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呂小偉到了石縣，
    推脫掉接風洗塵之類的慣例，
    當晚就調閱了範統的案卷研讀起來。
    從案卷來看，
    其實這件案子也挺簡單的。
    這個範統是石縣有名的隱士，
    住在縣城外五裏的山莊，
    也就是小夏覺得風景優美的那個地方，
    範統作為當地的地主，
    附近的田地都是範家祖產，
    範家所在的村子，
    那些佃戶都是幾代人紮根於此，
    好多人都是範家的遠親，
    投奔而來，
    所以大家都把那個村子叫範家莊。
    而這個範統，
    自然就是範家莊的莊主了，
    自小就喜愛讀書，
    不管是四書五經，
    還是小說野史，
    都是來者不拒，
    雖說是滿腹經綸，
    可是這個範統卻對仕途沒有絲毫興趣，
    從來沒有參加過科舉，
    所以也就沒有功名在身。
    範統雖然是個讀書人，
    可是對待範家莊的那些窮人確是極好的，
    平時為人謙遜有禮、性格溫順，
    不但從不與人結怨，
    而且看見誰家遇上事，
    確是有困難的時候，
    都是減免或者延遲收租，
    誰家有人得了急病，
    也會施舍幾個錢去買藥，
    所以人送外號“範善人”。
    但有一點，
    這個範統特別喜歡種植芭蕉，
    甚至已經到了癡迷的境界，
    周圍鄰居都知道，
    就算你罵了範統幾句，
    人家也就一笑而過，
    但是你要是無故損壞範統所種的芭蕉，
    那可是天大的禍事，
    搞不好是要逐出範家莊的，
    所以周圍鄰居平時也對那些芭蕉樹照顧有加，
    但卻沒人說範統的不對，
    畢竟人家作為莊主，
    既沒有搶奪你的妻女，
    又沒有壓榨你，
    還沒有逼著你賣兒賣女的交租子，
    隻是喜歡幾個野樹，
    這算什麽毛病？
    比有些村子的地主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就這樣的人，
    你說他殺人，
    而且按照案卷來看，
    還是殺了一家妻兒兩人，
    呂小偉也抱有懷疑的。
    按照案卷所記載，
    三個月前，
    正值酷暑，
    範家莊外來戶李四的兒子中暑了，
    按說窮人家得了這種小病，
    一般都是扛著就過去了，
    可是李四的兒子中暑比較嚴重，
    李四的妻子也是聽別人說，
    芭蕉葉性寒，有清熱的作用，
    對肝熱生風、心火旺盛、中暑有治療效果，
    所以就壯著膽子，
    找上範莊主家，
    想討要幾片芭蕉葉，
    給兒子治病。
    要說這個範統，
    也是真君子，
    雖然平時把那幾個芭蕉樹看的比命都重，
    可是聽說李氏討要芭蕉葉，
    是為了給兒子治病，
    也就沒有二話，
    親自去摘了幾片葉子，
    送給了李氏。
    本來這件事，
    如果李氏治好了兒子的病，
    傳揚出去，
    這就是一段佳話。
    可是事情就這麽巧，
    李氏回家，
    把那些芭蕉葉熬製了藥水，
    給兒子喝了一些，
    看著剩下的芭蕉水有點浪費，
    加上自己這段時間照顧兒子，
    也是有些上火，
    於是自己也就喝了一些，
    誰知道喝完不到一個時辰，
    母子二人居然雙雙口吐黑血，
    一命嗚呼。
    出門幹活的李四回到家，
    看見母子二人的屍骸，
    加上桌子上的芭蕉水，
    直接就去衙門告狀了。
    繆知縣帶著仵作在現場驗屍後，
    發現用銀針刺入咽喉，
    針身變黑，
    而把銀針放入未喝完的芭蕉水中，
    同樣變成黑色，
    進而發現邊上未煮水的芭蕉葉也有毒，
    案件就很明顯了，
    範莊主送的芭蕉葉是有毒的。
    而後，
    李四回憶，
    自家兒子比較頑皮，
    前段時間在莊子裏麵玩耍的時候，
    不小心采摘了幾片芭蕉葉玩，
    被範莊主發現後，
    狠狠教育了一番，
    而自己的妻子比較護短，
    當時還和範莊主大吵了一架，
    周圍的鄰居都可以證明。
    所以這次範莊主居然白送芭蕉葉，
    肯定是沒安好心，
    芭蕉葉上的毒也證明了，
    這個範統就是挾私報複殺了自己的妻兒。
    這下可好，
    人證物證俱在，
    就連犯罪動機都找到了，
    繆知縣也是神速，
    直接就判決範統斬立決，
    上報三司複核，
    前幾天三司已經批複核準死刑，
    所以繆知縣選在今日行刑。
    隨後的案卷裏，
    附有驗屍記錄、範統簽字畫押的供詞等等佐證。
    看起來好像沒有絲毫疑點。
    可是呂小偉卻認為疑點重重，
    範統好歹也是飽讀詩書，
