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原北縣，韓亞文馬不停蹄，接著轉車去了柳林鄉。
    乘車的時候，他看到窗外的景色，這同他的認知有一些差別。
    都說陝北窮，但他沒想到能窮成這個樣子，當年王雲芳和鄭衛民是怎麽在這過的？
    道路兩旁，不時有戴著髒兮兮白毛巾的漢子路過，他們或者背著東西，或者拉著車，臉色也比北京的人要深許多。
    到了柳林鄉，韓亞文更是兩眼一抹黑，但他勝在嘴好使，找了一個像幹部模樣的人打聽了徐家村大隊。
    那個幹部甚至還幫他攔了一輛驢車，讓他坐著過去。
    道了謝，韓亞文便上了車，和趕車的老漢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他還在故意模仿陝北口音，老漢不生氣，樂嗬嗬地同他聊著閑話。
    “後生，你也從北京來？”
    “是哩。”韓亞文咧著嘴，高興地回著話，但聽著老漢的話茬他還沒有發覺異常，隻是接話道：“您是說的鄭衛民吧？”
    沒辦法，就鄭衛民最出名，原北有幾個能考上北大的？鄭衛民又是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人，他的名字要被這裏的人記上很久。
    “我是說我帶過的人，你是第二個從北京來的。之前還帶過一個從北京過來的幹部，中年人。”
    韓亞文奇道：“還有誰能往這邊來？也是去徐家村的？”
    “那可不是？你不是也去徐家村的麽？後生，我們這十裏八鄉的都想知道，徐家村有個啥？你們北京來的人咋都要往那去？”
    “我一說吧，您肯定不信！鄭衛民是我哥們，我來這邊就看看他插隊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的。”
    老漢咧著豁牙的嘴笑了：“後生，你別日哄鬼了……這我老漢是不能信的……”
    韓亞文也笑，好嘛，這人老就是精，摻一多半的真話都騙不了；但他又想道，讓老漢知道他過來的真實目的又能怎麽樣？能多兩塊肉啊？關鍵人家也不肯信啊。
    摸了摸下巴和嘴唇，上麵的絨毛還是軟軟的。
    到了岔路口，老漢便把他給放了下來：“後生，沿著這條路往北走，就能看到兩個燒磚窯，那就是到哩。”
    “謝謝您。”
    老漢咧嘴又笑了，這北京來的人就是客氣。
    韓亞文邁開兩條腿往北走，還沒到十五，但燒磚窯這邊好像有了動靜。
    用徐誌全的話來說，那就是娃娃們都開學了，燒磚窯也該開工了。
    韓亞文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邊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沒錯，就是這裏……”
    旁邊早就有人盯上他了，一個展揚的漢子衝著他喊道：“哎，是不是北京來的？”
    “你怎麽知道？”
    那漢子便笑，衝著磚頭後麵喊道：“支書，趕緊的，人來咧！”
    徐誌全從磚頭後繞了出來，韓亞文看到他還在提褲子，估計是解決急事。
    “韓亞文？走走走，到大隊部說話！你們幹著啊，我招待一下北京來的幹部。”
    韓亞文暗笑，自己什麽時候也變成幹部了？但看了看胸前掛著的相機，又確實有那麽點意思。
    “住的地方也給安排好了，你就住之前知青點的窯洞，那邊空著，鋪蓋什麽的不用操心，都給你準備好了。”
    韓亞文跟著徐誌全往村裏走，雖然是冬天，但依舊有牲畜糞便的味道飄來，若有若無，讓他很不習慣。
    他打算在這裏待上個十天半月的，總要多看一些，多了解一些。
    日記本也被他帶來了，看著日記本他就發愁，難道還要像之前一樣，一張紙上寫個一兩行字？
    他使勁搓了搓臉，這活兒就不好幹。
    徐誌全幫他把東西放好，便說道：“衛民在這邊的時候，我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這樣，我也就直接叫你亞文吧。”
    “沒問題。”
    “那行，亞文，咱們先去大隊部。”
    “好。”
    韓亞文沒想到，剛過來就被安排了一頓飯，酒和菜都擺好，想走都不行。
    “支書，可不能這樣。往後我就和磚窯的人一道開夥，交錢交糧票。”
    “那可不行！”徐誌全可不能讓韓亞文掏這個錢，這不像求人的樣子嘛。
    韓亞文笑道：“支書，您要是不收，那我往後可不敢來了。”
    這句話拿捏住了徐誌全，鄭衛民也在信裏麵一再強調讓韓亞文自己掏錢；他忽然想明白了，要是大隊裏還能有錢請吃請喝，那啥都要不來。
    “能行！今兒算是給你接風，往後咱們就一道在磚窯上開夥。”
    韓亞文在徐家村安頓下來了，後麵的時間就是每天都在村裏走走，看看，活動範圍擴大到了附近的幾個村，手裏的膠卷也在不停的拍攝中漸漸變少。
    晚上，他點著煤油燈在窯洞裏寫東西，日記本上有大量的錯別字，他其實並不知道，隻是覺得好辛苦。
    “衛民，哥們可算信了你的鬼話了！”
    磚場那邊的夥食算是好的了，能有黃饃饃或白饃饃吃，但菜卻很簡單，都是白菜蘿卜，偶爾加個粉絲就能很好了。
    這裏的人開始賺錢，卻依舊舍不得花錢。
    韓亞文把這些都給記下來，雖然寫的亂七八糟，但能看懂。
    北京那邊，鄭衛民也開學了。
    大三了，大家的內心的感覺也不一樣了。
    早的話，寒假一過就可以實習了；晚點暑假也要找單位去實習了，今年可能是大家能學習或者在學校掙表現的最後一年了。
    孫東風開始早出晚歸，每天都在學習，他是下定決心要留在北京，如果實習單位不理想，那就幹脆考研。
    馮誌堅每天也在上自習，他經常是去和孫東風湊一堆兒，想著沈招娣能把杜若給帶來——這不能完全錯，杜若也出現了幾次，但在上自習的時候極為認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這讓馮誌堅很是苦惱。
    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個自習室，鄭衛民甚至還遇到了高羽。
    空位不多，又是熟人，高羽經常也是不客氣地坐過來，和大家一起。
    在某一天，難得大家都聚在了一間自習室。
    到了晚飯的時候，自習室終於有了點動靜，高羽伸了個懶腰，把手裏的鋼筆放下，對鄭衛民說道：“衛民，可大三了啊！”
    孫東風被沈招娣攆到和馮誌堅坐在一起，她則陪著杜若。
    聽到高羽的話，孫東風說道：“是啊，好快！要是過了寒假就要去實習，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兒。所以，我就趁著還有一年趕緊複習，高考我都過來了，就不信考研我過不來。”
    鄭衛民說道：“你考吧。我先看看能分到哪裏去再決定考不考。高羽，你是不是也考研？”
    高羽閉上眼睛搖頭笑了笑，又把眼睛睜開：“衛民，咱們大三了，我又是學物理的……我打算申請公費出國留學……”
    公費留學？
    “你可以的。你英語足夠好，又是北大畢業的，不管是去美國還是歐洲，都不成問題。”
    馮誌堅也說道：“高羽，我可是聽了一些傳聞，說是在美國那邊刷盤子都比在國內掙得多好幾十倍。”
    鄭衛民說道：“掙什麽花什麽。你不能想著用美國的工資來購買國內的價格的東西。”
    高羽說道：“我想好了，一定要申請出去。等到學成，我會做出更大貢獻的。”