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雨夜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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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的作業是抄寫《詩經》中的幾段詞,看著這小子完全錯誤的拿筆姿勢在白紙上恣意“揮灑”,實在是讓我這個對書法要求有些偏執的人來說是種折磨,哭笑不得地打斷他,捏過筆來示範給他看,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教會了他正確的握筆姿勢。這小子還挺不服氣,偏要讓我寫幾個字給他看,還說指定沒他家先生寫得好。
我倒是沒想著同他那位先生攀比,隻是看見他這副樣子便想起那一世的一則經典諷刺笑話裏的一副對聯,便提筆在白紙上寫了下來,道是
抓而癢,癢而抓,不抓不癢,不癢不抓,抓抓癢癢,癢癢抓抓,越抓越癢,越癢越抓;
生了死,死了生,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
小魚兒當然看不懂我寫的好壞,裝模作樣的往紙上瞅了兩眼,繼續低頭抄他的詩經,一時抄得好了,將作業筆墨等收起,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謝謝哥哥,我去學堂了!”
將他送出門去,翻回頭來時才發現這小子居然把我方才寫的那張紙也一並收走了,也未多想,隻管坐在窗前盯著外麵發呆。也不知道楚龍吟現在怎樣了,我是急也沒辦法,等也沒辦法,這一次險些生離死別,若再見到他,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是個女人,我……很喜歡他。
傍晚時候果然風暴又起,一直持續到半夜方停,卻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我睡不著覺,推被起身,開了半扇窗子看夜雨。窗外廊下吊著幾隻燈籠,昏黃的燈光隱約能照見不遠處一座小小涼亭,亭內卻正坐著個人,黑乎乎看不清相貌,隻看動作似是在那裏拎著酒壇喝酒,喝一陣停一陣,換了一壇又一壇。
這是誰呢?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外麵吹冷風喝悶酒。正納悶兒著,突地一道亮閃劃過,正將那人的臉照了個一清二楚,竟然是今日上午見過的那個教書先生。
這道亮閃照亮了他的方向,同時也照亮了我的方向,因而他一眼便也瞅見了窗內的我,微微一笑,伸手衝我招了招。我起身推門出去,冒著雨小跑了幾步至那涼亭內,在他對麵坐了,望向他道“大當家的雅興不小。”
教書先生——海盜頭子不由哈哈笑起來“好個聰明的小丫頭!你是怎麽識破我的?”
“眼睛,”我指指自己的眼睛,“你一直都戴著麵具出現在我麵前,我能看到的隻有你這雙眼睛,印象極為深刻,所以一看你的眼睛就認出來了。”
海盜頭子笑著點頭“憑眼睛認人也得是真正細心敏銳的人才做得到,我這幫手下跟了我這麽多年也沒有一個能把我識破,可見你還是很聰明的。”
“大當家的過獎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我隻好將目光放在無邊的雨夜中,“你為何要用兩個身份出現在這些人麵前呢?”
“我若用島主的身份去教書,隻怕孩子們每日都要戰戰兢兢地度過了。”海盜頭子笑,“讀書是樂趣,不能讓他們對它產生畏懼。”
聽了他這話,我不禁對他的印象又改觀了幾分,便點頭道“說得也是,隻不過你又要做島主又要做先生,能周旋得過來麽?”
海盜頭子哈哈地笑“我又不是皇帝還需日理萬機!在這島上隻要不犯錯,人人都活得很自在,我每日閑得渾身難受,不找點事幹隻怕早就無聊到跳海了。”
“所以你現在就無聊到半夜不睡覺跑來喝酒賞雨?”我看了看地上的酒壇子,竟然已經空了三四個,不知道他和楚龍吟兩個人誰的酒量更大些?
海盜頭子把手中酒壇伸過來,笑道“你喝不喝?這可是上好的女兒紅。”
我搖頭,他便將這酒壇湊到自個兒嘴邊仰脖兒一氣兒喝幹,用袖子隨意抹了抹嘴,道了聲“痛快!”,而後望著我笑“你這丫頭還真是調皮,今兒給小魚兒寫的那兩句對聯兒是故意罵我的吧?!”
