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趙一凡目不轉睛地盯著正殿的大門，幾乎忘卻了呼吸。這一刻，比起之前見聖上趙禎時，除卻緊張，多了份麵對敵人時的刺激和危機感。
    他心裏清楚，隻要一直停留在一千年前的時空，那麽此人，便會是他今後最強勁的對手。
    猛地，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念若是此刻出手殺了他，那麽，曆史會如何改寫？西夏和大宋又會是什麽樣的關係？整個中華文明……或許，不再會有靖康之恥，不再會有蒙古鐵騎入侵中原……後來的滿清也將不會出現，甲午戰爭也將不會發生……
    想至此處，他的整個內心劇烈地翻滾起來，一層又一層的熱浪，擊打著他逐漸燃燒的思想火焰，身體在焦灼之中，陷入了極度的亢奮。手，不知不覺間摸到了懷中的那把金刀……
    在李元昊入門的那一刹那，金刀飛出，射穿他的咽喉，這一切，即刻成真。
    他的目光如火一般，燃燒出了一條死亡通道。劇烈的火焰，在這條路的兩旁叫囂著，等待著唱英雄的讚歌。
    李元昊！是李元昊！
    一個壯碩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視線的盡頭，震撼之餘，他狂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
    中等個頭，渾圓的身體，卻是利索靈活。身著灰色皮裘，腳蹬黑色皮質長靴。腰間佩劍，右手拿一酒壺。額頭寬大，鷹鉤鼻，挺立於整個圓餅似的臉上，顯得極為突出，十分不協調。
    細細打量下來，趙一凡隻覺這個形象，與他腦海中金戈鐵馬打江山的一代梟雄相差甚遠。
    他的眼睛半閉半睜，處在半醉半醒的迷糊狀態。近旁的幾名侍從弓著腰不近不遠地跟著，手臂伸在半空中，似是隨時準備攙扶一把。酒氣，漂浮在空氣中，混雜著炭火的氣味，氤氳一片。
    看到這一幕，趙一凡這才猛然憶起，今日山遇惟亮方回到興州，李元昊自是與他接風洗塵。一晚上，他隻想著搜尋伊雅公主的下落，卻忘了這件大事。若是早一刻想起，找到宴殿，說不定會打聽到重要的信息。這樣想著，他後悔不迭。
    慢慢地，他握著金刀的手放鬆開來，默默長舒了口氣。
    在這樣虎視眈眈的情境下，殺了李元昊又能如何？！
    黨項族是馬背上的民族，男子善於騎射，女子殺羊牧牛不在話下。倒下了一個統領，自然會有另一個英雄冒出來。這個人，很可能會是山遇惟亮，或者衛慕山喜。殺死了李元昊，會給他們一個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團結所有的部落，齊心協力來攻打大宋。
    畢竟，以李元昊現在的實力，還遠遠比不上這些部落豪族的勢力。也正因如此，他必須倚仗部落豪酋，才能發展壯大。帝王之路，並非坦途。適當的示弱，才能笑到最後。
    趙一凡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淒涼之感。
    人無完人。有得必有失。
    “來人！把那個回鶻女人帶過來！”
    是李元昊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他已坐在床榻上，一仰脖子，猛灌了幾口酒，洋洋得意地大笑著。
    “舅父！是你失了手，莫怪我冷落了你的寶貝女兒！這女人啊，就是……”他打了個嗝，看了眼身邊的侍從，大笑著搖搖頭，“去！告訴野利愛妃，本殿下今日要審訊重犯，讓她莫要小性子！哭腫了眼睛，明日裏就叫離了這王宮，許配給個下賤的奴仆！”
    “是！”一名侍從應聲而去。
    李元昊喝了口酒，眼神迷離“慢著！告訴她，本殿下想著她！”說罷，恣意大笑。
    這一番言語，令趙一凡哭笑不得。
    原來，之前在一處宮殿內所見的女子，竟是他的愛妃野利氏。顯然，從方才的語氣來看，他對於這個女人，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再怎麽說，都是極為上心的。她的家族，就是風頭正勁的野利部族。她的哥哥野利遇乞和野利旺榮都已得到重用。
    反觀太子妃衛慕氏，就沒有那麽幸運。或許是因為其衛慕部族的關係，亦或者其本人的原因，她在李元昊這裏，明顯受到了冷落。
    趙一凡的心再次緊張起來。
    李元昊命人帶伊雅公主進來，定然是意圖不軌。而他，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不成？！
    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衣著光鮮的美貌女子，被押了進來。趙一凡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日在膚施所見的女子，隻是並不像三兒所言，一副病態。她的雙手被繩索捆著，縛在身後，臉上，施了粉黛，美豔動人。
    一見到李元昊，伊雅公主發瘋似得喊叫起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趙一凡不覺搖了搖頭，這腦子看來沒有絲毫長進。此刻，應該想著趁機逃脫才是，或許先保住性命再說。不管怎樣，保存些體力，才有希望。就算是自己冒險出去救她，依她的智商，隻怕會被她連累。唉，並非所有的女子，都像林風兒那般聰明。
    李元昊大笑著，緩步踱過來，對於她的嘶喊辱罵並未放在心上“伊雅，幾年未見，你仍是美得讓我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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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過去靜靜地看了她半晌，任由她發瘋似的辱罵。猛地，回過身，灌了口酒，瘋瘋癲癲道“還記得，你那時從千軍萬馬中飛奔過來，撲在你夫君的屍體上，你的眼淚，都化成了賀蘭山上的雲，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裏……從那時起，我就想，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你簡直癡心妄想！”伊雅公主橫眉怒目，怒火中燒，“我伊雅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是黃河水流幹了，你也不會得逞！”她突然抬起頭來，用突厥語淒涼地說道，“父汗，女兒的承諾，沒有兌現，恕女兒無能。今夜，你保佑女兒，為你報仇！”
    怎麽？！她要同歸於盡？！趙一凡的心冷到了冰點。這個主意，虧她能想得出！李元昊再不濟，也是馳騁疆場之人，對付一個略有武藝的女子，綽綽有餘。更別說她的三腳貓功夫，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你要殺我？”李元昊沉著冷靜地看著她，目光中，多是曖昧憐惜。
    說的，亦是突厥語。
    這句話，令趙一凡和伊雅公主大吃一驚。
    回鶻語，是由突厥語長期演變而來。自回鶻語自成一統，突厥語便在回鶻人中慢慢地淡化了。到現在，已經鮮有人識得突厥文，能流利地說出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之前，夜落隔可汗所寫的密信，便是使用的突厥文。沒想到，李元昊竟也懂得此文。
    不由自主地，趙一凡的目光中多了些許欣賞，能成為一帶帝王，微末之中，便可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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