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偶爾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令屋內尷尬的氣氛得到一絲緩和。趙一凡的心劇烈跳動著，一時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真情流露。
    他看著她，垂下的睫毛映出淡淡的陰影，靈動可人，如竹影灑在白色的影壁牆上，風姿綽約。她是江南的女子，骨子裏也是江南的柔媚。臉頰，淡淡的一抹胭脂紅，恰到好處，多一分便是浮誇，少一分過於沉靜。
    無論如何，他是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如此聰慧靈動的女子，竟然真的存了這個心思。更何況，她深知他與郡主的深情，而她，又將自己置於何地？
    “風兒，你……”他盡量不去傷害她，語氣和緩，“你其實清楚，我心中隻有郡主一人……”
    “七郎，我知道！”她突然抬起眼睛，莞爾一笑，隱隱露出小虎牙，八分俏皮二分撒嬌道，“我隻陪著你便好，不求別的……”
    他有些糊塗了，此話怎講？難道，她不嫁人？沉思片刻，他覺得還是必須說清楚，以免誤了她的幸福。
    “林姑娘，我對郡主癡心不二，至於你，何必如此？天下男子多的是，你盡可找到對於一心一意之人，從此雙宿雙飛豈不更好？你要起了此心，我更不敢留你在身邊——”
    “七郎，你真的忍心說出這種話？！”她突然打斷他，目光糾纏著他的，“我在腦海中想了千百次，都是舍不得離開你。我也不知，這情，是從何時而起？或許，是約法三章之時？或許，是你第一次叫我風兒？不，或者更早，是你在閑鶴山莊兩指飛出茶碗之時？……我不知。七郎，我也想要離開，可是現在，早已無從逃避，隻有隨你一路走下去。風刀霜劍，郡主陪不到你的地方，我去！”
    說罷，她緩緩走過來，頭伏在他的胸膛，手抓住他的衣襟，緊緊攥著。
    趙一凡的心狂跳著，下意識地，他沒有推開她，不知是憐憫還是感動，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這一路走來，她的諸多奇怪的舉動。還有，那受了傷，阿月含沙射影所說的一席話，也都浮現在腦海。
    是的！如果她未動情，又怎會在那個夜晚，衝鋒陷陣的殺了出去？此刻想起來，倒像是愛情的殉道者，令人無比動容。
    可是，他終歸是對她沒有男女之情，甚至從未想過。
    片刻，他輕輕推開她，將她從希翼的幻境中拉回來，阻止她不要無望的幻想“風兒，你必須走！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有一件事，我未及告訴你，八郎帶來的消息，說是郡主已經身懷有孕，我要當爹了……你想想，這樣的一個人，值得你如此嗎？而我，絕不會納妾，傷了熙妹妹的心。更何況，我對你，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七郎！此話當真？”她怔怔看著他，眼神略有空洞。
    “肺腑之言。風兒，你是卓爾不群的女子，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等你冷靜下來，這些都會成為過眼雲煙。”
    “一時的衝動？過眼雲煙？”
    她頹然的坐下，笑著搖搖頭。
    看她再無言，趙一凡暗想她可能認同了，便高聲命三兒喚阿月及八郎過來。
    當阿月得知要隨使團回中原的消息，連連道了幾聲“阿彌陀佛”。八郎領命送二人到城中，托使臣一路照顧。
    林風兒的表情始終如往常一樣，倒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麽，說說笑笑。離別的時刻，她大大方方揮了揮手，走在了風中。
    看著她灑脫的背影，單薄的身軀，趙一凡的心掠過一絲不安。不過，他很快調整過來。她是奇女子，真的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領悟力。
    他仰天長舒了一口氣，倍覺輕鬆，嘴角微微揚起，怡然自樂。
    他與她，應該都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罷，隻不過，這個過客，較起其讓人來，留下了些許刻骨的回憶。
    趁熱打鐵，送走林風兒等人，趙一凡徑直來至楚玉的房間，既然天窗都打開了，就不如說開亮話。
    經過方才之事，他對楚玉略有改觀。至少，他的出發點是好的，盡管可能藏著某些私心，趙一凡甚至留意到他一時說漏了嘴，叫自己“七郎”，而非客套的“趙公子”。
    “趙公子，果然興師問罪來了！”
    方踏入門，楚玉冷笑道，咄咄逼人。
    “我隻想知道真相，並不多說什麽。”趙一凡自顧自坐下，倒了杯茶，喝了口，淡淡道，語氣十分堅定。
    “趙一凡，我真是看夠了你這一張假仁假義的臉！我看你，連林風兒都不如，她拐著彎來探我的底，而你，裝出一副菩薩的心腸，似乎什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算是什麽正人君子？！我看你的心機，比誰都深！你的心，比誰都狠！”
    說著，他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個空杯，手指一用力，登時茶杯碎成了粉末。
    趙一凡的餘光瞥了他一眼，不為所動，過多的口舌之爭無濟於事“我要的是真相……”
    “真相！真相！——”楚玉猛地站起身，快步踱著，發狂的嘶喊了幾聲，俊朗的臉陡然陰沉下來，擰巴著，眼睛惡狠狠地看過來，眼底，滿是難以言狀的痛苦。
    就在此時，一個腳步聲飛快而來，未打招呼，推門而入，隨即跪倒在地，拱手求道“卓然懇求金刀郎，不要再逼問此事，主子這兩年，生不如死，就且饒過他罷！”
    話語中，滿是悲戚之聲。
    趙一凡大驚，忙一把拉他起來，眉頭緊皺，沉吟片刻，終於吐出一言“好！楚玉，我隻問一件，日後與紫煙對戰之時，可要手下留情？”
    這話，驚得楚玉和卓然半晌回不過神來。
    而趙一凡的出發點，隻有一個，那就是既然楚玉肯出手救紫煙，而他自己，身為金刀郎，豈能不為手下的兄弟考慮？即是有情，他也要為兄弟留了這份情。
    楚玉呆立片刻，一擺手，命卓然先行退下。
    沉默良久，他哼笑一聲“我與她，恩怨已了。日後再見，無恩，亦無怨。”
    如此淒涼之言，趙一凡卻聽出深深的無奈。他歎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轉身就要離去。
    身後，一個沉重卻又倔強的聲音再次響起
    “事已至此，告訴你也無妨，我倒要看看，人的心，被千刀萬剮之後，是不是真的可以愈合？！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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