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記憶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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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意識到這點,是在羅切爾第一次在她麵前失禁。
不能行走對他來說都沒那麽可怕,可控製不住排泄實在是讓羅切爾一次又一次萌生死意。
當時他在學習網課,0421在他旁邊看有聲繪本,他戴著耳機,隨便她在旁邊怎麽折騰。
雖然脊髓損傷不能行動,但他還保有一定的感覺神經,事情發生時就立刻察覺到了。
他呼叫男護工,但對方並沒有來。
從監控中可以看到,他和年輕女仆在一起正在關鍵時刻。
羅切爾有些惱火,最近他們愈發過分,因為有0421陪伴,所以那些人經常不見人影。
他錘了一下桌麵,憎恨自己的無能,並且下決心要把護工開了,但已經發生的事就在眼前而且亟待解決。
0421似乎意識到什麽,忽然站了起來。
他第一次覺得那麽害怕她。
“你出去,在外麵等著。”他命令道。
但對方並沒有聽從,而是把他抱了起來。
他驚慌失措,瘋狂掙紮,但還是被抱進衛生間。
衛生間裏有專門應對這個場景的設施,她站在他背後要將他固定好。
羅切爾的心狠狠往下沉去,他本來就支離破碎的尊嚴此刻更像蛇脫下的皮一樣要完全和他剝離。
“別,別碰我!滾出去!”他腦子都在顫抖,不管不顧亂動,手臂重重砸在什麽地方,她蹣跚了兩步,重新站直。
她看著羅切爾,非常不解。
護工這段時間教了她屋裏各種設施的使用方法,但並沒有讓她看過或者實操。
是她判斷錯了嗎?
這和說的不一樣。
顯然她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哪裏操作不當。
她看了看羅切爾因為掙紮而散亂的衣物,對方正努力去扯衣角,想要擋住自己的不堪。
她忽然拉開自己的背心拉鏈,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脫了。
“你脫衣服幹嘛!你沒有身為女孩子的自尊嗎!”他隻瞥了一眼就閉上眼,蒼白皮膚上的紅暈就像灑在雪地上的太陽餘輝。
“不怕。”她再去碰羅切爾,他的掙紮幅度就小了很多,主要是不敢隨便推她,誰知道不小心就摸到了哪。
“我不是怕你,別碰我!”他隻能無力地反抗叫喊。
此時羅切爾十三歲,正好是青春前期,從前他早熟的同學早已開始談論異性,他們會下流地將談論對象定為某個親戚或者家裏的女仆甚至某門課的老師,但他從來不屑與那些人交流。
0421很小,身體也還沒有開始發育性征,但不代表她不是異性。
隨著她的動作,羅切爾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靈魂出竅,但是**還沒有毀滅。
她把兩個人都整理好,又把他抱回輪椅再固定,自己坐在旁邊繼續看繪本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羅切爾斜著眼看向輪椅邊的頭頂,說不好自己有沒有後悔之前沒有用三棱刀給她一下再給自己一下。
“onkey。”她按了一下繪本旁邊的凸起,沒感情的女聲字正腔圓讀道。
好想死。
這事後來發生了一次又一次。
每次她都會先把自己脫了,再去脫羅切爾,好像這是個什麽能讓他保持配合的儀式。
一個星期下來,羅切爾麻木了。
他不跟任何人說話,每天陰沉沉坐在那,憎恨地看著每一個人。
他把護工和年輕女仆一起開了,眼神落在0421身上,那個詞卻說不出口。
那兩個人被開了還能找別的工作,但她被開了,等待她的隻有人道毀滅。
他不說話,用東西丟她,把她的飯倒掉。
無聲地表示‘離我遠點’。
可0421從來不生氣,也沒有遠離,晚上照樣坐在他旁邊抱著膝蓋睡覺,照樣把兩個人脫光給他清理。
