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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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龍吟聞言哈哈大笑,道“老先生回去且說與王爺,八月十六,下官必定登門叨擾,誓與王爺不醉不休!”
老太醫笑著應了,收拾了東西回轉王府,楚龍吟將他送到大門處才回來,之後便不再理我,一徑回到臥房,隻管進得內間將門關上,不知在裏頭做些什麽。
我在外間桌旁支了下巴坐著,腦海裏隻是不斷地重複著在吳府時同楚龍吟說話的片斷,一遍又一遍,不受控製地回放了又回放,直到他那張薄怒的臉無比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定格住,然後慢慢地放大,那對黑眸中所隱藏著的情緒便漸漸地顯現出來——是的,他的確是生氣了,眼底全是惱火,清楚地寫著“笨蛋”、“臭小子”、“氣死老子了”等語,撥開這些怒氣,在這下麵被掩飾著的是什麽呢?我看到了有道奇怪的情緒一閃即逝——它太快了,像頭狡猾的狐狸,楚龍吟這個擅於偽裝的家夥根本沒有留給我任何機會去抓住他的心思。
莫名地有些煩躁,起身走至窗邊推開窗子望向頂上天空出了陣兒神,一時想敲開楚龍吟的房門同他說些什麽,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隻好搖了搖頭逼退腦中雜念。忽見楚鳳簫邁進屋來,抬臉看他,見他正被我臉上敷著藥的傷口嚇了一跳,皺眉問道“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劃傷。”輕描淡寫地答道。
“怎麽劃的?”他幾步邁至麵前,伸手過來想要托起我的下巴看個仔細,被我偏頭避開。
“沒事兒,意外。”故作輕鬆地咧嘴欲笑,卻不小心扯痛了傷口,嘴裏“嘶”地一聲。
楚鳳簫皺著眉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多問,隻大步邁向裏間門,一把推開走了進去,順手將門關上,我隻來得及聽見他開頭說的“小鍾他……”三個字。半晌見他又從裏麵出來,走到我身旁坐下,盯著地麵一言不發地待了一會兒,道“小天兒,你答應我件事可好?”
“什麽事?”我問。
“讓我幫你一起攢贖身的銀錢。”他偏過頭來望住我,想來是從楚龍吟那裏知道了我今日因為下人的身份而遭人傷害的事。
忍不住笑起來,傷口疼得又“嘶”了一聲,他連忙托起我的臉頰看了看,道“你亂笑個什麽,我不是說著玩兒,你若真把我當成朋友便應了我,要是怕欠我人情,等你贖了身後再還我就是了。”
“我若真想讓你幫忙,早就求你去向他求情直接銷我奴籍了,還用得著這麽費事麽?”不敢再亂做表情,隻好木著臉拍拍他的膝頭,“你若把我當成了朋友,就讓我自己搞定這事,我已經在努力了,而且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可以做到自贖己身,別讓我此前的努力化為無用之功,成麽?”
“你這家夥,”楚鳳簫望著我歎了口氣,“什麽都好,就是太要強了,不知道剛極必折的道理麽?”
“我隻有這一個優點了。”因怕撕痛傷口,我歪著嘴笑。
楚鳳簫又好笑又無奈地望著我,半晌才喃喃著道“幸好你是個男子,若是個女子,這般要強豈不是更惹人心疼?”
“有人心疼是好事啊,”我起身走到窗邊,倚著窗框望向天空,一隻孤鴻正哀哀掠過,“你有個哥哥疼著,莊先生有個娘疼著,就連子衿也有他的家人疼著……我雖是孤家寡人一名,偶爾也希望能有個人來心疼心疼我呢……”
“我心疼你。”楚鳳簫突然接住我的話尾,語氣認真而堅定。
“嘿,朋友本就該相互心疼的嘛,”我扭過臉去看著他笑,“我也心疼你,譬如……你何時能娶個漂亮姑娘進門啊?趕緊結束單身漢生涯罷,免得成天和我們這些男人泡在一起,隻能靠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排解寂寞……”
“喂——”楚鳳簫好氣又好笑地打斷我的話,“這話該是我說才對吧?我可沒忘當初是誰用一本書騙走我四本書還白賺了我四十文錢去!我看你小子內心寂寞才是真的——今兒跟楚老大去相親,有沒有看到幾個中意的姑娘啊?”
“唔……還當真有,”我摸著下巴假作回想,“長得雖不算漂亮但很合我意,清清秀秀,安安靜靜,想來是個會體貼人、能交心的妙人兒……”
半晌沒聽見楚鳳簫應聲,不由向他望過去,卻見他微蹙著眉,盯著地麵正出神。沒有開口叫他,隻重新轉過臉去望向窗外,倚著窗框神遊。
許久才聽得他在身後開口道“若果真如此,倒是該恭喜你了。”
“嗯,謝謝。”沒有回過頭去看他,隻淡笑著應道。
“是哪家的姑娘?”楚鳳簫問,緊接著又好像怕我誤會什麽似的跟了一句“你若不好同我哥開口,我可以幫你去跟他說。”
“我的事不急,”我擺擺手,“那姑娘年紀也還小,何況你我是好朋友、好哥們兒,這種事都是按長幼順序來的,你還沒有定下來呢,我又豈能逾序?”
