,跩著腳步走回東鎖井。
    嚴誌和說:“好是好啊!”他答應了江濤:“你使一把力吧!考上第二師範這個學堂,有你求學的前途。要是考不上,就找你自己的道兒吧!”他隻答應每年拿出三十塊洋錢。江濤果然考上第二師範,賈老師說:“全縣隻考上你一個,無論如何是鳳毛麟角!”嚴誌和又張開大嘴,笑咧咧地去找朱老忠。朱老忠說:“誌和!你看怎麽樣?出水才看兩腿泥哩!”江濤考上第二師範,朱嚴兩家沒有不高興的。就是濤他娘,聽說江濤要到保定去讀書,要離開她,心裏直絞過子。她又流下眼淚來,想:“象鳥兒一樣呀,他們翅膀管兒軟的時候,伸起脖子等娘喂養。等他們翅膀管兒長硬了,就一隻隻撲楞楞地飛走了。他們一個個都要離開娘,沒有一個是心疼娘的呀!……”眼淚流啊,流啊,心裏實在難受,一個人悄悄地坐在井台上,拿袖頭子擦著眼睛。江濤看娘心上難受,走過去把腦袋紮在她懷裏。說:“娘!甭哭,甭哭。”
    “啊……”濤他娘哭得更歡了,說:“我後悔,沒生養個閨女,拾拾掇掇,縫縫洗洗沒個幫手。我老了,碾米做飯,沒個替身。我看你自小兒長得象個閨女,脾氣綿長,會體貼人。打定主意不讓你離開我,當小閨女使喚。可是這咱你又要走了,怎不惹娘哭哩!”
    正哭著,嚴誌和走過來,吹胡子瞪眼睛地說:“又是哭什麽?他去求學上進,又不是住監牢獄!”他紅著臉,吹著胡子,楞怔地站著。垂下臉來,搖著下巴。
    濤他娘把身子一扭,說:“我不哭了,你甭跟我鬧牛性子脾氣!”說著,扯起衣襟來,擦著腮上的淚水。
    江濤去上學的頭一天,她悄悄撿了一床幹淨被子拆洗。江濤忙去擔水,淋灰水,幫助母親把被褥洗淨,用米飯湯漿過。到了晚上,她就著小油燈縫被褥,直到半夜才縫起。躺在炕頭裏,說什麽也睡不著,又爬起身來,坐在江濤頭前。她在夜暗裏,看著孩子勻淨的臉盤,靜靜睡著。又從燈龕裏點出燈來,仔細看了看。獨自一個人,看著小窗上的月光,呆了一會。推門出去,月亮被雲彩遮住,從黑雲縫裏露出一點明晃晃的影子。樹上沒有風,鄉村靜靜的。她立在井台上,呆了一刹,聽得風聲在大楊樹上響,又走回來。看江濤還在睡著,伸手摸著他黑溜長的頭發。偷偷捏他的長胳膊,嘴裏嘟念著:“多硬梆的胳臂!”看著,她一時掯不住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兒,撲碌碌地落在江濤臉上。江濤一睜眼,她又忙把燈吹滅。江濤見娘又在哭,伸出舌頭,舐舐唇邊鹹鹹的淚味。他實在想不出用什麽話來安慰她,撲過去摟住娘的胳膊,睜開大眼睛,盯著她老半天,把他的臉挨在娘的臉上。
    濤他娘說:“運濤不回來,也娶不了媳婦,你走了,剩了我一個人。想你,看不見你,想你哥哥,看不見你哥哥。孩子,你想想,叫我怎麽過下去呢!”
    江濤說:“叫春蘭過來幫你,和你就伴兒。”
    濤他娘說:“那怎麽能行,一個沒過門的媳婦。”
    江濤揚起頭來,眨著大眼睛想了又想,說:“別人不行,春蘭可行,我跟她說去,她巴巴兒的。”
    濤他娘說:“不吧,鄉下比不了城裏,你說她也不敢來。
    還不叫人笑話死?”說著,她躺在江濤的身邊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朱老忠早早起來,給黃牛篩上草。悄悄地從牆縫裏掏出個破布包,嘩啷啷拿出十塊大洋錢來。手裏不住地光啷光啷響著,踩著那條莊稼小道,走到嚴誌和家裏,進門就喊:“江濤!你要走了,要去上府學了。”說著走進屋裏,把白花花的洋錢在桌子上一戳。
    嚴誌和瞪起兩隻大眼睛,說:“這是幹什麽?這是!”
    朱老忠說:“怎麽說就怎麽辦,等得收了好秋,我還得多拿點兒。”他又貓下腰,眉花眼笑地看著他的洋錢說:“這是我經心用意將養的那條小牛犢。聽說江濤要走,我把它牽到集上賣了十塊錢,給江濤拿去上學吧!”
    嚴誌和一時高興,顫動著下巴說:“這叫我多麽過意不去,我正困難著!”他本來想給江濤十五塊錢,見朱老忠送了錢來,又偷偷撤回五塊,他覺得日子過得實在急窄。
    江濤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錢來的時候,眼裏掯著淚花,濡濕了又黑又長的睫毛。他為母親的愛,為父親深厚的情感,為忠大伯的好心,受了深沉的感動。當他走出大門的時候,奶奶又隔著窗欞喊:“江濤!來,我再看你一眼。要不,我怕見不著你了呢!”老奶奶又哭出來,說:“咳!見一會少一會了!”她又伸出袖子抹著老淚。江濤聽得說,又跑回去,扒著奶奶耳朵說:“奶奶!我忘不了你老人家,怎麽能見不著你了呢?”奶奶聽了,合著眼睛笑了,說:“可別那麽說,活一天減一天了,一眨眼就過去了。咳!你也要離開家了,大了!”江濤難離難舍地離開老奶奶,出了村耳朵裏還響著***聲音,眼前還現著奶奶慈祥的麵容。
    天上飄起魚鱗紋的紅雲彩,父親擔著行李,送他上保定。朱老忠送出梨樹林子,伸出堅硬的手掌,攥住江濤的手,笑了說:“孩子!你上了府學。你,不能忘了咱這家鄉、土地,不能忘了本!一旦升發了,你可要給咱受苦人當主心骨兒!”
    江濤說:“是,大伯,聽你的話。”
    朱老忠說:“你不能忘了咱這鋤頭、鐮柄、種莊稼的苦楚!”
    江濤說:“是,大伯。”
    朱老忠說:“你不能忘了咱這牛頭、地壟!”
    “…………”
    “…………”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說話中間,走出十多裏路。嚴誌和對朱老忠說:“你忙回去耪地吧,棉花尖兒也該掐了。”
    朱老忠把煙鍋伸進荷包裏,摸索著,楞了老半天才說:
    “我,是想囑咐囑咐他。”
    江濤說:“大伯!你回去吧,你說的話,我都結結實實記在心裏!”
    到了保定,父親先送他到嚴知孝家裏。嚴知孝是嚴老尚的大兒子。當時,他在第二師範當國文教員。嚴誌和托他照看江濤,嚴知孝看江濤這孩子少年老成,又聰明伶俐,一口答應下。說:“看象個聰明的孩子,我知道你們日子過得不寬綽,缺個十塊八塊錢,你拿去花。”
    從此,江濤在保定讀起書來,認識了嚴知孝的女兒——
    嚴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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