“她的意思大概是——我們都一樣,不要害怕——這樣吧。”
亞曆山大來探望的時候,羅切爾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男人想了想,給出了這種解釋。
“我還以為她是示意自己沒有武器。”他看著某處低聲說道。
“也許有這個意思,不過那樣的話隻用把武器取下來舉手。”亞曆山大摸著下巴,帶著微笑看著他:“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
羅切爾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不得不說她的行為確實有效,因為羅切爾意識到,如果他願意,她的身體對他來說也沒什麽秘密可言,更別說以‘穿衣’這行為所附著的尊嚴。
我們都一樣,坦誠相見,並沒有居高臨下的凝視和可憐。
“那給她起個名字吧,決定留下來,就要辦身份證了。”
羅切爾翻了很多資料,列出五十多個名字,他父母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也許都沒有那麽用心。
根據她驚世駭俗的腦回路,他最先選取的名字是夏娃。
但又覺得以人們對她們這個種類的畏懼,這名字並不妥當。
然後他看向了那個叛出伊甸園的,真正的第一個女人。
Lilith。
在別的傳說裏,莉莉絲是風暴的化身,或許也跟月亮有關。
和她的夜貓子特性也挺像的。
羅切爾還沒見過她睡覺,他睡之前她醒著,醒之後也醒著。
他滿意地敲定了這個名字。
“以後我叫莉莉絲的時候你要答應我。”決定以後,他對0421說道,但又不太確定地問她:“你喜歡這個名字嗎?這個名字代表著風暴化身……”
“嗯。”她點了點頭。
“莉莉絲。”
“嗯。”
羅切爾看得出,她有一點點小竊喜。
這個名字和編號不一樣,這代表一個確切的人,不是以她的出身價值定論,這裏麵有他的祝福和希望。
雖然他自己是很倒黴的人,但他希望這個名字能庇佑她。
後來羅切爾自己都有點忘記自己在沒確定這個名字的時候怎麽叫的她。
“你看我一眼我就過來了。”她自己的回答是。
羅切爾是很別扭的人,有些事他不會說,但會看著你等你發現。
她作為保鏢,當然把精力放在他身上,想不看見都難。
莉莉絲的名字就這樣決定。
亞曆山大來,除了看他,還有說明他之前遇刺的調查。
果不其然是他的某位親戚。
這份家產還真是讓人眼紅。
但這個人被抓到,不代表他就安全了。
很多時候等他醒來時,莉莉絲都已經把殺手解決了。
她逐漸學會留個活口或者不讓對方出血就死掉。
隨著那群瘋子一一落網,加上他的房間防護也越來越完善,一段時間以後已經不再有殺手半夜光臨。
莉莉絲的睡姿讓羅切爾難受,他做了噩夢醒過來,會看到她抱著膝蓋正側臉看他,眼睛在小夜燈的微光下跟個小燈泡似的。
“你這是醒了還是一直沒睡。”他擦著額頭的汗,莉莉絲很快抽了濕紙巾給他擦。
“醒了。”
“你這樣怎麽睡,正常人誰能這樣睡著。”
“我不是正常人。”
羅切爾抬眼看她,因為噩夢有些心煩意亂:“笨笨的,是不正常。”
她沒有反駁,隻是把濕紙巾丟進紙簍。
“躺下來。”他命令道。
兩個人並排躺著,看不到彼此的臉。
羅切爾失眠,一醒來就很難睡過去。他睜著眼,感受身邊的氣息逐漸平穩。
她確實是睡了的,但隻要他弄出一點動靜就會醒過來。
“沒事,我就是翻個身。”問詢的眼睛看過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這借口說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愣了。
他現在甚至做不到自己翻身。
莉莉絲沒有多說什麽,腿勾住他一條腿,握著他的肩膀一扭。
就像某種格鬥技一樣把他翻過身。
兩個人大眼對小眼,她似乎在問他這樣行不行。
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笑。
“怎麽做的?再來一遍?”
