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熱鬧了一番之後，白川便把縣裏的同誌們都請回公社吃飯，臨走的時候還不忘了叮囑徐誌全帶兩瓶好酒。
    徐誌全滿口子答應，和鄭衛民一起把這些領導送出村。
    看著吉普車遠去，徐誌全笑道“衛民，這回咱們大隊是出了名了！今年公社的幾個大學生可都在咱們大隊了，你還可能是咱黃原地區的狀元哩！”話說到這裏，徐誌全心裏也隱隱有些失望，鄭衛民這小子也太能考了吧？婆娘還惦記讓人家衛民當女婿，這還當什麽女婿？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來吧，這小子是要當幹部了！
    鄭衛民手裏捏著一個信封，這是王城主任帶給他的獎金，一共三百塊；表彰他考上了北京大學。
    “沒想到縣裏還給錢……”
    徐誌全笑道“這算啥嘛？大學裏可是什麽都包的，秀蓮都和我說了，上一年學，手裏的錢竟然還多了，你說咱們能不感謝國家麽？衛民啊，把錢收好，等下跟我一起去公社吃飯。”
    “哎……”
    徐誌全不容置疑“必須得去！”
    回到家裏，徐誌全就把家裏的幾瓶好酒都給翻出來了，賀英擦著手上的水珠，從外麵走了進來“咋？又要喝酒啊？”
    “衛民這回可能是咱們黃原地區的第一名，要去首都上大學了！縣裏的領導都親自來送通知書了。”
    賀英極是高興“我就看衛民這後生能行！”
    “你高興個什麽勁？衛民往後都不回來了！”
    賀英說道“他還留北京啊？咱雖然不知道他家裏是個什麽樣子，但要換成我，我肯定不回去！咱們陝北是窮點，但咱們這邊的人對他都好！他回來當個幹部不挺好的？”
    徐誌全把酒小心地裝好“衛民考上大學了，什麽婆姨尋不到？你淨操這個心！還有，秀蓮也是大學生，什麽樣的女婿咱們尋不到？往後多想想奮強吧！”
    作為柳林公社有名的精明人，徐誌全太能分得清事情的輕重了。趁著話頭還沒起來，他就得趕緊刹住，給奮強留一分人情。
    騎著自行車到了鄭衛民的窯洞，徐誌全扯著脖子喊道“衛民，走咧！咱們一道去公社，今兒你是主角，你不去可不行！”
    鄭衛民還是不習慣這種交際“支書，我又不會喝酒……”
    “不會不要緊，跟叔走，有叔在你怕個球？”
    道路比較泥濘，徐誌全騎起來很費勁，鄭衛民也沒有賴在車上不下來，兩個人便推著車子一起往公社走。
    “衛民啊，你不要不好意思，你一個知青娃娃，手裏沒有幾個錢，今晚吃飯的人都比你大上那麽多，那都是你的長輩，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還有啊，你考得這麽好，咱們從縣裏到大隊，臉上都有光哩……”
    徐誌全絮絮叨叨地說著，鄭衛民一時間還真的有些懷念這個陝北小村了；在這裏插隊吃飯的確是個大問題，但幸好遇到的人都還不錯，縱然有點心眼也不影響他的感觀。
    對了，考上大學的事情好像也沒和秀蓮姐說，回來之後給趙軍王雲芳寫信的時候也得給她寫一封。
    到了公社，白主任便笑道“老徐，帶酒來了吧！哈哈哈哈！咱們可都等著呢！來來來，衛民，趕緊來！剛剛咱們王主任得到準確的消息了，你是咱們黃原地區的第二名。”
    鄭衛民可不能張狂，他忙說道“都是運氣好。”
    白川從懷裏也掏出了一個信封，不由分說就塞給了鄭衛民“這是公社給你的獎勵，必須拿著！”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鄭衛民覺得運氣實在好。
    王城豪氣地說道“我就不信運氣！還是你學習好！受之有愧你能想到，就沒想到卻之不恭麽？來來來，進屋吃飯了！”
    桌子上有八個菜，但肉菜也隻有三個，一個羊肉，一個豬肉，還有一個豬肝；但份量還可以。