“不敢,我一向尊師重道。”我正經地道。
“那你倒是說說,教出你這樣一手漂亮字的是哪一位高師呢?”他問。
“是我的爺爺教的。”我如實道。
“喔……原來你有位爺爺……”他看了看我,低頭又拎起腳邊一壇子酒,拍開泥封,對嘴喝了幾大口,忽地笑起來,帶著幾分醉意,將目光望向黑沉沉的雨幕,慢慢地道“還記得我對你說起過的……我的第一個女人罷?那年她也就是你這麽大,穿著桃紅色的小裙兒,立在銀漢橋邊……嘿嘿,像極了桃花妖……所以我就在她立過的地方種了棵桃樹……哈哈哈!隻可惜,真是應了那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了……哈哈哈哈哈……”
海盜頭子咕咚咚地灌著酒,盡管笑著,可這笑聲中卻透著無盡的蒼涼悲傷,令人不忍多聞。
我有些心軟,不由輕聲問他“為什麽沒能同她在一起呢?”
海盜頭子又灌了一通酒,自嘲地笑道“因為……是我……是我親手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開了……再後悔卻已是來不及……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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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從我這兒打聽的人是不是她?”我想起昨天他說過的話,“她是清城人氏麽?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我回去後幫你找找。”
“沒用……沒用……”他伸手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十幾年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清城早讓我翻了個個兒……她啊!她若想藏起來不見我,我……我還真的是找不見她!”
“你說是你自己把她從身邊推開的,意思就是其實她也是喜歡你的對嗎?既然兩個人相互喜歡,為什麽一個要推一個要躲呢?有什麽困難和阻礙不能克服的?”我實在是惱火這些古人所謂的理了義了一大堆束縛條框,為了不落人口實就寧可自己苦一輩子。
海盜頭子看著我醉笑了一陣,又去灌壇子裏的酒,轉眼就醉了個七八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想要往雨裏去,我跟著起身扯住他袖子“你喝醉了,回房睡覺去吧。”
“我?我才沒醉……哈哈!我可是千杯不醉的……”他笑著指著自己,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忽地一把握住我的肩,俯下頭來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你肯定會喜歡。”
沒等我應聲,他就一把將我甩上他的背去,足尖點地掠出涼亭,在雨幕裏一路飛奔,片刻間居然出了雷神穀,穀外礁石遍布,遠處是黑冷幽沉的海,直讓我擔心這家夥因醉了而不小心踩到機關讓我在這兒。
卻見他並不停步,仍舊在礁石上騰挪飛縱,一直奔至一片高大的礁岩山前才放緩了速度,尋到岩山壁上一道石縫,帶著我一頭就鑽了進去。洞內漆黑一片,聽著似有水聲,他停下腳步,不知伸手在洞壁上摸了個什麽出來,“嚓嚓”兩聲過後便出現一團光亮,見原來是洞壁上嵌著個銅製的燈座,他方才是用打火鐮將燈點亮了。
這燈座是凹陷於洞壁之中的,洞壁上挖著四通八達的凹槽,槽內盛著燈油,一經點燃燈座,火勢便順著凹槽蔓延開去,霎那間整個岩洞內便亮了起來,直照得恍如白晝。
海盜頭子把我放下地,偏了偏身好讓我看清眼前情形,但見此處是座半個足球場大的岩洞,約有十層樓那麽高,洞頂垂著各樣的鍾乳石,一大汪海水橫亙於眼前,在洞壁火光的映襯下溫暖而柔和。
想來是這洞的底部有個通向大海的隧洞,所以海水便經由隧洞進到了這岩山的山腹中來,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海池子。聽得海盜頭子忽地撮唇吹了聲口哨,便見原本平靜的這汪海水片刻間微微蕩漾起來,突然“嘩”地一聲響,兩道水柱衝天而起,大片的水花中豁然躍出兩道銀灰色的影子,魚躍著向著岸邊遊過來。
“天哪——海豚!”我脫口而出,一時驚喜非常。
海盜頭子大手拉住我的手往岸邊走過去,而後蹲下身來,拍拍那兩頭正歡欣雀躍地用嘴巴拱著他掌心的漂亮海豚,笑著指給我道“這個家夥是個混小子,名字叫‘迅’,那一個是位姑娘,叫‘千樹’。”
“千樹?好有意思的名字。”我笑,也蹲著身用手去撫摸這兩頭可愛的家夥。
海盜頭子偏頭看著我,半晌笑道“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笑起來很可愛?”