楚鳳簫笑了一聲“說來說去,你是急著把我打發出去呢?——你在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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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再不下功夫給自己找個如意娘子就成了大齡老青年了,到時還有哪個姑娘願嫁你?”我仍不回頭,玩笑著道。
“男人多大年紀都能娶妻,隻要想娶,也不怕娶不到如意美嬌娘。——你怕的不是這個。”楚鳳簫走過來立到我的身旁,偏過頭來看著我,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
“那麽我該怕什麽?”我迎上他的目光問道。
楚鳳簫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方才低聲道“你……在怕我,對麽?”
“你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我怕你幹什麽。”我笑著偏開頭。
“你猜到了……對不對?”他低聲地緩慢地問。
“猜到什麽?我什麽也沒猜到。你今兒過來就是和我打啞謎來的麽?老兄,我是傷號呢,一說話半邊臉都扯著疼,有事說事,沒事咱就散了罷,可好?”我轉身離開窗前,一屁股坐到床邊倚著床柱閉上眼睛。
“那我說,你聽。”楚鳳簫似乎不打算就這麽輕易放過我,也走過來坐到我的身旁,盡管閉著眼睛,仍能感覺到他那兩道深重的目光盯在我的臉上。
過了許久許久也未見他吱聲,想是正在心中措詞,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忽地被他一隻熱熱的大手包住,想掙脫出來,卻被他更緊地握住。睜開眼想阻止他,卻正對上他凝望著我的那對眸子,瞳仁黑得如同一張彌天大網,將我牢牢地罩在其中。
“你知道……在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最想做的是什麽麽?”楚鳳簫忽地開口,聲音平靜幽沉,“就是離開家,一個人去闖蕩天下。想來這樣天真的念頭每個人在年少時都曾有過,臆想著自己無牽無掛傲世孤絕的樣子,那是何等的瀟灑?然而真正敢於將這想法付諸實際的人恐怕不多,我也一樣,這念頭隻不過就是個念頭罷了,敢想,不敢當真去做。”
“然而有那麽一天,當我在一條人群熙攘紛亂嘈雜的街上,看到了一位輕衫少年,他一桌一椅一紙一筆,悠悠然閑坐路邊,眼中看的是世間百態,筆下寫的卻是嬉笑人間——如此瀟灑,如此幹淨,如此恬然……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時曾經臆想過的自己最為向往的樣子——一模一樣,完完全全就是眼前那少年所展現在我眼前的風姿,是我曾想做而沒能做過的。”
“《將進酒》,是我最為喜愛的詩,我家中書房牆壁上掛著的我的第一幅臨帖,就是《將進酒》。而當這少年真真切切地將這首詩謄在我的扇子上時,我當真有了一種錯覺——就好像——就好像我正在同十五六歲時的自己麵對麵地在一起——這感覺難以言喻,說不清是驚詫、是惶恐,還是……狂喜。”
“再至後來,當與他在公堂上、案發地幾次三番的見麵,我便隱隱地感受到冥冥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存在著——直到他以長隨的身份進了楚府我才終於明了,這力量,就是我們所謂的緣份——它太強大了,強大到我不得不信它的存在,所以我又驚又喜,我一直不信天、不信命運、不信緣份,可那一刻我全都信了。”
“我喜歡他,喜歡他對誰都不卑不亢的態度,他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氣度,這種氣度是無形的,說不出來的,但是可以感覺得到的。他聰明,冷靜,頑強,甚至……還有種女子才有的嬌羞和美好。我就這麽看著他,欣賞著他,看他為自己的命運而努力,欣賞他從不因困難和挫敗而將一切美好的東西都一並掩埋的樂觀態度。”
“我……當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想法,也許我把他當成了自己失而複得的年少時的那個夢,想讓這夢去實現,不要像自己一樣留下任何遺憾。也許……又當做了一件至寶,想要珍惜他,想要嗬護他,想要看著他永遠散發光彩。還也許……我……我是……”
楚鳳簫凝眉,深深地望著我的眼睛,我被他緊緊攥著的手幾乎要在他潛意識的用力之下捏斷骨頭。他舔了舔嘴唇,許是因為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有些發幹,又許是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在此刻將心中話全部說出,我避無可避地迎著他的目光,繃緊身體,等著那句或許會改變所有人命運的話出口。
我不知道這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一隻在操縱著命運的大手,正當楚鳳簫輕啟雙唇欲往下說時,就聽得有人在外麵輕輕敲門,子衿的聲音傳來道“少爺,有衙役請見。”
一時間我與楚鳳簫雙雙如夢初醒般,倏地鬆開手站起身來,一個去桌前鏡子旁瞅自己臉上的傷,另一個整前襟抖衣擺忙活了一陣,而後一言不發地跨出門去。
我從窗戶向外望去,見一名衙役在階下衝著楚鳳簫行禮道“大人,黃槐街紫薇巷吳府發生命案,其家下已到衙門報案,請大人定度。”
因楚鳳簫還穿著楚龍吟的衣服,所以若不揭破其他人也認不出他來,他也沒做解釋,隻淡淡地道“不過是件普通命案,派些人去查就是了,這等事也要老爺我來定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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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役有些為難地道“大人,死者聽說是吏部尚書親家之子,所以屬下想大人是不是需親自去一趟……”
吏部尚書親家之子,不就那個把我的臉劃傷的姓鄭的家夥嗎?他死了?……這世上之事還真是難以預料。
楚鳳簫笑了一聲,道“憑他是誰,老爺我每日經手的案子多了,難道件件都要親力親為不成?!”