    這個北大的錄取通知書還真是含金量十足，鄭衛民隻知道師範類的院校是全包的，但非師範類的高校可能還得要錢，他手裏隻有去年賣豬的三百塊，今年他過得幾乎像個乞丐，一分錢都不敢多花，最大的消費竟然是郵票。
    公社給的獎金他還沒拆開看，但捏著的感覺就知道有好幾張，手裏可以稍微寬裕一些了。
    1978年馬上就要到了，他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呢？
    回北京的啟動資金都有了，如果他還要靠趙軍照顧的話，那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就像徐誌全說的那樣，在座的都比他大上十幾歲，都可以算他的長輩了，鄭衛民便以晚輩自居，給每個人都端上一杯酒，這讓在座的眾人都覺得臉上分外有光。
    七八點鍾，天已經黑透，鄭衛民和徐誌全兩個從公社回來。
    月明星稀，照著兩個人往回走；天氣寒冷，道路上的泥濘已經被凍得非常硬，走起來順當了一些。
    兩個人都把身上的棉衣緊了緊，鄭衛民看到徐誌全推車子的手都凍得抖了。
    “支書，我來推吧。”
    “行！”徐誌全把自行車交給鄭衛民，摸出旱煙鍋子點上，慢慢地抽了起來，紅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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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民啊，叔今晚借著酒勁，問你事情，你要是不願意說，咱們就當沒提過。”
    “支書您說。”
    “今年過年，回家不？”
    鄭衛民笑了一下，但在夜色中徐誌全看不到，他也沒有轉頭看。
    “今年啊，還是在大隊過年吧。支書，不是有政策麽，考上大學，戶口也得跟著走，我還是老老實實在大隊過年吧，等到年後開學就不用再來一趟了。”別看鄭衛民連個對象都沒有，他卻開始為下一代考慮了。
    徐誌全吧嗒吧嗒地又抽了幾口旱煙，衛民娃的嘴還挺硬，但他能聽出來鄭衛民嘴裏的話。
    “在咱們這過年也好，小年的時候，我讓你嬸子再給你送點羊肉。”
    “可不敢！”鄭衛民忙說道，這人情越來越大，他心裏的負擔也變大了。
    徐誌全笑道“衛民啊，等到你工作了，空閑的時候就回來看看。”
    “能行！”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努力尋找著稍微平整的路麵。
    風開始吹了，有些冷，但鄭衛民心裏卻極是燥熱。
    第二天，鄭衛民便開始給幾個小夥伴寫信。
    第一封當然是趙軍的，鄭衛民願意和他分享自己的成功。
    “軍兒，哥們考上北大了，昨天縣裏的領導親自給我送了錄取通知書，把哥們驚到了。另外，縣裏獎勵了我三百塊，公社也獎勵了我一百塊，哥們現在渾身上下嘚瑟到癢癢，但你放心，錢是不會還你的！”
    “軍兒，我有一年多沒和家裏通信了，我估計也不會再收到家裏的信了，我也不想和他們講我考上大學的事情，你也先別和家裏說……”
    鄭衛民依舊記得母親袁秋見到他那驚詫的表情，更記得那扇關著的門，他不想和家人分享這一切。
    第二封是給王雲芳的。
    “雲芳，北京見吧，我考上北大了，但我還是會在徐家村大隊過完年再出發，一來一回的火車票太貴了，我得省著點用……”
    第三封是給徐秀蓮的，鄭衛民在信裏麵表達了感謝“秀蓮姐，謝謝你的書，我和成功哥都過了線了。今年我會留在大隊裏過年，等你回來的時候，我要請你們一起吃個飯……”
    把三封信放進郵筒，鄭衛民便回去了，這是他在1977年寄出去的最後的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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