莉莉絲茫然把他放躺平,然後又勾著他翻了個身。
這次力度沒掌握好,他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
尋常護工給人翻身,要先挪一條腿的位置,讓另一條腿屈膝,再推動他的髖骨和肩膀。
就像操作某種精妙的器械一樣。
可剛才好像在某個瞬間他的下半身又可以自由活動,在和別人的關係裏掌握了主動權。
哪怕這主動權是慣性和重力賦予的。
而她則像隻不小心把自己關進圍欄的小動物一樣被他控製。
羅切爾能聞到她發間的皂味,他伸手摸了摸,不知道她用的什麽洗頭發,那一頭短毛幹燥滯澀,還會到處亂翹。
“可我還是很生氣你當初不聽我的話救了我。”
莉莉絲沒有動,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所以陪我一起在地獄裏待著吧。”
這是他愚蠢又幼稚的小小報複。
因為她的救援,他得以留此殘軀,剩下的生命裏,這殘疾的身體所帶來的諸多不便,就讓她一起承擔。
說白了羅切爾那時候也隻是個孩子,所以會有這種想法,這中二的說法。
之後莉莉絲拿這話笑話過他很多次。
他臉上裝得淡然,其實耳朵都燒起來了。
“嗯。”在那時的莉莉絲詞庫裏,還沒有‘地獄’這個說法。
這句話她的理解是——‘所以陪我一起待著吧’。
好啊。
大概是這個姿勢真的讓他舒服了點,羅切爾這次很快就睡著了。
莉莉絲力氣很大,哪怕他不配合也能扛著他滿地跑。
亞曆山大曾經幫他又找了些護工麵試,但他一個都沒有選。
“不知道又是誰的人被安插進去,就這樣吧,現在我們挺好的。”羅切爾摸了摸一旁的莉莉絲腦袋,她的頭發順垂下來以後就有點擋眼睛了。
又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時間,再也沒有殺手摸上門,而莉莉絲也稍微長開了一點。
羅切爾給她買了很多新衣服,取下脖子上致命的項圈,她看著和所有同齡的孩子都沒有任何不同。
這些衣服沒那麽方便脫,於是清理的時候羅切爾接受隻有自己光著了。
“一脫一穿太浪費時間了,你又不用衝哪。”有時候他連手上的書都懶得放下,看著毫不在意,可是當對方溫熱的皮膚貼上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瑟縮。
雖然上半身被固定著,縮不了一點。
這種事情開始注意以後,各種方麵就都開始上心。
“反正現在夜間我門窗都鎖著,你自己去睡吧。”
某天莉莉絲又要躺在他旁邊的時候,他提出來。
莉莉絲是有自己的房間的,就在他房間隔壁,但她除了洗澡換衣服,基本不在裏麵待。
她張了張嘴,羅切爾看出她的抗拒,先一步說道:“這是命令。”
當天晚上,他看著天花板,再次陷入失眠。
他的五感敏銳了很多,所以門開的時候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響動。
那個人沒有靠近,就像很久以前一樣,縮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裏。
“不是叫你回去睡嗎。”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對方。
“我想睡的,但房間裏就我一個人,太黑了。”她理直氣壯說道。
這個借口太蹩腳。
“怕黑,你可是……”羅切爾剛想說她殺人都不怕,怎麽可能怕黑。
但也許就是因為殺了太多人,所以怕黑。
“算了,過來吧。”他拍了拍床邊。
那邊腳步聲歡天喜地跑了過來,不用他挪地方,她熟練地把他翻過來,攏著自己。
“你不是小孩兒了,不能一直跟我睡。”他無奈地歎氣道。
過了幾天,他給了她一個輝光球小夜燈。
“輝光球,喜歡嗎?”
“嗯。”她被裏麵美麗的物理反應迷住,點了點頭。
“玩去吧。”他拍拍莉莉絲的腦袋:“今天自己睡了。”
他看著他的臉上充滿驚訝,好像覺得自己被騙了。
那天他一直熬著,拒絕她推自己去休息,命令她離開,等她走了半個小時,才自己推著輪椅回房。
之前剛接她回家的時候,女傭因為不放心,在她房裏也安了監控,羅切爾從來沒看過,睡前忽然想起什麽,打開監控看了一眼。
她沒躺在床上,而是縮在牆角抱著輝光球。
他覺得自己要被打敗了。
有時候真說不好是誰陪著誰。
他推著輪椅到她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幾乎是手剛碰到門上門就打開了。
現在莉莉絲已經比他坐輪椅時高了不少,兩個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怎麽還不睡,在等我?”他說了一句廢話。
隔著一扇門他是怎麽知道她沒睡的。
莉莉絲卻沒有提出疑問,隻是點點頭。
“我又不能陪你一輩子。”他轉過臉。
哪怕萊特維斯家砸了大價錢的防護,也不能做到讓他們百分之百遠離汙染。
地球上的一切都被汙染了,沒有人能幸免。
他不覺得自己能活很久。
但手冊上也說過她們這種人是必須有正常公民做負責人的。
羅切爾忍不住會想自己死以後她要怎麽辦,但從來沒想過自己和她分開。
那就,努力活久一點吧。
“很晚了,那就睡吧。”他操控著著輪椅進門,這邊的床沒有輔助設施,但她也不需要。
她的房間沒有小夜燈,輝光球梗在兩個人中間。
“睡覺的時候就別玩這個了。”羅切爾把球拿開,放到一邊的床頭櫃上。
視網膜上的殘留還沒有消失,他的臉如同某種烙印揮之不去,閉著眼也能看到。
她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忘記羅切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