那衙役見狀不敢多說,行禮應是後便欲轉身出去,卻見楚鳳簫忽又叫住他,道“去安排馬車,通知莊先生,老爺我正要去問問,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傷我的人!”
那衙役連忙應了,匆匆跑出了前廳。
眼見楚鳳簫便要跟著離開,我從屋裏追出去,攔在他身前,道“你若是為了我臉傷的事才親自去跑這一趟的話,那大可不必了。死了的那一個就是劃傷我的人,人都沒了,追究無用。”
“怎麽,難道你還想聽我繼續說那些酸溜溜的話?”楚鳳簫自謔地笑道,好似為了解去方才在屋中的尷尬,緊接著眼神忽又一寒,冷聲道“元凶沒了,幫凶呢?”
“紈絝子弟,這輩子都這樣了,你就是砍了他們的頭,他們也不會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的。”我聳聳肩道。
“砍頭?”楚鳳簫一笑,“沒那麽嚴重。他們傷了你的臉,我至多……揭去他們的臉皮就是了。”
這話由一向溫文爾雅的楚鳳簫口中說出來,竟令人沒來由的心驚膽顫。
“我和你一起去。”我道。
“不放心我?”他笑。
“我要看看你想怎麽幫我出氣。”我道。
楚鳳簫看了看我,換上了個和緩的笑容,道“放心,我不會憑衝動辦事,況就是想出氣也不在今天。你既要去便去罷,正好給我指指是哪幾個欺負了你。”
從府門出來,見莊秋水已經換回了那身老鴰衣,森森然地立在馬車旁邊,楚鳳簫便招呼他一起上車,三個人擠在狹小的車廂裏往吳府行去。
吳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當我們進府的時候那些小姐丫鬟們仍在尖叫不止,吳耀盛蒼白著臉迎了楚鳳簫進門,楚鳳簫也不多話,直管奔了凶案現場而去,卻見死者姓鄭的倒在一間花廳地上,頭破血流腦漿飛濺,凶器是一塊大大的假山石,沾滿了血跡扔在屍體旁,花廳雪白的牆上和地上也濺滿了血,可見這一下砸得著實不輕。
花廳四周已經被先到的衙役們隔離開來,不許任何人近前,楚鳳簫帶著我和莊秋水直入廳內,莊秋水二話不說撲過去檢查屍體,楚鳳簫則在廳內四下裏看了一圈,又看了看死者屍體,一指牆上印著的一枚血手印,道“想來這枚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了,觀其大小,應是個男子。來人,”立時有衙役應著上前聽令,“將府內所有男眷集中到前廳問話,整理案發時不在場記錄。”衙役領命去了,楚鳳簫便蹲到莊秋水身旁看他驗屍。
莊秋水先是粗略地整體驗了一遍,道“死者死亡不到一個時辰,係頭部受重擊致死,凶器為假山石,攻擊方向為死者背後近身處。其頭部共有兩處傷口,乃先後遭過兩次重擊所致,第一處略有凹陷,傷不致死,第二處頭骨迸開,當即斃命。死者伏地後曾遭人移動,然而隻移了幾尺便未再移。”
楚鳳簫聞言點了點頭,站起身走到牆上那枚血手印旁,道“凶手用石塊打死死者後,出於害怕原想將屍體藏匿起來,拖著屍體移動了幾尺後大約是聽到附近有人,便慌裏慌張地棄掉屍體想要逃掉,跑到牆邊時想是過於驚慌導致腿軟,沾了血的手便在這裏扶了一下。唔……看來此人的個頭並不很高。”楚鳳簫將手在那血手印的位置比了一下,根據自己的身高量了一個大概的高度,“凶手大約就是這麽高,如此一來凶嫌範圍便可以縮小一些了。”
我看了一眼牆上那血手印,發現這枚手印印得相當鮮明,尤其五個手指部分,幾乎沒有殘缺,於是走過去仔細看了一看,見五指的指紋也鮮明可辨,便望向楚鳳簫道“不用問什麽記錄了,隻需讓每個人的左手沾上印泥摁在白紙上就可以找出凶手了。”
楚鳳簫認為明白了我的意思,卻笑道“大部分人的手形還是很相像的,隻怕就算對比手印也不能做出最確鑿無誤的證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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