    如果真的想報複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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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使用這麽愚蠢的手段？
    用自己特有的芭蕉葉投毒殺人？
    這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但是這種理由，
    不能作為了翻案的證據。
    既然案卷找不到其他疑點，
    隻能先開堂審理一番，
    再做定奪。
    。。。。。。
    次日一早，
    呂小偉開堂審理範統殺人案，
    繆知縣作為本縣主官，
    在旁邊陪審，
    等到範統被押上大堂後，
    被丟在大堂中間，
    為什麽要說丟呢，
    因為範統的身上血跡斑斑，
    雙腿明顯已經用不上勁，
    呂小偉略帶深意的看了繆知縣一眼，
    搞的繆知縣滿臉不自在，
    然後轉頭打量範統，
    隻見此人年約四十，
    身材高大，
    卻略微偏瘦，
    一副書生長袍，
    早已破爛不堪，
    臉色煞白，
    一看就是長期不見陽光。
    五官分明，
    一張大眾臉，
    放人堆也不顯眼。
    範統雖然癱在公堂上，
    確是努力掙紮著，
    想要跪的端正一些，
    奈何身體有傷，
    不時發出疼痛的嗯哼聲。
    呂小偉開門見山道
    “本官湖廣巡按呂小偉，
    代天狩獵，巡視湖廣，
    大事奏報、小事立斷，
    談不上斷案如神，
    卻也替不少百姓翻了冤案，
    堂下範統，
    本官問你，
    你是否用芭蕉葉殺害了李四妻兒？
    你想清楚再回答，
    如果膽敢欺瞞，
    定斬不饒！”
    範統昨天在刑場，
    恍惚間就聽見是欽差暫停行刑，
    沒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呂小偉，
    這位呂大人破案的故事，
    早就聲名遠播了，
    更是添加了不少神秘色彩。
    範統長歎一聲
    “蒼天有眼，
    學生居然能遇上呂大人，
    看來是天不亡我啊，
    啟稟大人，我冤枉啊，
    我是被屈打成招的啊，
    請大人為我伸冤！”
    範統話音剛落，
    坐在一旁的繆知縣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
    也不顧禮儀了，
    直接跳將出來，
    指著範統大聲喝問
    “範統，
    你別胡說，
    在欽差呂大人麵前，
    你要胡編亂造，
    誹謗他人，
    小心定你個欺君之罪，
    誅你九族！”
    眼見繆知縣做賊心虛般恐嚇範統，
    呂小偉不悅的猛拍驚堂木，
    喝止繆知縣
    “住嘴，本官審案，
    你一個知縣有何資格發話？
    坐回去！
    再敢聒噪，
    打擾本官斷案，
    小心治你個擾亂判案的罪名！”
    眼看呂小偉發火了，
    繆知縣趕緊行禮告罪，
    訕訕坐回原位。
    範統也是飽讀詩書的人，
    眼看冤判自己的知縣，
    在呂小偉麵前被訓斥的像孫子一般，
    知道自己翻案的機會來了，
    立刻聲淚俱下的控訴
    “大人，學生真的冤枉啊，
    供詞上都是屈打成招的，請大人明察！”
    呂小偉通過他心通，
    發現範統在喊冤的時候，
    內心一片坦蕩，
    根本沒有毒殺李四妻兒的畫麵，
    於是追問
    “既然你喊冤，
    那麽李四妻兒到底是如何死的？
    和你相贈的芭蕉葉有沒有關係？”
    範統傻眼了，
    脫口而出
    “不知道啊，
    芭蕉葉確是我親手摘的，
    也是我相贈，
    想著是為了孩子治病，
    我還挑選了幾個大葉子，
    誰知道他們喝了芭蕉水，
    就死了，
    而且仵作還在我的葉子上檢驗出了毒，
    這一切我也不知道為何啊。”
    呂小偉通過他心通，
    看見了範統摘葉子、送葉子的畫麵，
    就是沒有下毒的畫麵，
    基本相信了，
    此案有蹊蹺，
    眼看這個範統這裏問不出什麽，
    呂小偉先退堂，
    準備親自帶著範統去查看現場一番，
    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線索。
    下午的時候，
    呂小偉帶著仵作，
    去了義莊，
    因為範統還沒有伏法，
    所以李四妻兒的屍體，
    還作為證據停留在義莊。
    呂小偉認為，
    既然案卷裏麵發現不了疑點，
    那隻能重新梳理，
    雖然李四妻兒的驗屍報告很詳細，
    但是沒有親眼看見，
    總覺得放心不下。
    當仵作打開李四妻兒的棺木，
    頓時一股腥臭味道充斥房屋，
    除了張虎這種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軍人之外，
