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趙軍就開始擔心鄭衛民了。
    這兩年鄭衛民的變化挺大，他能看在眼裏，也能感覺到鄭衛民是肯定不願意回大院，那小子連路過一下估計都不想。
    可他暑假要怎麽過？別的不說，住的地兒都不好找。
    要是換他在北京，他是一點兒也不擔心。
    趙軍的交際麵明顯要更廣，就算不住家裏，他也能找別的同學刷夜，怎麽也能把夏天給對付過去。
    時間越是往前走，趙軍就越心焦，等來鄭衛民的信之後，他也沒心情和戰友說笑，趕緊拆開看了。
    “這小子……都到暑假了，還不想著怎麽過，竟然還惦記著我那點事兒！我這點事晚上一點又有什麽關係……”
    看到可以直接給劉婭寫信，趙軍還是高興了一下；信的下麵他看到了鄭衛民要去北京鄉下協助掃盲的內容，心裏終於踏實了許多。
    “……軍兒，下麵倆月你就別給我寫信了，等到開學之後你再寫好了……對了，王阿姨來看我了，給我帶了很多蘋果，很好吃……”
    趙軍嚇了一跳，但他覺得爸媽不會拎不清去摻和人家的家事。
    暑假有地方去就好，這才是趙軍關心的重點。
    看了一下日期，趙軍決定暫時不給鄭衛民寫信了，就像信裏麵說的那樣，可能信到了鄭衛民也要暑假之後回學校才能看到。
    隨著各科考試逐漸結束，學校不停有人離開，大家扛著行李，滿臉笑容，興奮地說笑著往火車站或汽車站走。
    鄭衛民和宿舍的人一一道別，回去之後感覺到了異常的安靜。
    室內悶熱，鄭衛民把窗戶打開，風吹了進來，依舊悶熱。
    宿舍外麵的蟬在狂叫，絲毫沒有想要停歇的意思。
    在宿舍裏睡了兩天，中文係的一個男同學，叫做馮誌堅的尋了過來。
    “衛民，別睡了，學校讓咱們去集合了！”馮誌堅用手抓了一下脖子上的汗，攤開一看，全是水漬，他便又抓了一把，抱怨道“這天可真熱！”
    鄭衛民也覺得熱，他還沒修煉到心靜自然涼的程度。
    “走吧。”
    和馮誌堅到了一間教室，裏麵已經坐了不少同學，大家都在扇風，有的用報紙，有的用書本。
    馮誌堅找到了一個空位，坐下之後便用手拎起衣領扇著風。
    鄭衛民坐在他後麵，身上也出了汗。
    和在陝北插隊的時候不一樣，他這會兒還真沒辦法找個樹蔭躺下去——如果還在陝北，他這會兒估計會躺在大隊部下麵的樹蔭乘涼，順帶給娃娃們講故事。
    手邊沒有趁手本子，鄭衛民便也用衣領扇風，這件海魂衫他穿了好幾年，領口都開始磨損。
    一個年輕老師進來了，方一站上講台，教室裏馬上就變得安靜下來。
    清了清嗓子，年輕老師開口了“大家好，我是學校團委的丁方城，你們可以叫我小丁老師。我看了一下名單，咱們報名都是各院係的精英，這很好！閑話我就不多說了，大家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上八點半到學校門口集合，會有車帶咱們去鄉下。鄉下的條件會比較艱苦，夥食是大隊裏負責，比不得學校，這一點大家要心中有數；住處是和各大隊借的土房，有一個好處，冬暖夏涼。好了，話我就說到這裏，大家還有什麽疑問沒有？”
    教室裏依舊安靜，丁方城點點頭，說道“既然沒有疑問，那就回去準備吧！今晚好好休息，圖書館就不要再去了，明天還要早起。好了，大家回去準備吧！”
    出教室的時候，鄭衛民看到了英語專業的杜若，沒想到她竟然也報名了。
    杜若也看到了他，兩個人點頭致意一下，各自出門。
    臨走之前，鄭衛民又專門給周玉秀寫了封信。
    馬上就要高考了，鄭衛民要給她鼓勵，順帶向範成功和徐秀蓮問好。
    第二天一早，鄭衛民便打包好換洗的衣服，趕到了學校門口。
    “大家上車，上車！”丁方城招呼道“咱們那麽多人，就兩部車，一部往東，一部往西，可別上錯車了！”
    沿著公路，每到一個公社就會有老師帶著下車和公社的人員對接，把學生安頓好。