我的臉不由自主紅了一紅,也不看他,隻管逗弄著海豚,淡淡道“我一直女扮男裝,沒機會聽這話。”
“瞧瞧,又冷下臉兒了,”他笑,“還是多笑笑的好,花開當折直須折,人生當笑盡管笑,免得花謝了、人沒了,想折想笑卻是再也不能了。”
我瞥他一眼,沉聲道“我不會是你,值得把握的我一定會去把握,不給自己將來後悔的機會——然而,不屬於我的我也不會強求。我在乎的是現在,過去怎麽樣未來怎麽樣,現在想來都是無用。”
“喔,在乎現在,這話倒是很對。”他點頭,一屁股坐到岸上,脫去腳上鞋子,挽起褲腿,將兩截結實修長的小腿放進海水裏去,用腳丫子逗弄著那兩條興奮不已的海豚。
“你腳臭不臭?”我好笑地看著他用兩個腳趾去夾人家千樹的翅兒。
他偏過臉來衝著我調皮地一眨眼,故意壓低聲音道“噓……今兒個沒洗腳呢!”
“哈哈!”我笑,也坐到岸邊盤起膝來,用手去輕撫正發出小娃娃般聲音求撫摸的迅的腦瓜兒,“你是怎麽弄到這兩個寶貝的?”
“迅還是孩子的時候被鯊魚咬傷了,我救了它,給它治傷、喂食,這小子從此就賴上我了。”海盜頭子笑著偏身從一塊岩石後拎出隻桶來,裏麵盛了多半桶的小海魚,隨手抓出一條來丟給千樹,“千樹呢,是這小子勾搭來的,兩個成天在我麵前卿卿我我的,好不討厭!”
我忍不住哈哈地笑,他偏頭看了我一陣,將手裏的桶遞過來,笑道“你也來試試,這兩個家夥最沒節操,誰喂它們它們就同誰好。”
我接過桶來抓起條魚扔給迅,這家夥歡天喜地接住吞了,千樹看見便也湊了過來,兩個家夥你推我擠地聚在我的身前,見我因桶裏的小海魚太滑而遲遲喂不了它們,倆家夥直急得跳起身子往我身上撲,我一個沒防備被迅撲得向後倒在地上,手中才抓上來的魚也掉在了肚子上,迅和千樹一眼上瞅見,齊齊從水裏竄出來往我的身上撲,直弄得我身上又癢又濕,一時也起不得身,嘻嘻哈哈地笑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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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頭子偏臉盯著我看,笑容裏帶著些許蒼涼,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好容易待兩條海豚搶著魚吃退到水裏,我才掙紮著坐起身來,理了理紛亂的發絲,看向他道“她叫什麽名字?原來住在清城什麽地方?你告訴我,我回去幫你留意著,說不定哪一天就能遇著呢,一切皆有可能,不是麽?”
海盜頭子笑了一聲,一指水裏正搖頭擺尾的千樹,道“她叫千樹,花千樹。家在清城東風小巷,今年與我同歲,三十有二。”
花千樹,東風夜放花千樹……好名字,隻不知那人是否還在燈火闌珊處。我笑了笑,道“那麽說,你就是那個混小子‘迅’囉?”
“你可以叫我迅哥。”他擠著眼睛壞笑。
算了吧,否則我會以為魯迅他老人家也穿來了。我看了看他“我覺得還是叫你大叔更順口些。”
“哧……”他笑著摸摸下巴,“當真已經那麽老了?我還專門挑了張看上去蠻年輕的人皮麵具戴呢。”
咦?原來這也並非他的真麵目。
“老不老的不看皮相,”我繼續從桶裏抓魚喂水裏的兩個調皮鬼,“而在你的心境,你成天借酒澆愁的話自然要比旁人老得快,凡事當看開些,命中有時終會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枉你天天對著這麽廣袤自由的天地,心胸卻還是隻有這麽窄窄一片。”
海盜頭子哈哈地笑起來,大手蓋上我的腦瓜兒“好家夥,老子活了半輩子,今兒居然被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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