    其他人臉上都是一副惡心幹嘔的表情，
    就連呂小偉也不例外。
    隻是再次驗屍是呂小偉提出的，
    所以也隻能強忍著。
    呂小偉探頭看向棺材裏麵，
    由於義莊常年不見光，
    氣溫較低，
    所以雖然經過了三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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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屍體並沒有呈現白骨化，
    而是腐爛比較嚴重，
    對於首次看見這種屍體的人，
    形成了直觀的視覺衝擊，
    當即有兩個衙役就捂著嘴跑出去了，
    如果非要形容，
    就是變成了一攤爛肉，
    隻能模糊的看清大概人形。
    仵作到底是家傳技術，
    用一個棍子指著一處向呂小偉解釋“大人請看，此處就是屍體的脖子位置，小人當時就是用銀針探入這裏，發現中毒的。”
    說完還用棍子左右撥了一下，
    顯出屍體脖子的骨頭，
    果然如仵作所說，
    骨頭明顯發黑，
    符合中毒的特征。
    然後仵作又用棍子撥了一下大概腹部，
    顯出幾根肋骨，
    接續解釋道
    “大人請看，
    此處即為屍體肋骨，
    顯示為黑褐色，
    也是符合中毒死亡的，
    而如果死者是死後灌入毒藥，
    那麽毒藥隻能到咽喉，
    而到不了肋骨這裏，
    所以，小人確定，
    李四妻兒都是中毒死亡的。”
    鑒於古代毒物比較單一，
    呂小偉追問道
    “以你的經驗，
    死者中的是什麽毒？
    大膽說，
    說錯了也不怪你。”
    仵作停頓了一下，
    “根據小人驗屍多年經驗，
    當時也聞了中毒屍體嘴巴的味道，
    大概率應該是砒霜中毒。”
    “繆知縣知道可能是砒霜中毒嗎？”
    仵作眼見呂小偉問的這般詳細，
    趕緊告罪
    “大人恕罪，
    小人也不敢肯定一定就是砒霜，
    而且繆知縣也並沒有問，
    所以小人不敢妄自菲薄，
    大人明鑒。”
    明白了，
    這個繆知縣根本就沒想到追問毒的品種，
    隻是看見桌上的芭蕉水，
    然後李四訴說了芭蕉隻有範家有種植，
    而且自家和範家有恩怨，
    直接就把範統抓來，
    來了個大刑伺候，
    然後就破案了，
    真是一個昏官啊。
    呂小偉雖然是外行，
    但是從屍體複驗情況來看，
    仵作的驗屍報告是真實可信的，
    既然如此，
    那現在最關鍵的事，
    一是追查砒霜來源。
    二就是就是追查李四妻兒到底是如何中毒的，
    芭蕉葉起了什麽作用，
    這些事隻能去範家莊看看了。
    。。。。。。。
    次日一早，
    呂小偉帶著張虎，
    一眾衙役押著範統，
    就直奔範家莊而去。
    而李師爺被呂小偉派出去，
    在各大藥店查閱砒霜購買記錄。
    上次路過範家莊，
    隻是在門口就遇上了範管家喊冤，
    也沒有進去，
    這次呂小偉進入範府後，
    發現占地並不是很大，
    大概兩三畝的樣子，
    比起那些地主動輒十餘畝的宅子，
    這已經算是很普通了。
    後院的池塘確實較大，
    圍著池塘一圈，
    都是範統種植的芭蕉樹，
    看著枝葉繁茂的樣子，
    也能想到範統在這些樹上花了很多心思。
    範管家眼看自家老爺被押解回來的慘樣，
    眼淚就沒停過，
    嘴裏念叨著老爺受苦了之類的話語，
    煩的張虎喝罵幾聲，
    這才沒有打擾呂小偉勘驗現場，
    呂小偉讓範統重現案發經過，
    在哪些樹上摘了芭蕉葉，
    又是如何送給李四妻子，
    一番演示下來，
    呂小偉並沒有發現什麽疑點，
    但是這卻恰恰是最大的疑點，
    因為呂小偉發現，
    範統並不是隻摘了一棵樹的葉子，
    而是在四五棵樹上分別摘取了葉子，
    呂小偉也仔細詢問了采摘葉子的位置，
    發現樹上的痕跡，
    和範統所說一致，
    然後呂小偉又讓人分別在樹上采摘了幾片葉子，
    然後現場熬水，
    找了一條野狗，
    喂下去後，
    等了兩個時辰，
    並沒有發現野狗有中毒的跡象。
    這就說明了，
    芭蕉葉是無毒的，
    隻是李四家裏的芭蕉葉有毒！
    而芭蕉葉什麽時候被染上毒，
    才是本案的關鍵。
    呂小偉心裏隱隱有所懷疑，
    卻又覺得這個懷疑有點太不可思議！
    隻能繼續查找證據，
    大膽猜測，
    小心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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