    鄭衛民等七八個同學在古北口公社的路口下了車，公社的領導們也在路口等著了。
    “歡迎歡迎啊！我是公社的副主任朱鳴，熱烈歡迎北大的同學們來我們公社，大家快請！”
    大家都步行沿著路邊的樹蔭往公社走，風一陣一陣，吹散了些許暑熱。
    馮誌堅和杜若都是和鄭衛民一起留在了古北口，還有幾個其他係的同學。
    住的地方就是公社的中心小學，騰了兩間屋子出來，一間給女同學，一間給男同學。
    男同學都無所謂了，把帶來的席子往地上一鋪就算完事；女同學總要拚個簡單的床。
    女同學大家都不好讓她們往別的大隊去，幾個男同學便挑了周圍的幾個大隊做駐點，吃了晚飯便要出發往大隊走。
    這對鄭衛民來說不成問題，他在陝北插隊的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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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更不成問題，雖然是棒子麵窩頭和鹹菜，但他一樣能吃得很香，吃完之後便坐在小學校的背陰處乘涼看書，等到晚上便出發去其他大隊講課。
    講課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一些基本的常用字，還要教會大家使用字典。
    工作簡單，但並不輕鬆，大家對識字的熱情並不高，鄭衛民經常能看到在夜校裏打哈欠的狀況。
    每次有這種狀況，都不需要鄭衛民開口，隊幹部就開始罵人。
    “狗東西！有人教還不上心！就你們這樣的，怎麽建設新農村？還學大寨？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光學人家喊口號了！這次掃盲要記工分，學得不好就扣！鄭老師，別理他們，接著講！他們不聽我就接著罵！”
    每次隊幹部罵人，社員們就精神了，大家張著嘴巴笑上一笑，便接著聽鄭衛民講課。
    鄭衛民很感謝隊幹部的支持，教得也更加用心。
    幾天下來，鄭衛民也習慣了這種節奏，每天傍晚和夜裏走在鄉間的道路上，他都覺得非常享受，在獨自行走的時候，他的腦子會進行思考。
    道路兩旁有水的地方，都會傳來青蛙的呱呱叫聲，此起彼伏，幾乎從不停歇，這也讓鄭衛民覺得分外親切。
    小的時候他隻會覺得這些叫聲煩人，擾得人睡不著覺，但現在他卻感覺到怎麽都聽不夠。
    回到中心小學，能熄燈的地方幾乎都熄燈了，隻有偶爾的幾盞燈亮著。
    “哎喲，又回來了一個！是衛民麽？趕緊洗洗！”
    白天沒事的時候，鄭衛民總是能看到幾個男同學圍著女同學轉悠，特別是杜若，男同學都很喜歡找她聊天，談古論今，各種話題都能找到。
    他覺得自己不需要往女同學身邊湊，但在大家眼裏，卻算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男同學覺得沒什麽，少了個競爭對手大家都要高呼“毛主席萬歲”了；但杜若就很好奇，鄭衛民的那個“女朋友”是有多漂亮？
    還有鄭衛民參與聊天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鄭衛民一直都在收著聊，雖然說的不多，隻是屬於湊熱鬧的，但她能感覺到鄭衛民隱藏在背後的那座冰山。
    當那些男生圍著她聊天鄭衛民在一旁看著的時候，鄭衛民臉上有時候會露出一絲絲笑，鄭衛民隱藏得很好，但杜若依舊能感覺到，那並不是認同的笑。
    但鄭衛民隻肯和他們聊曆史，別的統統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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